第12节
大管事从一旁走到沈独行的前方,躬身道:“少主半刻前进了门,这会应在祠堂那边。”沈独行听到祠堂二字,目光微动,不发一言。
过一会,仆人换上新的茶盏上来,放在沈独行的手边,大管事才轻声道:“少主让您等她一会,还让属下给您换上新茶。”
沈独行微微瞥了眼大管事,后者脸上带笑谄媚地看他。他端上茶盏,抿了一口,放下。
大管事眼尖,又补了一句,“是少主前次出行带回来的南渊新茶,您……”您要不多喝几口?
沈独行手一顿,看向他。大管事脸皮带笑躬了一身,又退到一旁站着。沈独行侧眼看了桌上茶盏,犹豫片刻,又端在手中。
茶盏中热气渐散,堂屋之外隐约可见黑色身影慢步走来。沈独行微微眯起眼睛,看向门外走来的人,沈不瑜衣袍曳地,眉目冷冽,与其同行的,还有一位身着黑袍的男子。
沈独行打量着来人,是个骨龄尚小的年轻人,脸孔可见稚嫩,可身上气质温和沉稳,一双眼睛沉寂深邃。沈独行微微讶异,这年轻人身上气质与其表象不同,与自家女儿一同走来,却丝毫未被沈不瑜身上气势遮掩,另有独特显目之处。
这样的年轻人,沈独行很少见,不卑不亢,敛去锋芒沉稳大气。倒不像是年轻修士,更像是历经岁月沉淀蓄锐的江湖人。不凡是不凡,可这浑身的气息又是怎么回事?妖?
两人走向前来。
沈不瑜瞥见沈独行身旁桌上的茶盏,问道:“南渊的新茶,可合心意?”
沈独行轻呵一声,责备道:“好喝是好喝,可我一个人喝有甚意思。”他停顿一二,注意到沈不瑜苍白的脸色,蹙眉问:“你脸色不大好,此番出行,遇到什么事情了?”
沈不瑜与林子舟在一旁坐下,她十分淡然应道:“练功时稍不注意,灵力耗尽罢了,不碍事。”
沈独行没从沈不瑜话里得到想要的解释,什么练功耗尽,都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小时候不懂事,修行一事怎会如此马虎。以沈独行对自己女儿的了解,沈不瑜虽平日淡然随意,可于傀儡修行一途认真沉稳。如今出现这等马虎,一听就是随意搪塞的借口。
他冷哼一声,又仔细看了女儿的脸色,这么苍白,可人还挺精神的。他又细想了一会,这脸色苍白,该不会跟这毛没长齐的妖干了什么事?
沈不瑜观察着父亲的面色,见他从一开始严肃到现在脸色略青。沈不瑜想了一会,也没说错什么话,平日父亲挺好说话的,也不会在有外人在的情况下摆脸色,这会摆着脸,哪知道因什么闹别扭。
她轻咳了一声,道:“我给您介绍下?”
沈独行反问道:“介绍什么?”
沈不瑜心里早理顺了说辞,平静道:“我出行前,您拉着我好心劝诫了一番,让我尽早寻个夫婿回来。我琢磨着,这夫婿一事,您也催了好些年头了,我总不能一拖再拖寒了您老人家的苦心。所以啊,有件事我想了想,不能瞒您太久,其实我早已有了心上人,只是未到时机不好与您说明白。”
沈不瑜微微摆手,意指林子舟,道:“隔世岛林子舟,我的心上人。这不带回来给您看看了吗。”
林子舟起身作揖道:“沈前辈。”
“林子舟?”沈独行审视的目光循来,催了你好些年头,今日一来还带了个不知名地儿的小妖怪回来,怕不是心上人,而是哪里找来的幌子吧?“老夫见你,生得倒是俊朗,瑜儿方才说,你来自隔世岛?”
林子舟按着沈不瑜的计策道:“晚辈乃玄天狐族中人,玄天狐祖上便在隔世岛。”
沈独行道:“祖上?这隔世岛我未听说过,照你这般说,你如今并非这隔世岛中人?”
林子舟不紧不慢继续道:“正是,晚辈四海游历,并无定所。”
“你既然为妖,妖族的习性与人大有不同。”沈独行此话只说了半句,却将沈不瑜最担心的事儿抛出来讲。
林子舟道:“人妖虽有分别,却也没有太大分别。我自幼与族人分开,化形后与人无异,常以人自处。”
沈不瑜打算背话本了,这口上说得情深,未必比话本来得动人,沈不瑜开口道:“父亲,古往今来修士无数,曾有几回人妖佳话,得世人传颂,就譬如那......”
“你们是如何相处?”沈独行反问道。
沈不瑜一顿。
沈独行蹙眉,面色严肃。沈不瑜见状,圆场道:“我也是游历中偶然遇见他,一见如故,便结伴游历过一段时间。子舟沉稳亲和,与我性子相似。”
“说来不怕您笑话,我心觉此番相遇,应是一见钟情。”
沈独行看向女儿,沈不瑜脸上带笑,很是自然。可沈独行心觉奇怪,照沈不瑜往日性子,会与游历中的男子结伴同行,还是一见如故的情形下一起,这着实过于荒唐。
沈不瑜见过多少人,这家里亲朋,家外同道中人,哪个面孔跟这林子舟相似,还一见如故?
沈独行暗暗地想着,这江湖上的传闻几句真几句假,他活到这把年纪了,什么稀奇事情没见过。昨日自家闺女在云岭州藏宝阁与男人举止亲密之事传来,他就心上存疑,养了这么久的女儿,若她真有出息,还用得着催婚?
沈独行看向林子舟,试探问:“瑜儿生性淡然,鲜少与其他男子有过交往。子舟是瑜儿头一回带回家的人,不如说说,我这闺女,哪样得你心悦?”
沈不瑜心想,没催婚前您一口咬定是个男的就行,这人都带上门来了,就开始挑三拣四。沈不瑜看向林子舟,好在他们两个早已有对策,不怕临场刁难。
沈不瑜近几日念的话,林子舟不用细想都能背下来,他道:“我与瑜儿是一见钟情。我与她相遇在东海之滨,我因故受伤,是她心善救我一命。人妖本有芥蒂,她能毫不犹豫救我,林某也非愚昧之人,心意如何,见之方解。”
沈不瑜闻言心惊,甚是欣慰,这林子舟厉害,说起这种话的都不害臊,她先前与他说时,虽说得感天动地,可林子舟这平淡语气说出来,反倒有些念旧之感,老古董不愧是老古董,在父亲面前脸色不带动摇。
沈不瑜还想补上几句润色一番,只见林子舟继续道:“瑜儿生性活泼,我性子平淡,与她相处时,心中豁然。”
沈不瑜一愣,性子活泼,心中豁然?等等,我们说好的不是这样的……沈不瑜猛地看向沈独行,后者蹙眉沉色,似在沉思。
沈不瑜心里一下就垮了,她平日模样,哪跟活泼搭上边。她救场道:“父亲,与他相比,我确实……”
沈独行道:“瑜儿确实活泼。”
沈不瑜:“?”
沈独行听到林子舟这么说,心中存疑之处解了一大半。自家闺女的性子,虽淡然,可小时候确是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她性子与外人很难有深入交谈,顶多是面上之交。即便熟人如亲朋,她也鲜少以活泼的一面示人。沈独行心中感慨,他闺女长这么大,也仅有在他跟傀儡面前能放开性子相处。
没想到,与这林子舟相处,也有这样的一面。
沈独行再看向林子舟时,目光里的质问少了许多,这林子舟不比其他年轻人,更为稳重。
沈独行道:“东海之滨,瑜儿常去,她自幼与傀儡打交道,莫看她操纵傀儡在行,其实她最爱的,不过是亲手打磨傀儡,东海之中的琉璃珠,是她最喜欢的材料。”
林子舟道:“琉璃珠虽好,却依靠蚌精而生。与这琉璃珠相似的奇珍异宝,还有深海鲛人泪,比之琉璃珠,更好一些。”
沈独行满意地点了点头,“鲛人泪,年轻时我也去东海找过,确实是做傀儡眼睛的好材料,只可惜现在鲛人一族神隐东海,实在难寻。”
林子舟轻轻笑道:“鲛人有习性,多居于深海,不问世事。待下次,我与她再去找找。”
沈不瑜回过神,给林子舟使了个眼色。林子舟微微颔首,只听见沈独行继续道:“瑜儿与这姻缘本无多大兴致,是我心急,让她早日觅婿完婚,沈家也可子孙满堂。”
沈独行放下此先戒备,道:“本以为子舟是瑜儿临时找来搪塞我的幌子,可如今看来,她愿在你面前袒露心性,想必与你情谊深厚。”
他转头与沈不瑜道:“此先怎不带回家来给为父瞧瞧?我不逼你,你还打算讲子舟藏多久?我又不是是非不分的老顽固。”
沈不瑜还没从父亲改口喊子舟的愕然中反应过来,就听见父亲变了脸色亲切和蔼地问候两人。沈不瑜暗暗心惊,林子舟这话下了什么迷魂汤,就一句生性活泼,就把她父亲唬弄如斯。
“子舟作何打算,此次来沈家,不如与瑜儿先完婚,这修行人生儿育女本是艰难,不若早做打算?”沈独行笑眯眯问,目光和蔼,却不容拒绝。
沈不瑜一愣,太快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沈不瑜:我的剧本不是这么写的。
林子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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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沈不瑜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发展,她开口应道:“父亲,这婚事还未定下,您就说及生儿育女之事,未免太快了些。”
沈独行摇头道:“你们两人若情投意合,这事便尽早安排下来。遣人去看个良辰吉日,择日完婚。”
沈不瑜与林子舟目光相及,各有疑惑。
按照沈不瑜原来计策,父亲应当还会再问上一些话,比如林子舟这妖族身份,亦或是两人相处的细节。两人担忧之事,沈独行起先还问几句,这谈及性子与相处,就陡然转变了态度。沈不瑜心觉怪异,可父亲的表现又极为自然。
沈不瑜不由得心想,这林子舟莫非会什么操纵人心的术法,竟连父亲也卸下心防。
可想及此处,这父亲点头本就是他们竭力想要争取的事情,来得太容易,反而有些不大真实。沈不瑜脸色奇怪,多看了父亲几眼,问:“您怎么就改了口,您今日也是与子舟头次见面,我以为您会为难他。”
沈独行闻言,投来谴责的目光,“你出行前我怎么与你说的,早日完婚,得个夫婿就行,沈家又不在乎这人出身如何。更何况,子舟游历四海,这阅历见识,谈吐举止,与一般年轻人可不同,稳重可靠一些,正好与你也是相合。”
这还夸上了?
沈不瑜将心中疑惑道出:“可儿女亲事,父亲您应承太快,总让我觉得不大真实。”
沈独行眉头一蹙,他厉声问:“你什么意思?”
沈不瑜心头一跳,就说吧,太快应承总觉得另有蹊跷。沈不瑜细细观察着父亲的脸色,道:“就是太快了些。”
沈独行斥责道:“你是不是改主意了?”
沈不瑜一愣:“啊?”
沈独行目光巡视两人,那紧皱眉头之下浑浊眼中多了几分探究,他不确定地问道:“你不想成亲了?你带人回来只是为了找个借口推延婚期,其实你心里不想成亲是不是?”
沈不瑜被这一问惊到,“您还想到这一遭了?”
沈独行有些生气:“是不是?”
沈不瑜赶忙摇头,怎么可能不成亲,早日成亲早日完事,这事拖越久越容易事大,她千里赶回来就是为了父亲点个头,赶忙把洞房花烛过了,再卷起行囊出外游历,躲过这人生大劫。
“成亲,不成亲我带人回来作甚?”沈不瑜解释道。
沈独行才放松了眉头,微微靠在椅背上,和善道:“那看个良辰吉日?”
“看,您说哪天就哪天。”沈不瑜应道。
沈独行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林子舟,道:“那等生辰八字对一对,择日完婚。”
林子舟被这突然关照,起身应道:“多谢前辈。”
沈不瑜袖下手一抖,生辰八字?她还没编好,这万一八字不合……
“父亲,我们舟车劳顿,这成亲一事,待八字看完,再做商议。”沈不瑜站起身,“我先带子舟去我那歇息,这其他事情不若改日再说。”
沈独行看了眼沈不瑜苍白脸色,只好道:“下去吧。”
待两人走后,沈独行才招来管事,吩咐道:“此先后院庄夫人送来的画卷,让她推了罢。”
大管事躬身道:“是。”
院角起落,白墙青瓦。
沈不瑜拉着林子舟走过好几段长廊,才来到一处流水相伴的庭院前。院前挂着秋水长天的牌匾,院门口守着两个侍女,一见沈不瑜回来,躬身拉开了院门。
沈不瑜行色匆匆,拉着林子舟便进了门。庭院里比之别庄,更为精致典雅。
林子舟还未讲庭院景况看得清楚,沈不瑜便合上门,与他相视。
林子舟问道:“怎么了?”
沈不瑜问:“你方才怎么说到我性子活泼一事,我们先前可没有说这回戏,幸好我父亲没有深究旁敲更多,否则我们两个难以脱身。”
林子舟没想到她担心这个,失笑问:“你平日可说过慌?”
沈不瑜不解道:“好端端的,说谎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