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节
“是担心以色侍人者色衰爱驰?”楚寔一针见血地道。季泠点点头。
“阿泠,若说这个你就真是高看自己了。这女子的美,只伦容貌那是下乘,天下多少花魁容貌都只能算中等,却吸引了那许多狂蜂浪蝶,凭的可不是脸。”楚寔道。
季泠闷闷地道:“我当然知道,她们诗词歌赋无一不通,更是知情识趣,温柔解语嘛。表哥不也有一位红颜知己,名震天下么?”
楚寔摸了摸鼻子,寻思着不知是谁告诉季泠他以前的事儿的,若是叫他找了出来,呵……
“我想说的却不是这个,你想想你光凭一张脸却是赢不过那些人的是么?”楚寔问。
季泠点点头。
“可为何我心里偏偏就只装得下一个阿泠呢?”楚寔问。
季泠哀嚎一声,“你又说这些话来哄我?”
“我哄你什么了?”楚寔将季泠捂在耳朵上的手拉了下来,“人和人的缘分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阿泠,你虽然美绝天下,若要说无一人能媲美却也是夸张对么?”
季泠又点点头。
“可我依旧只要你,不是为你这张脸,只是因为合契。不是因为你美,也不是因为你温柔乖顺,只是因为你刚好就是你,我们刚好相合而已。”楚寔道,他知道季泠心里的惶惑,像个走在悬崖边的人,轻易是半步都不肯迈出来的,必须反反复复地跟她说,让她感受到才能安心。
楚寔也不是那喜欢说甜蜜话的人,然则对上季泠,你若不说,她就容易把自己矮化。
“所以莫说是成康了,便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我除了多看一眼之外,也绝对不会有二心。”楚寔道。
季泠嗔了他一眼,“什么叫多看一眼?”
“瞧瞧,就说了一句话,这醋坛子就翻了,是吧?”楚寔又动手捏季泠的耳垂。他说得没错,季泠与他的确合契,合契得让他无一不喜,无一不爱。
到底成康在这对夫妻之间也就激起了一番谈话而已,之后再无半点泡沫。随着定西侯的离世,曾经高高在上的成康县主,这一次也再无人护佑而跌落云端。
季泠再次回京时,京城的天早就变了,只苗太后带着小皇帝还抱着幻想在苦苦支撑。苗冠玉这一次同楚寔虽然再无交集,然则到底是命贵,依旧成了苗太后,生下的儿子也是先帝唯一活着的儿子。
十年的时间已经足以改变许多人和物了。
周容像一朵已经枯萎的花,眼角的细纹密密麻麻,虽然姿态傲然,气质端贵,却已经全然没了水分。脸瘦而刻,眼神里少女时的烂漫,新婚少妇时的妩媚都已经消失,活脱脱的周夫子的再版,目下无尘。
“大嫂。”周容上前给季泠见了礼。
若是叫外人看见只怕要惊奇了,这两人单看外表的话,说周容是季泠的娘都有人相信。她们本就相差了八岁,可一个仿佛被岁月格外优待,另一个却仿佛跑在了岁月的前面,越差越远了。
按说季泠的年纪也不年轻了,已到而立。可她整个人却像是盛放到最灿烂时的花,不见丝毫颓败、枯萎,就像前一刻才刚刚舒展开花瓣迎接朝阳的牡丹。
用美似乎都不足以形容其态了。
在她身上,当初质弱而卑的季泠再也找不到,也再没有人会怀疑她就是当初的季泠,因为怎么看,她们都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了。
一个是转瞬即逝的朝露,一个是光芒万丈的明珠。
彼此别过后,周容身边的丫头蕙兰道:“真想到大夫人会是那样的。”
蕙兰没见过季泠,毕竟她已经离京十年了。然则蕙兰跟着周容见过的贵夫人却是数也数不清了,反正季泠跟她想象的就是不一样。
周容笑得有些勉强地道:“美得让人想不到是么?”
蕙兰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你摇头是什么意思?”周容问。
蕙兰道:“倒不光是因为美,总是觉得有些不一样,就是想不出个原因来。”蕙兰挠了挠头。
不过答案没过几天就揭晓了,蕙兰同周容出门吃了一顿喜酒,回来的路上道:“二夫人,我终于想起大夫人有哪里不一样了。”
“哦?”周容其实并没什么兴趣听,她已经有些厌烦听到“大夫人”三个字了。尽管季泠什么也没做,甚至不爱出风头的回京后哪儿也不去,可只是那么站在那儿就已经让周容觉得讨厌了。
“我觉得大夫人就好似那新娘子一样,对对,就是那种感觉。”蕙兰道。
周容一怔,新婚燕尔的感觉么?
第一百九十二章
马车行到二门外的时候, 周容下了车,正巧看到楚寔扶了马车上的季泠下车,两厢见面自然不能不上去说话。
“大伯、大嫂,这是也刚从外回来么?”周容脸上有勉强扯出的笑脸, 可在看到季泠的嘴唇时,却僵在了脸上, 怎么也再笑不出来。
季泠在周容僵住的瞬间, 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妥, 很不自然地用手背掩了掩嘴, 然后恨恨地朝楚寔瞪了过去。
季泠的口脂花了。
成亲十年呐,老夫老妻了, 早该是左手摸右手的感觉了,可楚寔与她居然还那等恩爱, 如何叫周容心里不百般滋味翻腾。
想当初,信誓旦旦要爱她护她一辈子的楚宿, 已经有好些年没再跟她同房过了。哪怕同床而眠, 也是各盖各的被子了。
周容见季泠尴尬自然随便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转角时她回过头去,却见季泠正一脚踩在楚寔的脚背上, 真的是又娇又横。
踩完之后, 季泠转身潇洒地就走了,楚寔却追在后面,拉住了季泠。
虽然隔得远,周容听不见楚寔说了什么, 可那模样,竟然是楚寔在跟季泠说好话似的。
当初傅三嫁给楚寔时,他们相处的样子周容是见过的。都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两人也是出了名的相敬如宾,可傅三绝不敢踩楚寔,楚寔也绝不会上前赔不是。他们就是很正常的一对儿举案齐眉的夫妻。
那时候就已经让周容黯然魂伤。
如今周容虽然不会再为楚寔而黯然,可做妻子的人,看看别人的妻子,再看看自己,两相对比之下的凄苦却是更叫人心碎。
这让周容不禁想到,当初她爱慕的人却是楚寔呀。如果她不心软、不接受楚宿,就不会有今日之殇了。
亦或者,如果没有季泠的存在,她和楚宿不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前方楚寔拉住了季泠,可季泠似乎还在闹。
周容眼见着楚寔又将脚伸了出去,然后季泠又狠狠在上面踩了一下。呵,姿态竟然低到了如此地步?周容皱了皱眉头,她毕竟也是十年没见楚寔了,或者如今的楚太傅早不复当初年少时的傲然了。
季泠又踩了一脚之后,这心头气都还没消,刚才实在是太丢脸了,早在马车里她就阻止过楚寔的,可这人兴致来的时候完全是不管不顾。
“好了,别气了,这一路走回去还会遇到许多人,总要让我替你把花了的口脂擦一擦吧?”楚寔陪着笑道。
季泠闻言这才定住,任由楚寔抬起她的下巴,用她的手绢帮她轻轻地擦拭唇角。
“要不要再抹点儿口脂?”楚寔问,说着话他的手指已经摸到了季泠腰上的荷包。
“不用不用。”季泠甚是懊恼自己做了这一种山苺甜味儿的口脂,楚寔似乎极是爱吃。
“行,那你先回屋去换件衣裳,我去书房。你整理好了,就来书房陪我如何?”楚寔道。
虽然在外时,季泠已经习惯去楚寔书房了,可如今回了京城,多少人看着呢,上头还有苏太夫人,她就迟疑了,“还是不了吧?母亲若是知道了,定然要说我的。”
楚寔道:“放心吧,她若说你,你说来替我打扫的,书房重地嘛。”
季泠嗔了楚寔一眼,“你可真无赖。”
楚寔捉着转身欲走的季泠的手将她拖回怀中,也不知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周容就见季泠又是一副娇羞神色。
两人这般可不就是新婚夫妻才能有的甜蜜么?
蕙兰看出了周容的伤心,这人的日子啊最怕的就是有对比。等回了二房的院子,蕙兰忍不住开解道:“夫人也别往心里去,这许多夫妻啊都是表面光鲜。瞧着太傅的确挺宠那季氏的,可这都多少年了,肚子里一点儿信儿没有,你说这后面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
经蕙兰这么一提,周容也想了起来,“你是说……”
蕙兰压低了嗓音道:“我觉着吧,这夫妻就是再好,可毕竟都成亲十来年了,好成这样的却从没见过,事有反常必有妖。听说先大夫人是难产去的,就留下了大哥儿那么一个孩子,苏太夫人看得比眼珠子还精贵,你说是不是怕这后面的起什么歪心眼儿呀?”
周容吸了口气,想着苏太夫人素日做事的习惯来,的确是个下得了手的狠人。原本是无稽之谈的事儿,被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再加上无穷的想象力,好似就把自己给说服了。
“所以大爷才这般补偿大夫人,你说是不是?”蕙兰道,“只有这样才想得通呢。”
周容吁了口气。
“哎,所以呀别看大夫人表面风光,可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虽说大哥儿也会孝敬她,但毕竟不是亲母子,肯定有隔阂的。”蕙兰道,“可我觉得吧,男人呀终归是靠不住的,待大夫人年老色衰,大爷就是对她再愧疚,恐怕心思也要转到别人身上去,那时候大夫人的晚景可就凄凉了哟。”
周容点了点头,“少说两句吧,这女人啊都有做女人的苦。”
季泠的确苦,正在长歌的监视下喝着比黄连还苦的苦药。如今长歌虽然早到了嫁人的年纪,可她不知怎么想的誓死不嫁,也就一直跟在季泠身边伺候。
私下季泠也问过楚寔,长歌该不会是想跟着他开脸做姨娘吧,楚寔的回应是把她狠狠调教了一顿,餍足后才道:“如果长歌有那种心思,早就不可能再放在你身边伺候了。”
季泠有些可怜地看着长歌,“可不可以不喝啊,是药三分毒,没毛病都喝出毛病来了,反正喝再多也生不出孩子来。”
楚寔当然是希望季泠能有个孩子的,在外时他们也是聚少离多,如果季泠身边有个孩子,日子就不会那么空虚,他就怕她太闲了东想西想。然则他们夫妻似乎什么运都很好,可就是这子孙运艰难。
季泠的身子是调理了又调理,请过不知多少妇人科名医,但至今依旧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如今喝的是京城玉和堂钟神医的药,效果不知道如何,但味道就比以前喝过的都苦。
长歌别的话也说,直接转身从里间去了戒尺来捧着跪下。这当然不是用来打季泠的,而是递给了旁边的丫头,让她打自己的。
季泠一看就什么辙都没了,捏着鼻子皱着眉头仰头喝了。她原是不去楚寔书房的,可想着晚上还有这么一碗,立即就坐不住了,去了外院楚寔的书房。
偏不巧的是,季泠刚从山墙上的门儿转到院内,就见一名短须男子从楚寔的书房走出来,她退也不好退,就只能站在游廊上。
蒋昌宗却也没想到会在这院子见着女眷,毕竟是书房重地。
不过就算是心中诧异,在见着女眷时,也该立即垂眸然后快速离开便是。偏就那么匆匆一眼,让蒋昌宗却呆立当场。
那等殊色,实乃平生罕见,蒋昌宗看了一眼腿愣是就迈不动了,却也不是说贪花好色,只是“美”本就是人人都喜欢欣赏的。
她的穿着打扮不过寻常,极尽素雅,鬓间也不过一柄玉梳,但就那么一站,这院子好像就沾染了她的仙气,成了广寒仙宫一般。
季泠却是没想到这人如此无礼,盯着她看就不动了。她微微撇开头,往楚寔书房的门走去。
蒋昌宗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无礼了,可拿着那弱柳扶风的绰约姿态,竟又痴了。心里不由叹道,所谓美人,当真是动静极妍,如今方才晓得世间竟有这样的人,如果当初的褒姒、妲己都是这样容色,那周幽和商纣却也有其情可悯了。
一直到季泠的身影消失在门内,蒋昌宗才恍然大悟地羞愧满面,赶紧低头走了。旋即又想起,他家想给楚寔送自己妹妹来服侍的事。
楚寔如今位高权重,又正当壮年,身边却只有一位妻子,连妾室和美姬都没有,多少想巴结楚寔的自然是绞尽脑汁想怎么讨得这位太傅欢心,送美人自然是其中一条捷径。
但如今见楚寔身边竟然有如此美人,还能随意进出他的书房,其地位可见一斑,他妹妹送进来能否起作用就为未可知了。若是惹怒了这位美人,恐怕反而会起反作用。
蒋昌宗跨出门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虽然知道再见不着她,可不知怎的就是想再多看一眼。
季泠进门并没问起刚才出去的人是谁,她是不敢问,怕楚寔为着这件事又添烦心和烦恼,万一那人对他的作用很重要就不好了。
季泠犹记得几年前也有那么个人,是他手下得力的将领,因为偶然撞见季泠,并不知道她就是楚夫人,言语上有些轻薄。这事儿楚寔知道后,没多久那人就死了,虽然并不能确定那人之死和楚寔有没有关系。
可季泠现在还记得当初楚寔的脸色,听到她被轻薄的消息时,他的神情是很云淡风轻的。那并不是不在乎,季泠与他做夫妻也有几年了,能读得出背后的含义。他那是不跟一个将死之人计较罢了。
当时楚寔心里就已经起了杀心。
季泠把刚才的蒋昌宗在脑子里甩到一边,朝楚寔抱怨道:“那玉和堂的药好苦啊,比黄连还哭,一定要喝吗?”
楚寔搁下手中的卷宗,朝她招了招手。
季泠走过去靠近楚寔怀中,他温言劝道:“阿泠,不管有多绝望都不该放弃希望,如果轻易就放弃,我也就不会走到今日位置。所以,你也不要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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