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二哥打算在鲁国久居了?”“嗯……”
管夷吾抢道:“只等时机成熟,二公子自会回去。”
时机成熟?诸儿没有子嗣,难道他们在等兄终弟及?我哼笑:“管先生,您就没有做过蚀本的买卖吗?我要是你,想些不切实际的事情,还不如面对现实。您要肯走正道,怕早就位极人臣了。
“夫人教训的是。”管夷吾低头拱拳。我向来讨厌他,他既虚应我,我也不愿再搭理他,只笑笑,就转身离去了。
同儿身边,始终跟着一个人,正是那日禚地之野遇到的村夫。同儿许他佩剑上殿,想是极看中他的。我上前道:“那天真要感谢先生,先生如今官拜大夫,我却还不知先生姓名,真是失敬。”
“夫人,不敢,在下姓曹刿。”曹刿一礼。
我倒吸一气,起身相扶。“原来是名士曹刿,我早有耳闻。只是先生隐居山林,多少人请都请不动。先生肯为我同儿出仕,真是鲁国之福啊!”
“夫人哪里话,得遇明主,是在下之福。”
我好奇问道:“哦,先生所谓明主,该是什么样子呢?” 不说天下英雄,只说那日在林子里,两国君主之间,同儿就输了诸儿一截,可最后曹刿却愿为同儿出山。
“衣食所安,弗敢专也,必以分人。牺牲玉帛,弗敢加也,必以信。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
我点头,原来如是。同儿的能力虽有限,但他谦恭下士,又诚实有信,就有满朝贤臣愿意跟着他。相比之下,诸儿就孤单许多。君主太强,会掩盖为人臣子的光芒,这就是为什么,管夷吾这样的能人宁可辅佐一无所长的姜纠,也不肯去诸儿的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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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儿生辰过后,连着几日酷暑,到了傍晚,总有几声干雷,却不见有雨。窗外蝉鸣蛙噪,吵得人心绪不宁。
我斜卧榻上,一手扇着风,一手拿着简,正思忖如何应付各路诸侯,却见果儿僵直地站在门外,影子被日头拉得老长。“你站在那里做什么?挡着我的光了。”
果儿不动,背着光,也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我直觉出事,半坐起来。“你有话快说,别装神弄鬼的。”
“公主,齐侯……”她的声音里已有哭腔。
我差点掉了手里的简,但立刻安慰自己,诸儿是发兵了吗?秋天还没到,这么快,难道情势有变?这事我早就知道了,只是旁人大惊小怪罢了。我试图镇静,问道:“到底什么事?”说完,才发觉自己的嗓音也变了调。
“齐侯……薨了!”果儿说完,已经泣不成声。
“你说什么?” 我犹如晴天霹雳,惊得浑身颤抖。
果儿跑到我跟前,抱着我喊:“公主,公主!”
“你说什么?” 这丫头我平时骄纵惯了,拿这事来和我玩笑,这回我定不绕她。我朝她大喊:“这怎么可能!我走时他还好好的,你说!你说!我不信!我不会相信的!”
“连称、管至父联合公孙无止叛乱,引军入宫行刺齐侯,阿费扮成齐侯,以身代死……”
“那……诸儿是逃走了?”
果儿含泪摇头,“他们发现齐侯一只鞋,据说那只鞋齐侯早上狩猎的时候落在围场了,不知何故又出现在宫里,说是彭生公子的冤魂作祟……齐侯还是让他们找出来了……”
冤魂作祟?“鬼话!鬼话!我怎么会信?告诉我,你在和我说笑呢!”我挣开果儿的手臂,猛摇她的肩头。
“公主!公主!”果儿再说不出别的话,只是边哭边唤我。
我推开她,站起来,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果儿来扶我,我勉强站稳,又推开她,往屋外去。“公主!公主!”她紧跟着,我回头朝她吼道:“死奴才,等我知道你在骗我,一定剐了你!”
我已经没了方向,只知道要找人问个清楚,跌跌撞撞来到同儿的书房,未等通报就闯了进去。同儿见我进来,面无表情,挥退了两旁仆从内侍。我看他神情,已知大事不妙。我不敢开口,只瞠目看他,等他告诉我实情。
“母亲,齐侯薨了,内乱,被刺。姜无止登上王位。”他的声音变得异常缥缈,不知道花了多长时间,我才理解他话里的含义。
“姜无止是主谋?”我惊讶于我还能理出这样的头绪,“那厮根本是个混蛋!连称、管至父为何要跟着他反?”
“连称、管至父戍边一年有余,齐侯背约,说好瓜熟而代,却反悔了。……连称、管至父拥立有功,连妹也做了君夫人。看来,她也出了一把力……”说到后面,同儿的语气已有嘲讽。
“糊涂!糊涂!”诸儿要伐周,这话怎么能和他们说!“这群叛臣逆贼,我定要灭了他们!”我大声叫嚷,悲伤被愤恨替代,血液里燃起了复仇了火,只有杀戮可以平息。也只有这样,我才不至于被这样的噩耗击倒。
“母亲,我是不会出兵的。”同儿的声音决绝而冷冽。他是不会难过的,他只会庆幸,报应不爽!
“很好!很好!”我冷笑,“你是太小看我了,你以为我没有兵权,就不能成事?倒是你,将来无论谁继位,都不会像诸儿一样念及舅甥之情,你的土地对他们来说比亲情要诱人的多。我和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们尚且如此对我,何况是你。哪日我不在了,你就好自为之吧!”
我从书房出来,又是一阵闷雷,雨终于落了下来,下得天昏地暗。连天都哭了,我却没有。果儿诚惶诚恐,不离左右。我看着她,淡淡说道:“你哭什么?诸儿说要回来接我的,他说话不算数,该哭的那个是我。……死了倒是干净,可以解脱了……”
我敲开纠的书房,纠一脸戒备,我却一脸诡笑:“管先生,恭喜你!你们等的时机,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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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我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仿佛又回到了十数年前的桐月宫,只是,再无希望可言。
果儿恨不得搬走宫里所有的东西,连簪子都不许我带。我喝酒,她也不拦,只要我醉得不省人事,对她来说就有暂时的安全。
我想和她说,我不会死,我还在等。可看她这样绞尽脑汁地和我斗智,我又不想告诉她了。没有酒,没有这点恶趣味,我还怎么支撑下去?
次年开春,管夷吾终于联络了大夫雍禀,刺杀姜无止,平息齐国内乱。纠向同儿请辞,回齐国继承王位。
“纠今天就回去了?”我问果儿。果儿点头。“我的镜子呢?”我又问,“你也不必把东西收得那么干净。”
果儿取来铜镜,却不给我,我伸手向她索要,“我变妖怪了?你这么怕我看。”果儿含泪将铜镜递给我,原来一头青丝已成白雪。
“去拿坛酒来,”我说,“好好庆祝一下。”
果儿看了我半天,终于退了出去。我看着她的背影远去,勾起了嘴角。起身来到案前,缓缓展开案上姑母的诗集,韦绳已经松动。我抽出最里头一根竹简,早就被我磨得锋利无比。
血从心口处喷洒出来,像一道暗红的泉,迷了我的眼睛。我没有感觉疼痛,只有视线逐渐模糊,眼前像有一树桃花,开得轰轰烈烈。
我突然很想大笑,我早就和那个丫头说过,我要想死,有谁拦得住?
我终于摔倒在地,眼神已经涣散,连神智也在逐渐消逝……往事一幕幕在我脑海里盘旋,还有无数嘈杂的声音,我试图去看去听,但不能……直到一切变成空白,归于平静,只有一个熟悉声音还在我耳畔回响:“桃华,你要好好的,你要信我!”
我自然是信你的,只是再没有坚持下去的理由,你从来不骗我,我又怎么会让你有机会骗我?如果你不能守诺,那么就由我来和你践约……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想本周就把这个坑填完,所以后面几章土确实有点松,等全部完结后会慢慢踩实。
大致情节就是这样了,亲们,先凑合看吧。
想看悲剧的亲们,这章就是大结局。(这章写得烂,以后再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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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
第37章 大团圆
我睁开眼,心口疼得厉害,气也喘不过来。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眼睛也是模糊的。我撇过头,看见诸儿坐在身边瞌睡,就想伸手拉他,手动不了,我想喊,也喊不出声。
我记得我是病了,郑国世子退婚,天下大乱,父亲正恼着呢……那真是有趣的事情,我想着,终于笑出了声,听着却好像咳嗽。
“母亲,你醒了?”身边的少年醒来,唤我母亲。我闭上眼睛,又是一声笑。
同儿在我身边加了人手,日夜不停地看护我。果儿吓掉了魂,不管我再说什么,她都不肯离开半步了。
季友每天都来看我,说些新鲜有趣的事情,我大多听不进去,只是陪他笑。同儿也常常来,小坐一会儿就走,也不说什么,只关照下人们当心。
我问季友:“你哥哥近来是不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是朝堂上的事?”同儿到底是我的儿子,他有心事,决计瞒不过我。
季友长叹一声,对我道:“姜无止一死,两个舅舅都往临淄城赶,抢着坐王位。管夷吾打头阵,路遇三舅舅,就……就给了他一箭。结果三舅舅命大,箭射在他的带勾上,他没事,却装死。管夷吾以为除了心头大患,就放慢了脚步。谁知他们到了临淄城的时候,三舅舅已经当上了国君,正四处捉拿他们呢。这不,二舅舅又回来了。”
“你哥哥打算怎么处置?”
“他正愁呢,三舅舅遣使来要人,说二舅舅和管夷吾要杀他,我们不把人给他,就是和齐国作对……母亲,是不是又要打仗啊?我看哥哥要借兵给二舅舅呢,到底他才是名正言顺的国君嘛。况且,我们帮了他,以后齐国就不会和我们为敌了。”
“不行!”我翻身下榻,扯动了伤口,钻心的疼痛。
“母亲……”季友来扶我,我道:“绝不能让你哥哥借兵给他,纠如果继位,倒也没什么,只怕管夷吾得势,天下都要落在这个奸商手里,日后谁也不会有好日子过。小白要人,就给他一死一活。箭是管夷吾射的,那就处死管夷吾。把姜纠放回去,他们要兄弟相残,就由他们去。我就不信小白敢当着天下人的面,弑兄篡位。他们不和,鲁国才能争取到富国强兵的时间和机会。同儿要保住江山社稷,不是非要用兵的。”
季友点头称是,跑去转告同儿。但同儿始终下不了决心,纠和管夷吾又在鲁国住了数日,不停鼓动同儿借兵给他。
时值深秋,又是满园桂香,我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小白派来密使送信给我,让我交人,一死一活。他不想背弑兄篡位的恶名,就想借我的手杀掉纠。时至今日,我才明白管夷吾和鲍叔牙这对奸商是一路的,两头押宝,稳赚不赔。
我哼笑,“我为什么要听他的?”
来使道:“主上让我对公主说,以前不能理解大哥的心情,如今登上王位,才明白这位置果然不是好坐的。秋天里游湖赏桂,也再没有柳青河上泛舟的心情了。如今主上是骑虎难下,可公主不一样,公主是可以过那样的悠哉日子的,又何必去搅这趟浑水?”
“悠哉日子?我倒是想……可惜……有人对我说,少了我,就是得天下都没意思了。我也是一样的。如今,什么日子我都不希罕。你转告小白,我会给他一死一活,可惜不能如他所愿。”
我转身要走,那人却拦住我,“公主,下官还有一物。”他从袖袋里掏出一块缣帛,正是那日诸儿拿走的一半,正反面各有一首桃花诗。
我从他手里夺来,喝道:“这东西你们哪里得来的?”
那人躬身回话:“公主,主上说了,公主送他一死一活,他也不会白要。主上手里也是两个人,一死一活,就看公主想要谁死,想要谁活。”
我的心狂跳起来,伤口隐隐作痛。也顾不得礼数,上前揪住那人的领子,道:“怎么可能?他还活着?你给我说清楚!”
那人不慌不忙,“当初连称之妹为谋君夫人之位,窜通了逆贼刺君。最后虽说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夫人之位,可依旧不得宠,还是一个人独居深宫。主上继位后清点后宫,发现了夫人,不料在她宫里还发现了一个人……”
密使并不点破,我也已经知道是谁了。“怎么可能?姜无止怎么可能放过他,他活着,他还怎么名正言顺?”
“想是连夫人救下的,藏在她的寝宫。姜无止正是因为想名正言顺,又找不到人,才找了替死鬼,又编了彭生化豕的鬼话。”
“哼,诸儿要是活着,怎么可能甘心藏匿在后宫里?你们不要骗我了,等我杀了姜纠,你们却交不出人!”我还是不敢相信他们的话,本该拂袖而去,可事关诸儿,我心里早就乱了方寸。如果杀纠,诸儿就能活,我又怎么会手软。
“不瞒公主,他一直都昏迷不醒,想是被人灌了迷药。”
“还在昏迷?救不过来吗?”我焦急问道,来使却笑而不答。我明白了,小白要杀纠,又怎么会去救诸儿。那药……倒并不是他灌的,而是连妹。
“好!”我下定决心,姜纠一命,还有鲁国的未来,我全都押上,只为诸儿有一丝活的希望。“告诉你们主上,他要的,我一定会给。我要的,可不是一死一活,而是两个活人,你们可不要食言了!”
“是”来使一揖,“届时请公主回禚地行宫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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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夷吾被人装了囚笼,送往临淄,我也要回禚地行宫了。两队车马路在曲阜城门口遇见,我从马车里出来,对他笑道:“这不是管先生吗?原来您还是押错了宝呀。小白可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您回去以后可要当心了。”
“多谢夫人提醒。”管夷吾蓬头垢面,却还是一脸气定神闲。
“管先生,我还有一句话,不知说得对不对。您有今日,是鲍先生举荐,齐国盛,是鲍先生之功。小白为人不羁,他要是哪天宠幸几个小人,那可就是在您任内。齐国衰,就是您管先生的罪过了。”
“夫人教训,管某记下了。”
我转身离去,这人虽暂处囹圄,但到底还是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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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禚地行宫,阿苏已等候多时,“公主,人都接来了。……”见他欲言又止,我想问也问不清楚,还是自己去看个究竟。我点头,强忍心中忐忑,往寝宫去。
才到门口,就听见内室里女子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主上……您睡着了……真乖……主上……您是不是一直都陪着连妹啊……”
我大步走进内侍,只见榻边伏跪一人,发髻松散,衣衫凌乱,正是连妹。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榻上的人,头发、眼睛、嘴唇,看她神情,必是她珍爱之人……那人紧闭双眼,干净,绝美,却已毫无生气。
我冲过去,拉住连妹的后领,把她拖离诸儿的身边,“说!你给他吃了什么?有没有解药!”
连妹一番挣扎,颓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我。良久,才道:“嘘!婆婆,你不要吵醒主上,连妹给她吃了药,他就乖乖睡觉,再不会离开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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