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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节

    “哦。”庄恪等龚叔折回来,这才缓缓地说:“那你就多冷静一会儿吧,我先回去了。只要你冷静好,想明白,醒了酒,自然会有人来接的。”
    等陆晚也离开了院子,旁边某个厢房打开到一半的那扇窗户,这才完全合上。
    厢房里,景念北给祁陆阳倒了点酒,轻咳一声,岔开话题:“不是我不帮忙啊,那个阮佩跟克格勃女特工似的,反侦察能力太强了,我的人前脚刚去踩完点,转头再一看,她就又跑了。上海多大你是知道的,她有心想躲,我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着。”
    “尽力就行。”祁陆阳神色寥寥,提不起任何兴致。
    景念北又切了另一个话题:“刚才那个女的纯属是放屁,她又不了解内情,你别往心里去。”
    祁陆阳笑:“你明知道,我在乎的不是她。”
    祁陆阳节后去林家“提亲”,只是为了印证自己的某种猜测。当时,他带着一后备箱的贵重补品礼品登了林家的门,态度谦和恭敬,似乎真的是诚心求娶林雁池。
    林永强信以为真,跟祁陆阳绕了半个多小时的弯子,大概意思是林雁池还小,打算再去读两年书,不如等研究生毕业了再谈婚事云云。
    祁陆阳一脸失落地出了林家门,等没人了,这落寞就变成了一种被人愚弄的恨意与愤怒,以及终于心里有数的坚定。
    ——林永强果然是在制衡,他所做一切,都只是在保持着祁陆阳与祁元善之间的微妙平衡。
    但祁陆阳一时想不明白,林家这么做的意义在哪里。只是如此情况下,外边几句流言蜚语根本就不值得他伤神。
    他现在所思所想,只有陆晚一人。
    祁陆阳相信陆晚那些话都是真心的——她说他如果不姓祁,只怕会过得更好;他更相信,哪怕自己将人生过得一塌糊涂,变成横卧街头、被人唾骂的流浪汉,他的迟迟也会毫不迟疑地、像今天这般站出来维护。
    景念北怕人又魔怔了,赶紧开导:“陆晚这话你听了舒坦,那个瘫子可不高兴听,他会生气也正常,估计就一会儿的事,等气儿消了,事情也就过去了。这是人夫妻之间的家务事,你别上赶着掺和。”
    “所以,我连管她事儿的资格都没有了?”哪怕只是作为一个叔叔……
    讷讷说完,祁陆阳端着杯子出神,忘了喝。
    庄恪被人狠戳了一刀在心上,想必也是气急了,说到做到,带着龚叔和司机就先回了家,留下陆晚一个人,穿着单薄的小礼服和细高跟,磕磕绊绊地绕着胡同出去。羊绒披肩堪堪能让她上半身保持一点温度,可裸露在外的小腿因着毫无遮拦,冻得几近失去知觉。
    胡同外就是主干道,陆晚本想拦辆车,停步思索了几息,又放弃了。
    ——她确实需要吹吹冷风清醒一下,好想清楚自己尴尬的身份,想清楚祁陆阳两难的处境。
    她绕过祁陆阳去找林家提亲的动机,只疑惑:林家平时表现得那么主动,为什么等祁陆阳想往前更进一步的时候,反而选择了后退呢?
    这家人在顾虑什么?又在犹疑什么?还是有别的动机?
    陷入思索的陆晚没发现,她刚出胡同口,一辆看起来相当低调的e级amg就打着双闪缓缓跟了上来。她踩着细高跟的步伐迈得越来越艰难,那车反倒将速度提起了一些,最后停在了陆晚面前。
    她不认识这辆车,也不认识这个车牌号,一时有些奇怪,直到后座车窗缓缓降下,那个男人开口:
    “上来。”
    六月到如今,120多天过去,陆晚终于见到了她的祁陆阳。
    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见女人傻站在路边不动,秀气的鼻头和纤长脚踝都冻得通红,楚楚可怜的样子,祁陆阳叹气,让阿全下车去开门。
    等陆晚上了车,祁陆阳怕温差太大让人感冒,不着痕迹地将空调开低了些,又让阿全拿了毛毯来盖在她腿上。
    一切落定,却没人先开口。
    祁陆阳一直不喜欢用车载香水,车厢里除了淡淡的皮革味,只剩男人特有的那种,混合了潘海利根与雄性荷尔蒙的热烈气息,强势,霸道,无孔不入。
    车体宽大,还没完全回神的陆晚坐在离祁陆阳小半米的另一侧,把自己缩得小小的,动作局促。
    祁陆阳试着往右挪了挪,她便贴车门更紧一些,像是怕被谁吃了。
    男人无奈地长叹了口气。
    陆晚这时才想起来该打个招呼,她略微侧过头,乖乖巧巧地喊了声:“陆……小叔叔。”
    “嗯。”
    “你、你怎么在这儿?”
    “路过。”祁陆阳转过脸,不容躲闪地看向她,“你呢,要去哪儿?怎么没坐车?”
    陆晚登时直起背来,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又咧开嘴僵硬地笑:“那个,我过来吃饭,在里头有点、有点闷得慌,就到外面走走。刚准备给司机打电话回去呢,这不,就碰到你了。好巧。”
    她一点儿都不想让祁陆阳知道自己把日子过成什么样了,三分为面子,七分,只为换他一个不担心。
    “确实好巧。”祁陆阳不忍心戳穿陆晚。
    她学会了说谎,但远还不到熟练的程度,磕磕巴巴几句话讲出来,字里行间、浑身上下,都是破绽。
    怎么维护起自己的时候,就能那么牙尖嘴利呢?他不敢再深想。
    九点多钟的帝都闹市区,堵得正欢。祁陆阳将刻意移到外面的目光从连绵的车尾灯上收回来,垂头,深吸口气。忽地,他眼神一冷,弯腰用手扣住陆晚的脚腕,不容分说帮她将鞋给脱了下来。
    女人的脚后跟被磨出了两个血泡,一大一小,其中一个已经破了,皮肉外露,触目惊心。
    “怎么搞得这么严重……”祁陆阳低低说了句,心如刀绞。
    陆晚只怕是冻得连知觉都无,以至于流血了仍不自知。
    车上有简易拖鞋,他找出来给人换上,大掌温热,动作轻柔,好似捏的是件易碎的古董瓷器。以陆晚的角度,看不到祁陆阳的脸,也不知道他的表情,她眼前只有男人如山般宽广的脊背,和漂亮饱满的后脑勺,以及,执着她脚腕的,修长有力的一双手。
    这双手曾经拂过陆晚的发顶,耳际,脸颊,胸前,以及其他所有地方;她和他曾经拥有过无数亲密的时刻,比现在这种接触要亲密许多,可是,陆晚现在却觉得,没有哪一次亲密,带来的震动如此之大。
    男人指腹所到之处,都在燃烧,燎原之势,不可阻挡。
    换做以前,每次被祁陆阳抓住脚腕的时候,陆晚都会下意识地躲开挣扎,今天却乖得不像话。她祈求这个人能多触碰自己一会儿,她想抓住祁陆阳的手,贴在脸上,或是捧着人吻一吻,甚至做更投入、更过分的事。
    ——陆晚真的有这种冲动。
    什么道德,什么界限,什么应该不应该,陆晚都不想管了。
    可最终,她也只是流下了一滴泪。
    泪滴在祁陆阳的手背上,他惊得直起身来,正对上陆晚凄然的眼。她看起来忍了很久了,也不想再忍,她张嘴想说什么,祁陆阳赶紧用手指按在人唇上,指了指她身边搁着的手机,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随后缓缓摇头。
    他的意思再明确不过:陆晚的手机,被人监听了。
    原来,祁陆阳比陆晚,更了解庄恪。
    无需多想,陆晚就认定祁陆阳的推测是对的。她惊惧不已,无法说出半个字,祁陆阳拍拍女人的手以示安慰。他用唇语说:
    迟迟,你过得不好。
    虽然听不到语气,但陆晚知道,祁陆阳说的是肯定句。
    陆晚拼命地摇着头,死不承认,只剩眼泪越流越凶。她抬手去擦,没有用,反倒搞得一双手湿漉/漉的,脸上妆也花了,像个顾前就顾不了后的狼狈乞丐,衣不蔽体,偏偏还妄想守住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心。
    祁陆阳抽出纸巾,细细帮陆晚攒着泪。手扣住下巴,他半是习惯半是放纵地把她的脸往自己唇边带,两人几乎呼吸相闻。
    下一个动作是什么?
    什么都没有,因为阿全适时地打断他们俩:“庄太太,您是往家里去吗?前面就要转弯了。”
    看似老实巴交、不善言辞的司机,只用一个称呼就点醒了在危险边缘的两个人。
    不过几厘米的距离,瞬间变成几亿光年,祁陆阳率先坐直了身子,他笑笑,语气中一丝破绽也没有:“你看看我,只顾着看你伤得严不严重了,都没想起来要问。是直接回庄家去吗?”
    陆晚说是。
    祁陆阳让阿全停车,嘱咐他:“天气不好,看样子也许要下雨。你直接把人送进院子、到楼下去,务必看她进屋再折返。”说罢,他看向陆晚,“我这边不方便,就不跟着了。”
    男人果决地下了车。
    他说也许要下雨,自己却不知道带伞。
    祁陆阳从左边下去,又绕到右边来。陆晚默契地按下车窗,男人弯着腰,逆光之下很难看清他眼睛里的水色是浑然天成的,还是新蔓延出来的,只知道那里有一片灿烂的银河,里面每颗星星都属于同一个女人,兀自闪烁不熄。
    他好看的嘴唇一张一合,没有声音。
    他说:好好的。
    然后转身往反方向走。
    又是这句,又是这句。
    上回在医院的小花园里,还是个天真小护士的陆晚跌跌撞撞追下楼梯,只想问问祁陆阳到底怎么样才算是好好的,是好好的吃饭,好好的睡觉,还是好好的当个没有妄念的小侄女?
    如今,路还在堵着,他依旧只舍得留下个背影。陆晚脸上淌满了泪,视线模糊,仍不放弃注视着后视镜里逐渐走远的伟岸男人。
    管他什么监听不监听,陆晚今天不想找祁陆阳要答案,她只想要告诉他,自己的答案。
    风越来越烈,陆晚忽地将上半身探出车窗。胡乱飞舞的发丝几乎要遮住女人的半张脸,她不在乎,任由狂风将自己的声音打散,再用尽全力对着十来米之外的那个人大喊道:
    “陆阳!我好不了了!没有你,我这辈子都好不了的!”
    她,好不了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不虐了,渣南自己受不了了,不玩了。前面几章都没哭,这章最后几段莫名其妙写到掉泪。
    第59章 chapter 59
    路堵了多久,陆晚在车上就哭了多久。车开到庄家附近,等她渐渐平静下来,阿全轻踩油门,这才往前滑了最后一段。
    应该是有人提前打好了招呼,安保没上前询问,直接打开铁门让他们驶入。
    车停,阿全下来开门,动作利落妥帖。陆晚眼睛已然肿了,哑着喉咙嘱咐说:“您回去千万别跟他讲我哭过,只说人安全送到家,一切都挺好的。行吗?”
    阿全叹了口气,说好。
    等人调头回去了,陆晚这才趿着拖鞋往庄家主楼走。
    一如祁陆阳所料,十点来钟天上就飘起了雨。管家阿姨早侯在台阶前,见到她,拿着伞急匆匆赶过来,说太太赶紧进去泡个澡,水放满了,姜汤也准备好了。
    陆晚摆摆手,不开口,也没接伞。阿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得小心跟在人身后,把伞高高举起来往前递,能遮一点是一点。
    又走了几步,陆晚忽地停住,将那双磨脚的细高跟随手扔到了路旁的草坪中,娇贵的进口草皮上硬生生被砸出几个显眼的坑来。
    庄恪在主楼门廊处冷眼看着,不作声,羊绒开衫的表面已经攒了一层薄薄的水汽,估计出来等了有一会儿了。
    “我派了人去接你,不过,你好像不需要?”他说。
    “嗯,半路碰到我小叔叔了,他让司机送我回来的。”陆晚站定,“你这是明知故问,还是真不知道?不应该啊,你不是都听见了么……”
    从手包中拿出手机,在庄恪眼前一晃,陆晚嘲讽地朝男人笑笑,旋即扬手将它抛入身侧的喷泉池中。
    做完这些,视庄恪如无物的陆晚信步进入屋内,不发一言。
    雨势渐大,庄恪仍坐在原处,看帮佣小心翼翼地用长杆将草坪中的高跟鞋挑起来,又七手八脚地去喷泉池里捞手机,画面混乱,荒唐得好笑。做完这些,他们战战兢兢地过来问:
    “先生,鞋子需要留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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