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节
“就算成功了,非正常死亡法医肯定得解剖啊,这种情况,心脏刺孔会有气泡溢出,人家一看什么都明白了。到时候你往哪儿跑去?”而陆晚眼前,正好就有个人平静地躺在床上,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情,无知无觉,任人宰割。
*
几乎同一刻,帝都周边某省,祁陆阳正开车行驶在雨夜的盘山公路上。
雨下的不大,奈何山上气温低,雨水滴落在地,迅速结成了薄薄一层冰。
天气恶劣,外加时间已晚,路上来往车辆并不多。车厢后排的安全座椅上,一个四岁出头的小男孩正好奇地打量着窗外飞速后退着的山林。
“叔叔,叔叔,房子里没电了,我们是去买电吗?电在哪里买呀?我们要去哪儿?”他问,声音软软的。
祁陆阳从后视镜里看过去,正好触碰上孩子无辜天真的眼神,他赶紧撇开视线,下意识捏紧方向盘。
去哪儿?
“叔叔也不知道。”男人茫然地说。
时间回到一周前。
祁陆阳从林家回来后没几天,意外地接到了林雁回的电话。
“陆阳,你明天有没有空?茂茂也不知道怎么了,闹着吵着非要你陪他一起去马场骑马,谁劝都不听。我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过分了,不过你要有时间的话,能不能受累来一趟?孩子他——”
“我来。”
在此之前,茂茂和祁陆阳满打满算不过相处了几个小时,可等两人再见面,茂茂热情得就像他们已经共同生活很久一样。
“叔叔!骑马!茂茂会骑马,你会打枪!我们一起打坏蛋!”
小家伙穿着套神气的骑马装,衣服不大不小,合身精致,就连手上的小鞭子都是特制的,在他身后,一名员工牵着匹矮脚马跟着,架势摆得很足。
孩子实在可爱,也换了骑马装的祁陆阳蹲下身,捏住他脸蛋上的软肉就往旁边扯:“打枪打枪,成天就知道打枪。骑马骑顺溜了吗?东西得一样一样学,来,叔叔骑大马先带你跑两圈去。”
说完他叫人把伊丽莎白给牵了过来。
林雁回将茂茂扶上祁陆阳的马,对他说:“茂茂就拜托你了。这孩子好动,你可得骑慢点啊。”
祁陆阳说知道了,笑容很浅。
一开始,他速度并不快,小跑着带茂茂在场地上兜圈子。茂茂起先觉得挺有意思的,端着小胖手在那儿指点江山,让祁陆阳往左往右地随他调遣;没多久,孩子有些意兴阑珊起来,时不时回头仰着脸看身后的人,神色蔫蔫儿地说:
“叔叔,我想睡觉。”
“困了?”祁陆阳将速度降下来,空出手给他整理了下小帽子,“看来是嫌不够带劲啊,那叔叔带着你飞一记?”
祁陆阳瞟了眼林雁回的方向,又看向马场北侧的一扇铁门。那扇门是员工偶尔遛马出去用的,马场周围一圈也是开元的地,往北走一公里的样子有条土路,可以往国道开。
而此时,铁门开着,林雁池的车也停在在土路旁边。清晨时她便发了消息过来:
【等你。】
男人微垂眼皮,脸上的笑意渐渐不显。
茂茂是个挺老实的小孩,他明明心里很想试试坐快马的感觉,此时却仍接着祁陆阳的话说:“妈咪不让。”
“没关系,她现在就算看见了也逮不着我们的,咱们嗖的一下跑出去,好不好?”
祁陆阳说罢,一夹马腹就冲向了前方。
顾及到茂茂,他当下的速度比平时自己骑马的时候仍慢出不少,可落在林雁回眼里,就是极危险的了。尤其当祁陆阳的马越跑越远,直奔马场边缘那扇临时打开的小铁门时,林雁回一颗心直接悬在了嗓子眼儿。
她想到出门前父母的嘱托。
他们再三叮咛,祁陆阳和祁宴清可不一样,他从小在乡下野大的,做事惯不按常理出牌,随心所欲,加之林家与他之间关系微妙,又有利益牵扯,茂茂还是远离这个人为好。
她一时是越想越后悔,悔自己不该惯着孩子由他胡来,更悔自己不该盲目信任祁陆阳。
眼见祁陆阳带着茂茂已经冲出了铁门,迅速消失在场内所有人的视线里,林雁回心知已来不及让员工上去拦,除了让人赶紧追过去,没有任何办法。
那天天很蓝,柔柔的风裹着一点落叶在马场上打着旋儿,林雁回就像落叶,六神无主,完全没了方向。
就在马场内众人乱做一团的时候,有人突然大喊:“他们回来了!回来了!”
林雁回赶紧看过去,只见祁陆阳的马折了回来。那马儿速度不快,脚步悠闲轻松,马上一大一小两个人的表情亦然。
等祁陆阳将马骑到林雁回跟前,他一跃而下,又把茂茂抱了下来,递给她:“嫂子,不好意思啊,茂茂非要试试伊丽莎白能跑多快,我没注意,跑远了些。”
“你看,一根毛没少。”
茂茂听到这话很配合地摘下帽子,指着自己的头发,有样学样:“妈咪你看,茂茂一根毛都没少。”
周围的大人笑成一团。
兴奋不已地搂住林雁回的脖子,茂茂在母亲臂弯里又蹦又弹:“妈咪你看到没有!叔叔好厉害,我们的马快飞起来了,风在眼睛里吹,我都要看不见啦!”
孩子嗓子有些沙哑,想必是骑马的时候大喊大叫给扯着了。
“你们——”林雁回气不打一处来,茂茂突然把眉一皱:“妈咪,我、我有点不太舒服。”
她忙问:“哪里不舒服?让妈妈看看!”
茂茂伸手够向自己身后,左揉揉右揉揉了一阵:“我屁股痛,马上面好晃,晃得我痛。”他揉完自己的屁股,又把小胖手往祁陆阳面前伸:
“叔叔,你屁股痛不痛?我给你揉。”
祁陆阳夸张地哈哈大笑,又狠狠搓了把茂茂的脑袋瓜子:“咱家大侄子可真孝顺!”
林雁回心里的脾气,就这么消了下去。
茂茂歇了会儿,嚷着让人教他骑矮脚马。祁陆阳手把手地帮孩子纠正了动作,又牵着马溜了半圈,便将差事扔给了马场员工。
场边,林雁回给他递过去一瓶水:“茂茂从出生起就跟在我身边,稳妥倒是稳妥,就是养得有些娇气了。他今天玩得很开心,多亏你能来。”
口袋里,林雁池催命一般的信息和电话已经消停了,只因为祁陆阳发了一句话过去:
【先取得信任,今天时机不成熟,下次再说。】
祁陆阳脸上看不出任何纰漏,淡定地朝林雁回笑:“我顶多能陪着他撒撒野,真论到教育孩子,还是得靠你。茂茂这孩子懂事有分寸,我可教不出来,都是嫂子的功劳。”
一如何嫂所说,一母同胞的兄弟俩都能长成截然不同的人,而林家姐妹这种同父异母的,就更不同了。林雁回显然知道父母的打算,兴许也知道些祁陆阳的身世,更明白茂茂与他之间的利益冲突,她却仍愿意抱着善念去信任祁陆阳,容忍孩子亲近,其中,不知道下了多大的决心。
也只有这样的林雁回,才会和祁宴清走到一起,感情甚笃,至死不渝。
而祁陆阳正在筹谋着如何辜负她的信任。
他正出神,林雁回忽然问:“下个月我打算去祖坟拜祭一下,宴清和爸走了以后,除了第一年,我都没去看看他们。你来吗?”
去祖坟拜祭,是最后也最好的下手机会。
祁陆阳心跳得很快,脑中有善恶两派在激烈地交战。只是,他的行动已经越过意识,率先表了态。
“我会去。”他说。
林雁回毫无察觉:“那我跟茂茂说说,他又有机会和陆阳叔叔玩了。这孩子,指不定得多高兴呢,他已经把你当无所不能的大英雄了。”
祁陆阳心里一痛,没接话。
祁家祖上不是老帝都人,祖坟安在周边某省郊县的一座风景宜人的小山中,风水极佳,就是位置有些偏,从帝都开车过去来回得七个多小时。
00年,祁元信出钱将祖坟重新修葺了一番,又在山腰上盖了栋别墅,每年清明都会来住上一两晚,拜祭先祖,顺路踏青登山。
12月中旬某天,林雁回和林永强、顾玉贞一起,带上茂茂,一大早就出门往祖坟去。
顾玉贞知道祁陆阳也跟来了,就在后头的车上,不免有些担心:“他往年来过的吗?怎么今年就上赶着做这副孝子贤孙样。是要给谁看呢?”
闻言,林永强不悦皱眉:“茂茂还在车上,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而且,我记得陆阳之前也来过两回,今年都是第三次了,不奇怪。”他对祁陆阳印象一直不错,只是碍于很多方面,有些事不得不做。
见妻子被自己驳得有要生气的样子,林永强又陪笑:“当然,小心还是很有必要的,特别有必要。”
林永强说罢看向林雁回,嘱咐:“别让孩子跟祁陆阳走太近了,免得横生枝节。我们干脆明天在祖坟拜祭完就马上回去,多歇一晚,容易夜长梦多。”
兴许是听到几人提到祁陆阳,差不多快睡着的茂茂突然精神了:“我要下车,我要去陆阳叔叔车上玩儿!他说他能把车开成飞机,飞好高好高呢。我要坐‘飞机’!我要坐‘飞机’!”
听到这话,林雁回失笑,笑完立刻心生警觉:祁陆阳说什么话茂茂都信,这确实不是好事,得提防。
林家的车后头跟着一辆黑色suv,驾驶位上,祁陆阳的神色显然算不上好。
距离祁陆阳跟茂茂一起去骑马已经过了大半月,其间,茂茂时不时会拿林雁回的手机拨视频过来,拉着自家无所不能的宝贝叔叔聊天。
最近一次是在前天,常年旅居海外的小娃娃中英文交杂,在那头分享自己最近吃了好的什么玩了什么好的,以及外公外婆又给买了什么厉害玩具,小脸上精彩纷呈,得意中带着天然的亲近。
祁陆阳耐心听着看着,心里五味杂陈。
也是在同一天,他得知庄恪生病了,虽然已经脱离危险,可他还是在鬼门关前绕了一圈。祁陆阳只恨这人怎么没一口气死掉,明明苟延残喘,却还要靠着病体残躯拖住陆晚不放。
祁陆阳更恨自己,明明有机会一招翻盘,报酬雪恨,却还在这里游移不定,放任时机错过。
一行人到达山腰上的别墅时,已是中午时分。
按祁家老家的规矩,拜祭祖坟必须选在早上,不然不吉利,所以这天没有安排,大家休息整顿,明天一大早再上山。
午饭时,林永强拉着本打算单独用餐的祁陆阳入席,要他陪自己喝酒,顾玉贞明面上也客客气气的。
可祁陆阳还是发现,林雁回较之之前防备心变大了些,吃饭时,她带着茂茂坐在了餐桌另一头,没允许孩子往他这边跑,饭毕,茂茂硬拉着祁陆阳去观景阳台上看山看鸟看湖水,林雁回和保姆阿姨一直跟在几步外,一丝都没放松。
祁陆阳心里知道她这多半是察觉到什么,知道警醒了。
是夜,原本就阴沉的天空上忽地飘起了小雨。
“据x省人民政府办公厅《x省人民政府办公厅关于做好雨雪天气防范应对工作的紧急通知》(x政办明电2号),今天夜里到明天白天全省有一次明显雨雪天气过程,其中xx山区部分地区有冻雨,请各单位做好防范,各类应急救援队伍要进入战备状态,做好抢险救援各项应急准备工作。”
林雁回看着手机上的推送新闻,心里涌出股难以形容的不安来。
此时的她正坐在客厅中,看保姆阿姨带着茂茂玩乐高。用手按了按心脏扑通狂跳的胸口,她对阿姨说:“把孩子带去睡吧,明天还得早起呢。”
等不情不愿的茂茂被阿姨牵着走了,林雁回正准备再把公事翻出来看看,谁知,眼前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山上,停电了。
第69章 chapter 69
十二月中,帝都,庄家别墅。
手拿注射器的陆晚静立在庄恪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这个人曾是她的高中校友,两人在学生时代第一次短暂交集,是陆晚主动的,后来也许还有,她就不知道了;等几年过去再见面,他变成了瘫痪在床的病人,她是他的管床护士。
陆晚已经忘了他。
她更不可能知道,从重逢的第一天起,这个人就在自己头上布下了一个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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