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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节

    叶勉每日坐在学屋里都能感受到后背火辣辣的灼视感,几次想发作,却都攥紧拳头忍了下来,这庄瑜就是个人来疯,狠戾如庄珝,因着血缘不能将他赶尽杀绝,他便拿捏着他这一点无休止地发疯。
    他若冲动了,一准要掉进他设计好的阴毒圈套里。
    叶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叶侍郎自然要问,叶勉半伏在他爹的黄花梨木书案上,拿着细细的一根银挑子挑着灯花玩儿,烛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想了半晌才不情愿说道:“那庄瑜如今在我们院子读书,我不喜欢。”
    叶侍郎皱眉急问道:“他又招惹你了?”
    叶勉摇头,“没有,我躲着他。”
    叶侍郎松了口气,不满意道:“你躲他作甚?”
    叶勉撇了撇嘴,“我们俩有过节,他......定是不怀好意的。”
    “你管他怀的什么意?”叶侍郎重重地哼了一声,“你只管你自己行得正坐得端,他好,你便好,他不好,你便去告诉师长与我便是,平日里机灵的很,怎地这回倒偏偏做出一副忍气吞声的模样?”
    叶勉摇了摇头,蹙眉辩解道,“并非我要龟缩,只是他那人......”
    “无关他是何样的人,”叶侍郎摆了摆手打断他道,“我只讲给你道理,你平日里遇事,要么横冲直撞,要么逃也似避着只作不见,说好了听是不会功于心计,说难听了那就是缺心眼儿,都是我们平日里将你护的太过周严,”叶侍郎叹了口气,“你在学里才能遇见几个人,若是日后出了国子学入庙堂为官,还是这般路数,早晚让外头那些人将你啃得骨头都不剩!”
    叶勉垂着脑袋在书房里被叶侍郎教训了半个来时辰,虽最后被骂急了,与他爹小闹了一场,醒来一觉却一扫之前的郁郁不乐。
    让一卑小之人搅和得方寸大乱,在自己的地盘上读书都没了心思,确实是蠢极,不怪他爹要狠骂他。
    第二日上了学,庄瑜不可忽视的视线再次锁定他时,叶勉回过头去直直地看了回去。
    庄瑜愣了片刻后,突然笑道,“可惜了,本还以为能如此与你顽上几日,”想了想又道:“如何,整日里白天夜里都在想我,感觉可好?”
    叶勉却没再理他。
    午后用了膳回来,正好看见几个侍童正扶着他落座,庄瑜似是几次脚落地踩到了痛处,疼得满额的细汗。
    叶勉倚坐在书案上,看着他轻嗤道:“你这是何必呢?”
    庄瑜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看着他轻笑道:“我得看着你才能安心,而他,才能日日灼心,这样一想,我便是痛,也是十分愉悦的,若是能死,那便更好了。”
    叶勉不可理解地皱起了眉头。
    庄瑜见他如此,笑了笑认真地同他解惑道:“我若是死了,那他后半生无论逃去哪里,都要带着弑兄的罪名,我只闭着眼,便能缠厄他一辈子,不比现如今要轻松?”
    “不过......”庄瑜话锋一转,歪着头道:“现下我倒不想逼着他杀我了,我的命虽不如他的金贵,却也想留着,之前是拿他无他法才想此下策,现如今既有了你,”庄瑜笑得十分开心,“他可太好拿捏了,搞不好,他会被我们俩先气死。”
    庄珝以后会不会被他气死叶勉不知道,不过这人现下气大了倒是真的。
    叶勉在净房里拿着陆离峥递给他的信,重重地叹了口气,信上只八个大字,“不准理他等我回去”,笔锋力透纸背,叶勉隔着这层纸都能看到那人写这几个字时怨气冲天的模样。
    叶勉皱眉问陆离峥,“他真的几日没进食了?”
    陆离峥点头,“闹得可凶了,可太后娘娘说要替长公主管教他,庄珝哥怎么闹,她老人家都不肯松口许他出宫,还说以后就留他在宫里读太学,避开庄瑜,不准他再来国子学读书了。”
    叶勉一愣,随即有些生气道:“怎地他们一大家子犯的错,都在他一个人身上来找补?”
    第87章 进宫
    父不父是之无道, 子不子是之不孝,皆为违礼仪之大宗, 长公主府上如今父不慈, 子不孝,兄不友,弟不悌, 从长到幼简直一塌糊涂,明明就是长辈的教施从最早就出了问题,如今却要小辈来承受孽果。
    叶勉被气得不行,却也只敢在心里念叨,这太后娘娘可是老糊涂了?她拘庄珝做什么, 症结又不在他身上,自己女儿都没教好, 如今倒要隔着辈儿管教起外孙子来了!
    陆离峥要带回信回去, 叶勉回去学屋气哼哼地挥笔写了满满一张纸,想了想又觉着写的不好,撕碎了重写了一纸,纸上只简单几字。
    ——去用膳吧
    我只理你
    第二日陆离峥就从宫里带了消息回来, 说华曦殿里不再闹了,小郡王也开始进食了,叶勉听了又生了一肚子的气,明明这么好哄的一个人, 怎地那群蠢人偏生能饿了他这么些天。
    叶勉如此书信与他往来了几日,庄珝那头渐渐冷静了下来, 只是庄瑜似是也从宫里得了消息,看着叶勉的眼神逐渐阴鸷不满了起来。
    叶勉倒不怕他如何,他和庄瑜可并非一家子兄弟,这人对他最多也只能耍些手段来膈应他,若真是敢和他动手,如与庄珝两人斗法一般又是下毒又是打断腿,他哥能把他摁在重狱“病死”在里头。
    庄瑜一直嫌恶他与庄珝之间的兄弟血缘关系,可在叶勉看来,他又何尝不是仗着这层血缘在肆无忌惮地招惹他哥,否则以庄珝的脾性,庄瑜早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做掉了,哪有可能如他说的一般会背上什么杀兄弑弟的罪名。庄珝忍了这么些年,说是上回闹起来下了死手,可若真的下了死手,庄瑜怎么可能现在还站在这里。
    反之亦是如此,以庄瑜的心机,若真的想毒杀庄珝,置他于死地,年前在金陵那回根本不可能失手。
    叶勉十分清楚他自己现已心偏了庄珝,可他不得不承认,这庄瑜又何尝不与庄珝一样,也是一个苦主,哪个孩童刚出世时不是一张白纸,兄弟俩现在闹成这样,手足相残,只能是他们父母的责任!
    因而叶勉虽憎恶庄瑜,可也始终同情他,有的时候父母对孩子造成的伤害,并不是都能治愈的。
    叶勉对庄瑜的态度,或是因着他与庄珝的血缘关系也好,或是因着对他的同情也好,始终保有最后一丝善意,可他没想到庄瑜没过几天就给他一当头棒喝。
    叶勉这两日就隐隐觉着有丝不对,那庄瑜看他的眼神总似是期待着什么,一脸的玩味,而他与庄珝的通信也突然中断了两日,问了陆离峥,陆离峥却也满头雾水,只说华曦殿突然被看得紧了起来,殿外看守的大内侍卫多了十来个人,与他舅舅相熟的那个小公公也进不去了。
    这阵势显然是里面不好了,叶勉不敢坐以待毙空等消息,咬唇想了想,赶紧写了封信让墨拾送去外头一处宅院,那宅院是一宫里的老太监在外面的私宅,七皇子曾交代与叶勉,若是有什么事寻他,可到那里去递话儿。
    信午时递了过去,国子学敲散学钟时,墨拾赶了回来,还带了一封信回来,是七皇子亲手写与他的。
    叶勉展开信只读了两句,便觉着身上的血都凉了,信里说庄瑜将庄珝很喜爱的一只鹦哥给“不小心”弄死了,前两日庄瑜亲写了信给庄珝赔罪,庄珝在华曦殿了发了疯,要闯殿出宫,长公主和太后亲去拦都拦不住,最后竟闹得惊动了圣人,圣上龙颜大怒,打了庄珝一巴掌,让人将他绑在了华曦殿里。
    叶勉不自觉地发着抖将信折了起来收在书袋里,又重重地喘息了几下来调节呼吸,才抬头去看正在死盯着他看的庄瑜。
    庄瑜的眼里一丝兴奋闪现,问他,“可是宫里来的信?”
    叶勉看了他半晌,满眼的憎恶丝毫不加掩饰,口气却十分平静,哑声道:“我虽是他的弱点,却也可以做他的刀,他下不去手的我可以,上回我与你说咱俩没完,你等我回来便是。”
    叶勉说完便转身走了,心跳却随着自己的步伐越来越快,这只小鹦哥庄珝有多重爱他,没人比他更清楚了,从最开始孵蛋破壳到每日采蜜喂食,庄珝无一不精心亲看着下人侍弄,小鸟儿又聪明的很,毛毛团一只时候就认了人,很会讨庄珝的喜欢。庄珝被关进宫之前还在与他念叨,小鹦哥再有月余,嘴巴全部变成红色便能开口学话了,当时脸上的盼望的神情,还让叶勉笑了他一番,只说他那模样倒似自己的儿子要牙牙学语了。
    况且......这鹦哥的胎蛋是他送与庄珝的,庄珝这人的性子有着些许痴劲儿,因着这个,他给这鹦哥取了两个名字,一个叫月灼,取上古神鸟鸑鷟的谐音,是象征着人间情爱的凤属瑞鸟,传说鸑鷟成双成对后,一只死去,另一只便会悲鸣三个日夜,最后热血冷了,血液干了,便相从与九泉。还有一个名字叫“小兔子”,只因着他最开始叫了这鹦哥一声“小秃子”,庄珝虽不高兴,却也在取出好名字前,就这么谐音叫着小名儿。这番模样虽痴傻,叶勉口上嗤笑他,心里却也不是没好好琢磨过几番里面的情谊的。
    弑害人心爱的宠物,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了,这庄瑜就是一个彻头彻脑的疯子!
    叶勉跑出国子学集贤门,却见丰今旁边站着一华衣少年,与他差不多大的年岁,长相与庄瑜有几分相似。
    那少年见到叶勉,一拱手,自报道:“庄珩。”
    “何事?”叶勉口气冰冷,他如今见着这副面孔,无法不迁怒。
    庄珩不在意,只又拱了拱手,开门见山道:“叶四少爷可否能随庄珩进宫去看看我大哥,他现下十分不好。”
    叶勉一怔,这倒省了他去七皇子那里折返来耽误功夫,因而也没与他客气,随他上了他的马车。
    两人各有心事,在马车里都没有讲话,叶勉平日里是个周全的,今日却也没心思与他客套,绷着脸一路进了宫门。
    叶勉见庄珩将早早就给他请好的入宫牌子交与宫门口查检的羽林侍卫,心口却是又沉了一下,这人是有多不好,太后才会给他入宫牌子,让他进去禁严的华曦殿探视那人。
    第88章 华曦殿
    叶勉见庄珩将早早就给他请好的入宫牌子交与宫门口查检的羽林侍卫, 心口却是又沉了一下,这人是有多不好, 太后才会给他入宫牌子, 让他进去被禁严的华曦殿去探视。
    庄珩将叶勉直接带去华曦殿,叶勉看了他一眼,问道, “不用先去拜见太后吗?”
    庄珩摇了摇头,“皇外祖母被哥哥气了一场,身子不适,如今连母亲都不见的,”庄珩想了想又看着他道, “一会儿你从大哥这里出来,随我去母亲那里看看吧, 她整日地哭, 你过去看看她兴许会好上些。”
    叶勉一怔,庄珩直言道:“你讨母亲喜欢,我不会,我嘴上蠢笨。”
    叶勉愕然, 深深地看了庄珩一眼,见他眼里坦荡似没有他意,便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华曦殿,走了几步却不见庄珩跟上来。
    “怎地不走?”
    庄珩摇了摇头, “我不进去了。”
    叶勉皱眉,继而没再管他, 转身疾步进了殿内。
    殿内的侍人显然已知晓他要来,见了他也只是静静地屈膝行礼并无多话,夏内监听到动静从内室急步迎了出来。
    “好孩子,快和我进来,”夏内监只半月不见,看着却是苍老了许多,倒有了些普通老人的模样,只满脸的憔悴,眼睛也肿得厉害。
    叶勉闻着屋子里浓郁到呛人的安神香味道,不适地吸了吸鼻子,又看了四周紧闭的窗扉,皱眉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夏内监一手虚揽着他的后背引他往前走,一面与他苦叹道:“闹得太厉害了,恐将圣人又给招来,如此这法子才能睡上一会儿。”
    叶勉摇了摇头急道:“快将那香片捡出来,我且拦着他不许他闹便是!”
    夏内监是知晓庄珝与他的情谊的,便也不疑他,转头吩咐宫侍去灭香开窗子,又与叶勉嘱咐道:“您来了,老奴便也能去看看我们公主,只是叶小少爷今日受些委屈,一会儿咱们郡王要是闹人,您尽哄着他些,却也不可与他一同胡闹,这是宫里,不比咱们在外头,听话。”
    夏内监苦口叮嘱,叶勉点了点头,安抚道:“我醒得,夏公公放心去照看长公主便是。”
    夏内监连连点头,将他送进内室又与宫侍们交代了一番,便急急转身出去了。
    叶勉绕过落地座架琉璃屏风,却见床上罗帐密掩,便走上前去伸手撩开了层层低垂的银红玉锦软罗,随即却是呼吸一滞,呆了好半晌才喘上那口气来续命。
    床上穿着寝衣的庄珝正侧卧在锦绣衾褥上阖眼睡着,眉头紧锁,一副极不安稳的模样,手脚却是用绸布捆了拴在了架子床的四角床柱上,那绳子虽长,手脚上也垫了好几层的软绸,腕上却依旧被磨得一片红紫,可见这人挣得有多厉害。
    叶勉站在那儿好一会儿不知所措,急喘了好几下来调节呼吸,却是将眼圈儿都给逼红了。
    这人平日里那般凌傲,哪能受得了这个!
    叶勉吸了吸鼻子,一腿跪在床上,伸手去解他手腕上的绸绳,只他手抖得厉害,这绳布又捆得是个死结,绳子没解开,却是将庄珝给碰醒了。
    庄珝受了惊猛地睁开双眼,目光凌厉迫人,随即却是顿在那里,躺在那儿怔愣愣地看着叶勉,叶勉见他这副狼狈模样,心里止不住地酸涩,抬手将黏在他脸颊上的发丝掖到他耳后,浅声哄道:“可是疼着了?我这便给你解开。”
    叶勉说完就从袖子里掏出一支小巧的银质蛇鞘匕首,将庄珝腕上系着的绸绳割断,刚想去割他另一只手上的禁锢时,屏风外却跑进来两个宫侍,急急阻拦道:“小少爷万万不可!”
    叶勉一愣,就见庄珝的眼神瞬间冷戾了起来,一把夺过叶勉手里的匕首,自往绳子上割去,宫侍们大惊,连声去唤外头守着的侍卫。
    庄珝几下将手脚上的拴着的绸绳割断,外头却呼啦啦冲进来好几个侍卫,围了过来意欲上前制止,庄珝看着他们冷哼了一声攥着匕首就要起身,反应过来的叶勉赶紧扑了过去,将自己挡在庄珝和那些侍卫中间,急道:“你们别过来,他自不会闹!”
    夏内监信他,那些侍卫却是不认识叶勉,这万一又让小郡王闯了出去,他们岂不是要和前面那些兄弟们一般要被那棍杖打个半死,遂几人并不肯听他的,叶勉眼见着庄珝的凤目里已浮现了几分状似疯狂的杀意,心里也是蓦然大惊,急急抬腿上床,双手扑抱住庄珝,不让他起身,也将侍卫们隔在垂掩的罗账外头。
    叶勉跪在床上,紧紧地抱着挣扎的庄珝,口里嘘声安慰着,“莫闹,莫闹,我一同陪你在这儿,你要听话。”
    庄珝虽只比叶勉大上一岁,却比他精壮许多,幸而因着两天未进米水,叶勉却也能堪堪将他摁住,只是忽然听到帐子外头侍卫们说话商讨的声音,庄珝又猛地挣了起来,喉咙里沉沉地咕哝着,“都给我去死!”
    叶勉赶紧用力收紧手臂,庄珝却似乱了神智,紧握着匕首挣个不住,叶勉紧紧抱着他的身子,在他耳边喃喃软语哄着.
    庄珩摇了摇头,“皇外祖母被哥哥气了一场,身子不适,如今连母亲都不见的,”庄珩想了想又看着他道,“一会儿你从大哥这里出来,随我去母亲那里看看吧,她整日地哭,你过去看看她兴许会好上些
    庄珝却似比他醒来时更呆愣了些,眼里的狠戾渐渐褪去,却尽是委屈,叶勉鼻头微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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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珝吃完叶勉,却不肯吃饭,叶勉将银匙都递到他嘴边,庄珝都不肯张口。
    叶勉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手里的羹碗放在漆木床桌上,他又怎能不知晓这人为何食不下咽,想他前世散养了月余的狸花野猫被车撞死了,他都一连几天吃不下东西,更何况这鹦哥是庄珝近身养在身边最心爱的爱宠,却是被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给亲手捏死了。
    叶勉都不知道现下这人心里是难过多一些,还是痛心上多一些,更不知道要如何出言安慰他,他找不到任何为庄瑜辩驳的理由。
    两人静静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叶勉想了想出声道:“待学里放了春假,我就回尚阴我外祖那儿,便是住在山上不下来,也定给你寻来一只一样的胎蛋来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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