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朱小招冷哼了一声,示意弟子们包围捧珠楼,然后让弟子们背着品从目和秋姜,然后拖着颐非一起走进门内。秋姜终于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脸色看上去越发不好。颐非担忧地看着她,两人目光相对,秋姜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她在想什么?颐非心中说不出的失落。
捧珠楼里一个人也没有,空空荡荡的三层建筑,整个一层是个巨大的圆形大堂,围绕中间的高台摆放着许多坐榻,一个弧形楼梯从高台一角蜿蜒上升,直通二楼,二楼是一间间客房。而最上面的三楼则是四大美人的住处,只用来招待她们的入幕之宾。能登上捧珠楼的三楼,是来这里的所有男人们的梦想。
几个抢先进来搜罗一番的银门弟子此刻纷纷从楼上直跃而下,禀报道:“四爷,楼里真的没人。”
“就算外出捐东西,也不可能不留看门的……”朱小招想到此处,转身从弟子手中接过秋姜,扶着她往前走,“七主,还是让我扶您走吧。”
一旁的颐非看得火大,这是拿秋姜当人质啊!
秋姜却灿烂一笑道:“朱郎可真是体贴……”
朱郎?!!颐非一愣,脚步慢了半拍,被拖着他的银门弟子踹了一脚:“快走!”
颐非咬牙,只能继续前行。
“七主,你说夫人会在哪里呢?”
“恐怕……在后院?”
“七主高见。”朱小招使了个眼色,银门弟子们便朝后院摸过去。过不多时,回来禀报道:“后院有竹林,林中有阵。”
朱小招转头看向秋姜,笑道:“那就劳烦七主费神了。”
秋姜也笑道:“愿为朱郎一尽绵薄之力。”
颐非吸了口气,觉得牙都快酸掉了。
一行人出得后门,外面是一道回廊,回廊尽头是一片碧绿色的竹子。
竹林深幽,落叶满地,似乎平坦,却内有乾坤。
秋姜强打精神抬步走进去。朱小招牢牢抓着她的手臂,步步紧随。
颐非翻了个白眼,跟在二人身后,而被银门弟子背着都品从目看着他,莞尔一笑。颐非不禁道:“你笑什么?”
品从目道:“有点意思。”
又是这句……此人还真是个人物,被自己的弟子弄得人不人鬼不鬼,都这境地了还笑意款款的,似半点没把生死放心上。话说回来,他到底是谁?他如此从容淡定,莫非是因为另有倚仗?
而随着秋姜的脚步,眼前的竹林起了一系列奇妙的变化,明明无路的地方多出了道路,明明有路的地方变成了陷阱……
颐非想,如此奇技,朱小招学不到,难怪他心里不忿。
朱小招看着眼前的玄机,忍不住侧头看了秋姜一眼。阳光照不进来的竹林里,她的肌肤显得越发苍白,倒比往日多了几分病弱的美感。可惜今晚就要死了,否则还真挺适合做个傀儡皇后的……
朱小招刚想到这里,秋姜开口道:“到了。”
前方出现了一幢小楼,小楼的屋檐下,拴着一个铃铛——砗磲做的铃铛。
朱小招和秋姜对视一眼,看见了彼此眼中的疑惑:五儿已经死了,自那后,因为红玉的关系,夫人并未另选新的砗磲门主。此刻却出现了砗磲门主的信物,莫非新的五儿出现了?
朱小招往前走了一步,秋姜没来得及阻止,他脚下的青石块突然向下陷入,一阵急促的铃声响了起来。
紧跟着,刷刷刷刷,四道风声后,四名手持长剑的白衣少女出现:“何人闯阵?”
朱小招忙道:“颇梨门朱小招,携玛瑙门主七儿,青花老大品先生,和前三皇子颐非,求见夫人!”
白衣少女们默默地盯了他们几眼后,转身带路。
小楼从外面看不高也不大,进去了才知道别有洞天,有一半房间都是临岩而建的,岩石上有水纹涔涔流下,落进下面的石臼里,没出来后,就流到了小池中。池中有鱼,一个宫装丽人在池旁喂鱼。
颐非惊讶道:“罗紫?”
宫装丽人回过头来,看见这几人也很惊讶:“颐非?!七主?品先生?!还有你是……”
朱小招拱手行了如意门内的见面礼:“潋滟城朱家铺子的掌柜朱小招,于去年晋升为四。”
宫装丽人便回了一礼:“你们都认得我,我便不自我介绍了。我于昨日晋升为五。”
此人大约二十出头年纪,梳着高高的发髻,别着十根对插彩云簪,仪容端丽,正是前程王铭弓的妃子罗贵妃。
第三十章 死境
而对秋姜和朱小招来说,她是琉璃门弟子,本归丁三三管。
派她去铭弓身边,除了监视铭弓外,还有联系颐殊,掌控内庭之用。
去年,铭弓死了,颐殊登基了,按旧例,她应该继续呆在宫中,享受荣华富贵的同时监视颐殊;或者返回如意门等待下一次任务。但螽斯山倒,如意门内讧,一时间失去对她的管束。没想到她竟出现在了凤县地青楼里,还在昨天被提拔成了五儿……发生了什么事?
似看出众人的疑问,罗紫嫣然一笑道:“我这一年来都在这边休养生息,期间听说夫人病了,派人寻找,直到前天才找到。我将夫人请来,请玉倌为她看病。夫人十分高兴,便赏我当了五儿。”
她这话听起来没啥问题,但其实语焉不详。起码,就朱小招所知,江晚衣跟罗紫可是有过节的,怎么还肯跟她往来?
罗紫本是璧国太医院提点江淮家的女婢,服侍江家的公子江晚衣,跟着他学了不少医术。但江晚衣是个怪胎,虽然喜欢医术却不肯入太医院,跟父亲大吵一架后离家出走了。罗紫则被远亲赎身接回家中。
然而,所谓的远亲其实是如意门弟子,如意门需要这样的人,罗紫就此落入更加身不由己的境地。
她进如意门时十三岁,彼时秋姜正从南沿谢家回来,正式受封七主,两人远远见过一面。后来,罗紫被挑选入宫,入宫者共有十人,秋姜在垂帘后看过这十人后,目光落在她脸上道:“依我看,此女有希望留到最后。”
如意夫人问:“为何?”
秋姜注视着双手紧紧绞在一起的罗紫,道:“她眼中有欲望。有欲望的人,往往比只会听从命令的人厉害。”
最终证明她猜对了。
十个绝色美人里,只有罗紫能够忍受虐暴成性的铭弓,当上了贵妃。再后来,她跟颐殊一起,联手扳倒了铭弓,给他下毒让他中了风。
此后,颐殊以贺寿之名邀请三王齐聚芦湾时,罗紫更是帮她掩饰行踪,不惜自毁名节,声称跟江晚衣有染。若非当时姜沉鱼急智,当场替江晚衣洗清嫌疑,江晚衣早已身败名裂。
可是,若非见到江晚衣,如意夫人怎会离开潋滟城来到这里?
而且,江晚衣刚才也确实出现在了他和秋姜面前,为秋姜诊脉……
朱小招越发警惕了起来。在他的计划中,他抓了秋姜和品从目后,直接回潋滟城逼如意夫人将权杖传给他。可现在,如意夫人换了地方,多了个罗紫,还有个颐非。计划出现变故,而变故通常意味着一个不慎满盘皆输。
他一向小心,又极擅长隐忍,因此当即打定主意,先不急着对付如意夫人,看看再说。
一行人跟着罗紫,走进寝室。小楼虽然向阳而建,但北面依岩,格外阴凉。今年干旱,虽已九月,还是炎热,可走进这里,顿跟走进了深秋一般,一身闷热汗意全都跟着蒸发了,说不出的舒爽。而且屋内陈设,精致奢华,与如意夫人在潋滟城的小楼相比,品味高了不止一点半点,比起璧国的皇宫亦不逊色。
秋姜心想,此女不愧是如意门派出去的细作里地位混得最高的,竟给自己弄了个这么享受的退隐之地。相比之下,无论是混成南沿谢家大小姐、风小雅十一夫人的她,还是混成胡家分部总管的胡智仁,以及老燕王近身侍从的四儿,都过得一直很苦。
寝室内有一张很大的锦榻,如意夫人正拥被坐在榻上,旁有两名白衣婢女正在服侍她吃药。
罗紫第一时间上去接过婢女手中的药和汤匙,道:“我来。夫人,她们来了。”
这是颐非第一次近距离地看见如意夫人,她终于不再是镜子里的模糊影像,可颐非却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风小雅曾经告诉他:“刀刀交代说,如意夫人是个很好看的女人,但头发是假的,眉毛是假的,牙齿是假的,笑起来脸是僵的,感觉哪都是假的。”
当时他想,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现在他想,形容得太绝了!
这是个人偶般的美貌女子,光洁的脸上看不出年龄,一举一动都优雅到了极点,她坐在那里喝药,却像坐在宫殿中准备接见臣民一般。
不愧是在背地里操控了父王三十年的女人啊。
颐非刚那么想,如意夫人的目光已看向了品从目,沉声道:“从目。”
品从目回应道:“夫人。”
如意夫人使了个眼神,背着品从目的弟子便把他放在了地上。如意夫人从品从目的腿慢慢地看到他的脸,问朱小招道:“这是什么情况?”
“回禀夫人。”朱小招毕恭毕敬道,“夫人派七主去芦湾,借选夫盛宴擒拿女王。属下觉得七主一人难免有疏漏,便带人前往支援……”
如意夫人眯起眼睛:“这就是你擅离我身边的原因?”
朱小招连忙跪下了:“我接到消息,老师也去了芦湾。事出紧急,当时夫人又服药睡下了,便没来得及先请示就走了……”
如意夫人静静地听着,没什么表情。
“而当我赶到芦湾时,七主身受重伤,未能擒获颐殊,我们只好先将老师请了回来。”朱小招已说得一头冷汗。
如意夫人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是么?你起来吧。”
“多谢夫人!”朱小招松了口气。
如意夫人瞥向一旁脸色惨白的秋姜,道:“废物。”
秋姜屈膝跪下,伏地不起。
颐非在一旁看着她,心中莫名难过——这就是你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回到她身边的结局吗?如此卑微,如此懦弱,如此顺服。
我所认识的那个人,聪慧,机灵,坚强,虽浑身秘密但处处闪耀的那个人,真的只是一幅画而已吗?
究竟是什么样的理由,值得你这么做?
然而,秋姜没有感应他的眼神、他的痛苦、他的纠结心绪。她毕恭毕敬地匍匐在地上,宛若毫不起眼的尘泥。
如意夫人最后看向颐非:“为何把他也带来了?”
朱小招还没来得及回答,颐非回过神来,弯了弯腰道:“小王当年逃去璧国,多亏夫人暗中相助,尚未当面言谢,一直引以为憾,今日得见夫人真容,真是三生有幸!”
如意夫人轻轻一笑,眼神似一汪春水,又温柔又清澈,看得人很是舒服。颐非心中一荡,继而警惕:魅术?
“三殿下可真是会说话啊……四儿,给三殿下松绑。”
朱小招应了一声是,扯去颐非身上的绳索。颐非得到自由,第一件事就是走到秋姜身边站着,然而秋姜并不看他。倒是站在如意夫人身边的罗紫,专注地盯着他看。
感应到罗紫的目光,颐非侧头,见罗紫冲他嫣然一笑。
这一笑,意味深长。
颐非心中若有所悟。
罗紫喂完最后一口药,躬身道:“夫人,可要遣退左右?”
如意夫人点点头。罗紫便挥手让银门弟子和白衣婢女们都退了出去,关上门,再次回到如意夫人榻旁。
如意夫人掀开被子,起身落地,步步生莲地走到品从目跟前。
颐非见她行走如常,很是惊讶——听说她走火入魔,之前镜中所见,也是一副重伤在身的模样,此刻竟似已全好了!
品从目看到如意夫人行走的样子,也是微微一怔。
如意夫人在他面前转了一个圈:“如何?”
品从目叹道:“看来江晚衣非浪得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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