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沈沉渊马上委屈起来了,跟蛇吐信子似的“嘶嘶”抽气,“别的倒没什么,就是疼,非常疼。”顾宁迟疑了一下,上一世沈沉渊出去行军打仗没少受伤,一道伤口还是贯穿了肩膀的,也没见他吭一声,按理说是挺耐痛的,怎么……
但顾宁还是忍下心头疑惑,顺着沈沉渊的话茬问下来:“那怎么办?”
沈沉渊得逞似的一笑,“若是能来个人帮我吹吹伤口,兴许它就不疼了。”
说着还把修长白净的手往前一递。
“……”
顾宁:“用不用我嘱咐绥远侯一声,让他帮你吹吹?想必见效更快。”
“那倒不用了。”
沈沉渊撇过头,闷声笑了一声。
顾宁拼命憋着,还是没忍住,也跟着笑了出来。
沈延在一旁啧啧称奇,沈少将军受了伤,这两个人还能笑得如此开心,真的是一个比一个心大。
陈嫣从高楼之上匆匆跑来,整颗心都为沈辞揪着,近了却发现自己根本插不进话,沈辞满心满眼都落在表姐身上,连余光都没给自己施舍一下。
她的下唇都快被自己咬出血了。
这件事背后还有得深究,练武场这么多人看着,又牵涉到了两位家世极其显赫的名门之后的安危,就算范成拙的老爹是范学士,这当口也管不了什么用,当下他就被一群兵士压着下去了。
绥远侯和长平侯听了震怒,请旨圣上要将事情查个明明白白,顾宁原本还怕范学士会从中阻挠,没想到这位格外地懂得大义灭亲,一句话都没为自家儿子求情。
而沈沉渊,顾宁想起来就忍不住额角一跳,借着伤将没脸没皮贯彻到底,站起来比她高一个头的人了,天天在她面前变着法儿地装娇气。
“顾宁,帮我研研墨呗。”
“你为什么不自己来?”
“我也想自己来的,但你看看我的手,它……”
“……拿来吧。”
“顾宁,你帮我洗洗笔呗。”
“你——”
“我的手……”
“……行吧。”
到后来逐渐发展成了:
“顾宁,笔,手。”
“好的。”
沈延来看到过几回,被他俩这老夫老妻式的相处惊住了,也不敢说也不敢问,带着雷劈一样的惊骇又自己回去了。
顾宁等来等去没等到审出个什么结果,倒是几天之后,狱中传来消息,说是范成拙不堪受辱,撞壁自尽了。
范学士痛失一子,隔天就去殿前告了御状,在圣上面前直抹眼泪,圣上看老臣这样心中不忍,发了怒要彻查此事,亲自指派一个人去督管案件进程。
圣上指派的是三皇子辰王。
这个消息还是沈沉渊带给顾宁的,他说的时候语气平静,一星半点的异样都没有,甚至嘴里还在继续使唤着这么个白来的丫鬟。
顾宁也跟他装糊涂,装作自己不知道沈沉渊已经跟太子结成一营的事。
上辈子她跟沈沉渊斗了五年才知道,这个东西早就在学堂的时候就跟太子穿一条裤子了,疏远都是在外人面前做戏呢。
更让她气愤的是,居然还挺成功的,愣是让她一点没看出来。
顾宁试探着问:“你怎么看?”
沈沉渊挑着眉,“什么怎么看,辰王的事?”
顾宁“嗯”了一声。
沈沉渊像是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圣上亲指,相信辰王一定能让此事水落石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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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这话着实耐人寻味,沈沉渊不说辰王能力如何,单单拿出圣上亲指这一条来应顾宁的话,摆明了是在跟她打摆子。
不过倒也能理解,一则太子和辰王各为阵营,沈沉渊既然早选择投在太子门下,那便等同是和辰王划清了界限,怎么说也该避讳着些;二则……
沈沉渊好像同辰王有些私仇,顾宁上辈子做辰王幕僚的时候,经常目睹他二人假笑之下刀光剑影,句句都要往对方心窝里扎。
多数时候是沈沉渊大获全胜,别看他长得光风霁月,也不知道跟谁学的技巧,说起话来呛人得很,三言两语就把辰王堵得哑口无言,最后往往强忍着怒意拂袖离去。
这样的时候一多,顾宁就私下里给沈沉渊起了个沈姨娘的诨号。
十分合衬。
但沈姨娘这张嘴偶尔也有辩不赢的时候,辰王只消说几句“她又不知道”“她如今在本王手下做事”之类的话,沈沉渊立刻就能被激起怒火,准备好的应付之辞全抛去九霄云外。
然而顾宁到死都不知道他们口中的“她”是谁,怎么就对沈沉渊有那么大的作用,甚至或许沈沉渊最后那么疯疯魔魔的,也与那人有关?
……
辰王办事雷厉风行,圣旨一下,第二日便亲自来了学堂,将相干人等都叫去问了一遍案由。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顾宁和沈沉渊正巧是最后两个。
问话的房间在学堂里一间堂屋中,顾宁推门进去,正看见辰王着了一身蓝衣,端端正正地坐在上位,身侧站了几个身材魁梧的兵吏,直愣着眼神不苟言笑,腰间佩着的长刀隐约闪着寒光。
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感弥漫其间。
若顾宁真是养在深闺中的女子,不谙世事,见了这么个场景怕是胆都要给瞎破。
但顾宁跟辰王七年,这手段不说她看着辰王用过无数回,就是她自己,也常常有模有样地学来,专吓唬那些色厉内荏的人。
以至于现下她就是想怕也怕不起来了。
怕虽是不怕,但顾宁不愿再与辰王有牵扯,便做出一副胆怯畏惧的样子来,瑟缩着在辰王面前的椅子上坐下,抖抖索索地喊了声“辰王”。
手下人唱了红脸,辰王自然得唱一唱白脸,他冲顾宁笑了笑,温和道:“又见面了,顾宁。”
顾宁也赶紧回以一笑,“殿下。”
完全是一副中了套的模样。
辰王又笑道:“你也不用太过紧张,我只是随便问两句,你就当话家常一般,如实说就行了。”
顾宁小声地“嗯”了一声。
辰王:“当日,你真见着那箭是朝你射过来的吗?”
顾宁点点头。
辰王垂下眼没说话,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半晌又问道:“那你觉得是否有可能,这箭的目标其实不在于你,只是你恰巧在那个方向,便误以为这箭是射向自己的呢?”
顾宁顿了片刻,迟疑着道:“我不太明白殿下是什么意思。”
辰王一哂,“本王能有什么意思,只是听说当日沈少将军不顾自身安危握住了那箭,这才让顾宁你免于一难,只是,有没有可能……”
辰王眸光闪了一闪,“那箭的目标本就是沈少将军呢?”
顾宁目光一紧。
辰王没等顾宁回话,又自顾自地接着问道:“顾宁,当时沈少将军离你多远?”
顾宁回道:“不足三步之遥。”
辰王:“当时范成拙又离你二人多远?”
顾宁想了想,道:“应是三百丈左右。”
辰王笑了,“三百丈之内能箭无虚发一击即中者,据你所知,学堂之中有几人?”
顾宁凝思片刻,还是摇摇头。
她百十年不去一次练武场,对这些事确实不清楚。
辰王敲着桌面的手停了,目光深幽,“当时练武场里,加上教箭术的师傅,也就两人能够做到。”
顾宁瞬间明了。
若只有两个人能做到此事,那么另一人必是……
果不其然,辰王下一句话就应了她的猜想:“而另一人是沈少将军,范成拙不在此列。”
辰王站起来,绕着几案走了半圈,“或许……范成拙的‘靶子’本就是沈少将军呢?”
顾宁默默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想了个遍,还是觉得不对,若真是有心之人要谋害沈沉渊,也不至于拉这么个半吊子来丢人现眼,该做的没做成不说,反而打草惊蛇。
得不偿失。
但这话她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口。
她犹豫不是因为辰王,辰王上一世是杀了她,但他俩本就只是各取所需,顾宁下大牢之前也没少给辰王下绊子,落到那个下场也最多感慨一句技不如人,没多少被背叛的伤感。
她是怕自己又卷进皇室势力之中,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重活一世才知道,权利富贵都不过过眼云烟。
顾宁纠结这当口,已失去了说出来的时机,辰王转而又问了其他的事情,这话就更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了。
顾宁出来的时候,金乌已然西沉,四下都跟撒了一层金粉一样,连檐角都闪着明黄的霞光。
而一少年倚在廊柱边上,脸上轮廓被镶了一条温暖的边,连细小绒毛都依稀可见,整张清俊的脸无端多了几分柔情。
顾宁不知道沈沉渊站在那儿干什么,也不认为他是在等自己,转身抬步就走。
只是没走两步就被人给喊住了,沈沉渊赶上来,站在顾宁身后垂眼看她,一开口就是一副怨妇腔调,“你好狠的心哪。”
顾宁丢不起这人,往周围仔细看了一圈,确定没人听见后才开口:“……你有毛病不成?”
沈沉渊:“我在等你,结果你看我一眼就走了,不是狠心是什么?”
……成吧。
顾宁问他:“你等我干什么?”我跟你又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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