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虽然前世的沈湘瑶大部分心思都放在针对沈湘珮和找个好夫君上,但一些重要的大事她还是清楚的。总归是男主,在知道接下来几年的大致走向后,沈隽总不会还经常出问题。她说服系统让沈隽离开,就是觉得一旦沈隽离开后,系统不会再经常发布任务。
不过,沈凤璋稍稍蹙眉,就怕当今至尊不同意沈隽从军。
当今至尊确实不想同意沈隽入伍。然而他思忖片刻,终究还是放弃出手干预。他打算把沈隽调到沈老郡公当年的旧部那里,留在建康,他并不能出手关照沈隽,反而是让他入伍,跟着老郡公的旧部,看在老郡公的面子上,也许会照顾沈隽一些。
建康城外,沈隽骑在马上,回望这座壮阔宏伟的都城,眼眸中野心亮到惊人,流露出强烈的势在必得情绪。
“郎君?”提着行李,跟在沈隽身后的黎苗轻轻喊了一声。沈隽转身,策马扬鞭,眉宇间少见的没有那股特意伪装出来的温和谦逊文弱,满是锐气,如同一把终于出鞘的青铜利剑,寒光凛冽,仅是外露的锋芒,便可杀人于无形。
青衣郎君乘着马向远方疾驰而去,袍角在空中翻飞,如同一头即将冲天的雄鹰。
沈隽离开建康的时候,沈凤璋正带着人前往奉车都尉刘都尉府中。这位刘都尉就是之前说沈凤璋坏话,被她抓到的那三个人之一。
刘宅,略显发福的刘都尉挺着肚皮,挡在自家门口,额头上全是汗。“沈大人,我这是犯了什么罪?!大人你要这样带人来我府上!”
刘都尉忍不住抬起袖子擦擦额角的汗,看上去很有底气,实际上心里虚得发慌。“沈大人,我为官多年,清清白白,从来不曾收受半分贿赂!沈大人,你可不能徇私枉法!”
沈凤璋站在人群最前面,一身玄色官袍绣着张牙舞爪、威武有力的巨虎,一张脸极为年轻,她身后的卫士,虽然大半身高比她高,年级比她长,长相比她成熟,但若比身上那股气势,却半点及不上她!
她将手中折扇一收,似笑非笑看向刘都尉,“刘都尉,你犯下什么事,自己难道不清楚?”
他犯下什么事,他最近唯一犯的事,就是在背后说沈凤璋坏话,被她正巧抓个正着!刘都尉心里愤恨不已,他一清二楚,沈凤璋这就是在借机报复!沈凤璋怎么还不被当今至尊厌弃!
然而面上,刘都尉却半点都不敢表现出来。他把心里的嫉恨愤怒压了又压,勉强挤出客气的语气,“沈大人,我向来奉公守法,恪尽职守,半点不敢疏忽。我到底犯了什么错,还请沈大人明示!”
“永安十三年秋,你以势压人,强行低价收购农田,致使部分农民成为佃客隐民,另有人家失去田地后,因为缺少粮食,没有挨过严冬。”沈凤璋一字一句,盯着刘都尉,缓缓开口。
沈凤璋说起永安十三年秋的时候,刘都尉一片茫然,甚至觉得沈凤璋这是要随意捏造他的罪名了吗?然而听到她提起强行收购农田时,他才忽然想起当年那件事情。
但是——“沈大人,这件事已经过去十五年了!更何况,那两个死掉的农户,和我没有任何干系!那些失去田地的农户成为佃客,又未曾触犯任何律法!”
沈凤璋微微一笑,“有没有触犯律法,自然要看了律法才知道!”她抬手,轻轻一招,“将重订的律法拿上来给刘都尉亲眼看看!”
第56章
刘都尉硬着头皮, 双手接过厚厚的律疏。
“第四篇《户婚律》第十三条, 官私交市,务令优衷, 凡……”
沈凤璋清越而淡漠的声音在刘都尉耳旁响起,随着她一点点背出《户婚律》第十三条律法,刘都尉捧着律疏的手逐渐开始发颤。
一时间,刘都尉只觉沈凤璋的声音与催命之声别无二致。他死死盯着白纸上的黑色字迹, 牙关紧咬,哪怕有些发疼, 也没有松开。
难道, 他就这么完蛋了吗?!
不!一定还有办法!无数纷繁的念头在他脑中翻滚,忽然之间,他想起去年和廷尉府的朋友喝酒时, 对方醉酒后曾提到的一件事。
“老刘啊——嗝——我前两天处理的那个案子,有个讼师厉害啊。我们所有法都有个要遵循的规定,那就是……”
刘都尉眼睛猛然一亮, 不停抖动的两边腮帮子慢慢平稳下来。
他抓着律疏的手一紧,脸上慢慢显出气定神闲之色。“沈大人, 我记得有句俗话叫本朝之剑,不斩前朝之官。如今这改后的律疏,也该是如此!”他直视沈凤璋,眼眸里半是强硬,半是挑衅。
“哦?”沈凤璋轻挑唇角,微微一笑, 乌黑的眼珠闪着冷光,反问着开口,“你是觉得法不溯及既往,所以本官不能以修改后的律疏定你的罪?”
刘都尉原以为自己说出这条铁律,沈凤璋会恼羞成怒,万万没想到她神情自若,不仅不怒,反而轻笑起来。
那胸有成竹,对他所言全然不曾放在心上的模样,让刘都尉好不容易沉稳下来的心再一次狂跳起来。
他咽了口唾沫,暗暗让自己不要慌,千万不能失了阵势,现在他才是有理的一方。
“没错!沈大人,你现在想用新律翻我十五年前的旧账,违反如此重要的一条原则,实在有违廷尉身份!”刘都尉越说,底气越足,说到最后,他甚至冲着沈凤璋怒目而视!
停在沈凤璋身后的卫士们,披坚执锐,安静得不曾发出半点声音,个个仿若木偶泥塑一般。刘宅门口,只有刘都尉一人的声音。当刘都尉停止开口之后,整个大门前霎时沉寂安静下来,仿若一潭死水。
见沈凤璋只盯着他,却没有开口说话。刘都尉觉得自己该高兴才是,沈凤璋不说话,显然是哑口无言了。然而不知为何,他却觉得自己越来越紧张,整颗心都被提到半空中,像有一只大手,一把抓住他的心,狠狠收紧,挤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一声轻笑打破这死一般的沉寂。刘都尉只觉那只巨掌一下子消失了,他立马大口大口,狠狠喘了几下,才恢复正常。
沈凤璋用扇柄敲了敲掌心,看着刘都尉,脸上似笑非笑,眼里却显出几分嘲弄,“刘都尉,有句话我曾经和方内史说过,现在在和你说一遍——”“进了廷尉府,是生是死,全由我说了算!”
不给刘都尉反应时间,沈凤璋敛容,疾言厉色,“带走!”
随着沈凤璋一声令下,她身后那些披坚执锐的卫士们立刻朝前走去,刘都尉左右挣扎,却无计可施,他高声大喊着,“沈凤璋你擅用职权!打击报复,早晚会遭报应的!”
“报应?”沈凤璋看向刘都尉,如同清风朗月般萧萧肃肃的面容上露出淡淡笑意,“我等着。”
见到沈凤璋这幅毫不在意的模样,刘都尉心头那口气一下子泄了出去。
他肥胖的身子仿佛一摊烂肉,被卫兵们拖着往前。
那日其他两名在背后骂沈凤璋的官员分别是柳詹事丞和杨卫率丞。
沈凤璋带人来到柳詹事丞府上时,柳詹事丞已经早早守在门口。
一见到骑在骏马上,带着人,声势浩大,远远走来的沈凤璋,他当即提起衣袍下摆,疾步迎上去。
“沈大人,沈大人。”柳詹事丞脸上堆满殷切的笑,他主动替沈凤璋牵过缰绳,引着沈凤璋往前走。
“沈大人公务繁忙,还要抽空来小人府上,真是小人的荣幸!”柳詹事丞笑得尤为灿烂,一双眼睛眯成缝,根本瞧不见眼珠子。
沈凤璋坐在马上,瞧了他一样,似笑非笑,打算翻身下马。“不不不!您坐着坐着,沈大人千金之躯,区区陋室,哪里能劳动大人您下马!”柳詹事牵着马,跨过门槛朝里走去。
一直到走到正堂门口,柳詹事丞才松开缰绳,横了眼要上来的自家仆从,弯下腰弓起背,摆出人凳的姿势,恭恭敬敬,满是谄媚的声音从底下传来,显出几分沉闷,“大人,您请!”
沈凤璋尚未有所行动,跟在她身旁的刘温昌已经上前一步,拉开奴颜婢膝的柳詹事丞。刘温昌微微弯腰,一手摆出虚扶的模样,面容沉稳,“郎主,小心。”虽然嘴上不说,但沈凤璋心里却对刘温昌越来越满意了。
站在一旁的柳詹事丞看着沈凤璋自己干脆利落地翻身下马,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马屁拍在了马腿上。他赶紧补救,将方才下马一事搁置一旁,再次弯腰屈膝小跑着走到沈凤璋跟前,“大人,里边请。小人已为您备好香茗。”
沈凤璋面上带着隐隐约约的笑,她跟在柳詹事丞身后走进正堂,被柳詹事丞请到上座。正堂里早有婢女在等候着,对着沈凤璋满脸堆笑,看上去毫无尊严威望的柳詹事丞,面对府里的下仆却面色冷肃,高高在上。
“还不快去让人煮茶!”
后面早就有人候着了,一听到自家主人的声音,立刻有三名婢女掀开帘子走到正堂中央。左边那
人将抱着的小案放到地上,右边那人则将带来的煮茶用具一一摆好。最中央,也是最漂亮的那名素衣婢女在小案后坐下,伸出一双白嫩如青葱玉管一般的手,摆弄起桌上的茶具来。
容貌姣好秀丽,温婉如空中月,园中花的少女煮茶时,素手轻移,后三指微微翘着,宽大的衣袖时不时褪下去,露出莹白如玉的纤细手腕。优雅中带着柔美,柔美中又带了点诱惑。
茶终于煮好了,素衣婢女拿起一旁的帕子,擦干净手,端起茶盏朝柳詹事丞走去。
“当然是先给大人!”素衣婢女从善如流,端着茶盏看向沈凤璋,声音格外温柔,“大人,请用茶。”
见沈凤璋接过茶盏,柳詹事丞心里一阵松快,又带了些鄙夷。茶娘方才的声音,简直温柔得让人骨头也要化了。但沈凤璋一个廷尉,杀伐果断,居然也会被茶娘这一套所惑,真让他怀疑这人是不是浪得虚名!
将心里的感觉放到一旁,柳詹事丞继续满是讨好的笑,他盯着沈凤璋,殷切道:“大人,您尝尝,正宗的君山银针,小人知晓您爱喝纯茶,特地吩咐茶娘给您煮纯茶。”
这个时代的人喝茶,大多会在茶里加姜、橘皮等一系列东西,沈凤璋不怎么喝得惯。然而,她平时并未特意要求喝纯茶,此人能打探到她的喜好,看来有些能耐。
沈凤璋一边想着,一边端起茶盏抿了口。
一旁小心翼翼的柳詹事丞见沈凤璋把那口茶水咽了下去,顿时心里松了口气。他赶忙笑着说:“大人,这茶还不错吧。这茶好,茶娘煮茶的手艺也好。”
“小人每次喝茶都是牛饮鲸吞,暴殄天物,茶娘留在我府上,也是被埋没了,小人今日做主,让茶娘以后跟着大人您,小人把君山银针也给茶娘,让茶娘以后替大人您煮茶。”柳詹事丞朝茶娘一挥手,“还不快来拜见大人!”
茶娘刚想拜下去,就听到坐在上首的俊美少年郎君开口。“且慢。”
脸上满是喜意的柳詹事丞一懵,笑容差点绷不住,“大人,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茶娘哪里不妥?”他赶紧追问。
茶娘闻言,眉心立刻显出着急之色。沈凤璋没有看向茶娘,而是朝着柳詹事丞,说出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柳大人,你是如何知晓要准备君山银针、准备纯茶?”
柳詹事丞感到一丝不对劲,但还是犹豫着老实说道:“小人专门找人询问了一二。”
一直神情微带笑意,看上去很吃柳詹事丞讨好这一套的沈凤璋,眉眼陡然一冷,将手中的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厉声呵斥,“无缘无故,为何要打探上官喜好?!想来是为讨好贿赂做准备!你今日送本官茶叶,想必以往送过金银!”
“来人!带走!”
柳詹事丞原以为胜券在握,逃过一劫,万万没料到沈凤璋突然翻脸。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沈凤璋。半晌,垂头丧气,自知无法的詹士丞颓丧着被卫兵们架出去。
沈凤璋在查贪腐案,他当然知道。但在他想来,这世上怎么会有人不贪?不贪不过是看不上别人送过去的东西。所以送礼要直击重点。像沈凤璋这样的年轻人,看不上珠宝金子,难道还看不上美女吗?没想到,沈凤璋竟然连美色都不在乎!
他输得不冤。
第三户人家姓魏,沈凤璋刚带人来到他府上,就见他早已穿着一身粗陋的布衫,一见他们来,脸上苦笑,伸出双手等着卫兵们给他戴上枷锁。
不管是负隅顽抗还是小心讨好,对沈凤璋都没有半点用。他不认输,还能这么办?
随着这三名曾经骂过沈凤璋的官吏纷纷下马,沈凤璋在建康的名声一时间甚嚣尘上。她那句——“进了廷尉府,是生是死,由我说了算”早已传遍这个建康。
“哼!”太嚣张了!王家,世家几名领袖齐聚一堂,正在商讨怎么对付沈凤璋。
其中一人开口,深带厌恶,“沈凤璋这回可是发疯,竟然修了这么一条律法。”此人口中的律法正是针对刘都尉那一套。
“这件事会不会是她故意的?”毕竟世家这边土地兼并,非常严重!
第57章 送伞(捉虫)
也许底下人看不清, 但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沈凤璋针对寒门的行为到底是为何, 他们全都一清二楚!
沈凤璋如今就是当今至尊的一把剑, 当今至尊想往哪儿指, 她便往哪儿出手。
当今至尊现在对寒门有所不满,难道他就很满意世家的存在吗?
显然, 等到沈凤璋敲打完寒门,下一个就轮到他们了!
在场的几位世家领袖脸上神情都不轻松, 这么多年,世家正是因为占地封山才能在经济上始终占据优势地位。
世家大族侵占土地,那些失去土地的流民只能依附在世家大族的土地上耕作劳动。沈凤璋这一条针对流民佃户的律法一出来。势必会对世家大族造成巨大影响。
一名身着绛色衣袍的中年男子冷哼一声,“就算他是故意的, 那又怎样?!当今至尊这些年早就看不惯我们,他费尽心机想削弱世家实力,然而这么多年过去,成效如何?当今至尊昔年想提拔寒士来遏制世家势力,但最后还不是养虎为患。庾思忠那几个老狐狸和我们斗了这么多年才勉强能和当今至尊有所交代, 区区一个黄口小儿又有何本事?!”
这名中年男子信心十足,然而有人却觉得形势不容乐观。
“你可千万不要小瞧沈凤璋,此人行事剑走偏锋, 不按常理出牌,毫无章法。然而恰恰是毫无章法,才能搅乱一潭浑水,打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依我之见, 沈凤璋此人看似荒唐,实际胸有沟壑,这样的后起之秀,不容小觑!”
那名中年男子闻言,怒声道:“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沈凤璋这样一个初出茅庐、乳臭未干的家伙,有什么值得他们如此郑重对待,甚至还要专门聚在这里讨论这件事!
“翁仲!你这是自以为是,狂妄自大!”
一时之间,内室里只能听到听到两人争执不休的声音。
“好了!” 坐在上首的老者猛然一拍扶手,苍老的脸庞上怒意磅礴,一双眼睛闪着精光。其他人见谢老发话全都敛声屏气不敢再言。
谢老环视了一遍众人,眼眸深沉,“沈凤璋此人年纪虽小,但容不得我们轻敌!”不等绛衣男子脸上显出不服之色,谢老又沉声说道:“但也用不着太把沈凤璋放在心上。”
他声音一顿,看着周围人,缓缓开口,“以目前的情况,就算沈凤璋想动摇世家大族的根基,她背后的当今至尊也还要掂量掂量我们的分量!”
他们这些家族自有一张依靠姻亲联结起来的大网,一旦有外部力量入侵,他们不仅会瞬间拧成一股绳,还能做到牵一发而动全身!动一家,就是在动所有姓!
谢老继续说道:“你们且看着当今至尊这会儿对付寒门,也不会痛下狠手。沈凤璋除掉的,大多都是一些无名小卒,哪怕是方怀胜、薛秀峯之流,也算不上寒门一派中的中坚势力。当今至尊只是想借此敲打寒门,并非要彻底绝灭寒门,这场贪腐案最终只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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