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
第143章 西关之变这一天的西关过年很热闹。
虽然在年前有小疆村事件发生, 但是西关人对生命的矛盾看法让他们很快就将这事儿放下, 高高兴兴的过了个二三十年来都没这么热闹过的新年。
暂代西关行政事务的,是韦晁的老下属,也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心腹曹大人对傅子寒很恭敬, 恭敬到每做一个重要的决定都会亲自去征询傅子寒的意见。
“先生,这位曹大人未免……”
这种行为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 连带傅家的几个忠心的家仆和侍卫都察觉到不妥了,偏偏傅子寒还老神在在的按计划给学生们上课。
新年之后,书馆的学生多了七八个,还有两个是异族的少年,跟着启蒙班的孩子一起认字, 高高大大的个头, 跪坐在最后面,抓耳挠腮的样子看上去特别让人想笑。
这俩少年是商队主事的孩子,打小就跟着长辈们走南闯北,让他们谈生意认货物那是毫无问题,可让他们安静的坐下来读书认字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这日雪后初晴,傅子寒难得起了雅兴, 在教授了大一些的孩子如何习琴之后, 便让他们坐在暖阁看书, 自己则点香净手,抱琴而坐, 于暖阁外的廊下弹起了曲子。
秋骁很认真的将先生布置的功课做完,又执笔临摹了五张字帖, 最后才拿着书坐到暖阁门口,一边听先生弹琴,一边在心里默书。
他看着傅子寒的眼睛里带着孺慕和崇拜,在偶尔也会想要长大成为先生那样风光霁月的雅士。但是现实也告诉他,这辈子基本上是没有指望了,看体型就知道,他最大的可能是成为儒将。这也是母亲和姐姐对他的期许。
跟着第二个完成作业是师爷家的小子。过了一个年,这小子稍微成熟了那么一丁点,其实最主要是他觉得小伙伴里面连秋骁都被允许去下场见识一下,而自己却没得到许可,心里多少有些不服气。但是他虽皮,也知道先生是为他好,父亲跟先生私下也聊过,回来之后跟他说了一番话,让他也承认了自己的不足。知道哪里不足,就有改正的方向,不想被人丢下太远,这小子年后读书也认真了不少。
“阿骁,你家祖籍是河西府的,打算什么时候过去?”
县试要回祖籍考,所以秋骁最迟要在二月初五之前起程。但是他一个人回去河西府也实在让人不放心,所以傅子寒干脆邀了几个商队的管事喝茶,凑了一笔钱,雇佣了一个车行的七辆马车,负责在初五那天送西关城里要回河西府去赴考的所有学子。一路上的开销都有商队给的这笔钱负责支出。
领队的是车行的老账房,他在西关四十多年,几乎西关城里无人不知他。老账房带着三个小子负责安排一路上的吃住行程,然后之前就请了人提前去河西府,租了一座大院子,专门供考生短时间租赁的那种,计算好人数之后,提前布置好房间,只等着他们到了之后就入住。
因为有商队的资助,个人除开个人开销之外,连纸墨笔砚都是统一提供的,还有考试时候需要自备的饭菜跟碳炉,也是从西关一位专门卖这些的杂货商那里低价购入。以后就长期放在河西府的一间杂货铺的小仓库里,专门供后续的考生使用。
商队资助这些学子也不是没有好处可拿。车厢上印了主要资助商行的名字,还有车队上面插的旗幡,一面印的商行名,一面写的“西关考队”,一路行来,西关城的这个举动让周围不少边城的学子羡慕嫉妒。
虽然河西府的消费不高,离各边城的距离也不远,但是再如何节约,总体花费至少也要两三两的银子。
家里条件好一点的还能支付,家里条件不好的,这笔钱几乎都要把亲戚借遍才能凑出来。
更重要的是,这次西关来河西府赴考的学子,人人都有一件制式棉袍,颜色统一,衣襟和袖口的花纹也统一,是西关城的百姓都认识的一种野草。野草虽小,却坚韧不屈,这样的寓意也是告诫他们不可妄自菲薄,要坚定信念,相信自己可以做到最好。
统一安排的好处还在于大家都是同乡,气氛和洽,不会在考前产生不必要的纷争,而且也是因为同乡的关系,大家会互相照顾提点,特别是来考过两次的老生,会毫无保留的把自己的经验传递给新来的考生。这样做也能最大程度的消弭掉新生的不安和惶恐。
傅子寒这段时间要操心学生赴考,又要替回京述职的韦晁担忧前途,整个人吃不好睡不好,眼看着就消瘦了。
二月初十,随着马车进入西关城的况医女,在看到傅子寒的第一眼,整个人就差点暴走。
“大人,不是婢不知尊卑,着实是您这样不顾惜自己的身体也让人担忧了。婢来之前,夫人跟大小姐还一再嘱咐婢替大人调养一番,可您看看您现在的样子,是调理能解决的?”
医女再强,那也不是大夫,她擅调养才被调到西关来照顾傅子寒,可现在她根本无从下手,总觉得应该第一时间将傅子寒送回京城,让御医们好好瞧瞧。
“哦对了先生,这是夫人让婢给您送过来的信,还有文老先生的信也在里面。”
况医女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布包,裹了油纸,一看就是怕出意外而特意做了防备。况医女在递过去的时候,手指不小心勾住了布包的一角,撕开一条缝,露出里面厚厚的一张铜板夹缝纸皮。
傅子寒接过布包,没有急着取信来看,等到将京城里的人和事都过问一遍之后,才让况医女先下去好好休息。
等人走后,他取出信出来阅过,最后才是那本包着厚厚书皮的新书。
让人守着暖阁不许人靠近,傅子寒用裁纸的小刀轻轻割开厚厚的书皮,从铜版纸的夹层中取出一封密信。
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完这封信,傅子寒将之放入炭盆中看着化成灰,之后才又将书皮原样封好。
他半响没说话,一个人坐在案前思索着。搜遍记忆也找不到傅家跟那位长公主之间有过交集,也或许是傅家长辈跟长公主打过交道,但到他的时候,已经没有来往了。
算一算时间,长公主出家的时候,今上还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又不得宠,对宫中的秘闻都不知晓,更别说才不过两三岁的傅子寒,只怕见都没见过这位长公主一面。
不管当初长公主是怎么出的家,但是这么突然的出来,肯定是有问题的。但是连圣人都不明白这位在想什么,他能明白?亦或者是他接触的人里面有知道内情的,所以吴典才会找上他?
傅子寒真心头痛这种事情,他宁愿跟人真刀真枪的拼,也不想把精力浪费在这些阴谋诡计上。
“话说如果真的有知道的,为何渝姐姐不知?”突然想到这点,傅子寒爬起来在廊下走来走去,一个人嘟嘟囔囔的捋思绪,“渝姐姐比我大,那个时候她应该已经到我家了,若是母亲跟长公主见过面,渝姐姐一定知道。”
陈渝跟着傅夫人长大的,一切的教导都是傅夫人亲自操心,这种跟上层贵女拉关系的机会,她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如果见过面,那陈渝自然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如果没有,那里面一定有问题。
“傅家当年权倾半朝,连皇后贵妃都要对母亲客气三分,更不用说一位公主。母亲一定跟公主时常见面,宫里的宴会也不会不带渝姐姐。比起当初的身份待遇,只怕渝姐姐在皇宫内院的地位都比今上来得高。我能知道这点,今上为何会不知?他吴典不去问渝姐姐,却来问我,难道……”
傅子寒背上起了一层毛毛汗,明明穿得极厚,暖阁里还有地龙跟炭盆,却让他深深的打了个寒颤。
若不是从吴典送来的密信中还能感受到他的恭谨态度,傅子寒都想着要不要让人去京城接了妻女赶紧出关投奔儿子去了。
“先生,门口来了一老妪,说是当年傅家的嬷嬷,知道先生在这里,来讨口饭吃。”
傅子寒眼睛一眯,心里一凛。这个敏.感的时间来了个敏.感身份的人,若说是偶然的,他屁都不信。
不过既然人家都找上门了,他肯定是要见的。再说了,不管对方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上的门,既然打的是傅家老人的名头,他若不见,定会让旁人觉得他太过凉薄。
见面的地方依然是这间暖阁,不过是在外间。
那老妪面容苍老憔悴,穿着上也是补丁重补丁,但即便这样,也是洗得干干净净,烫得平平整整。
老妪进来之后,深深的看了傅子寒一眼,跪下去带着隐忍的哭腔,叫了声“二公子”。
偏偏就是这三个字,让傅子寒突然一晕,就好像这个声音在他梦中反复出现过,伴随着他过了人生中最喜乐安康的那段岁月。
“奶,奶娘?”傅子寒怔怔的吐出这两字,脚下几步走过来,蹲身将老妪扶起来,凝目细看,“奶娘,您不是跟奶兄回家乡了么?”
“二公子,汉仪他,他走了。”
老妪泪流满面,无声嚎哭,看得傅子寒一阵心疼。将老妪扶来坐下后,从她断断续续的讲述中,傅子寒才知道自傅家倾塌后,被奶兄接走的奶娘这十几年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这都怨我,当年若是早点去找奶娘,也不会让您……”
“二公子,老仆从没想过今生还能再见二公子,这是老天爷开眼,才让老仆不至于带着遗憾离世。至于汉仪,他自作自受,老仆真不想承认自己生了个这么蛇蝎心肠的儿子。”
奶娘说完之后,眼泪又流了下来。她虽然如此说,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可能说不认就不认。更何况,她那个儿子不是东西,孙子却是无辜的。
“老仆打听到二公子在这里,才巴巴的找来,就是想要求求二公子救救我儿媳妇跟孙子。汉仪他做的孽,我这个当娘的可以替他还账,但是我儿媳妇跟孙子是无辜的……”
傅子寒劝了半天,才让奶娘停下哭泣,又细细询问了一番后,心里有了计较。
让婢女将奶娘带下去梳洗换衣再吃点热汤热饭,好好睡一觉,傅子寒答应替她想办法救出她的儿媳妇跟孙子。
“先生,您觉得这奶娘的话可是真的?”
“不管真的假的,既然奶娘求上门了,那么我就去看一看。若是……”傅子寒蹙眉,手指敲了敲桌案,“老蒋,你刚才也听到奶娘的话了,那就你先带人去看看究竟,另外拿我的拜帖去河西府找知府大人,请求暂缓审理这案子。”
老蒋应了声,转头就带着人快马加鞭的出了城。
府里,况医女给奶娘诊了下脉,笑着劝慰她放宽心好好养养身体,说刚才大人已经命人拿了拜帖出府,她儿媳妇和孙子的命暂时丢不了。
等到婢女们都离开,只剩下了奶娘一个人后,她脸上露出个似哭似笑的表情,怔怔的盯着桌面,良久都没动弹一下。
第144章 西关之变
富豪之家奶娘都不止一个, 这位奶娘当年还不是第一顺位照顾傅子寒的, 在傅家倒台之前,她就被儿子接走了。
傅家一向仁慈,奶娘她们也没签卖身契, 做满五年之后就是两年一签,没满期只要理由正当, 也可以赎身走人。像这位奶娘当初离府的时候,离工契还有大半年,因为家里小儿子身体不好,就想要辞工回去照顾。傅家不但没要她的赎身钱,还给了一笔安家费, 虽然不多, 但也够一家六口两年的生活了。
傅子寒记得那位奶兄来接奶娘离开的时候,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身体瘦弱,眉目阴鸷,从面相上看就不是个和善的人。但那个时候的傅子寒还是个娇养长大的公子哥儿,也就见过那一次, 之后便再没有将奶娘她们一家放在心上。
不是傅子寒薄情, 实在也是他所受的教育就是那样的, 临走前他也给了奶娘一笔银两,是感谢她的照顾的。毕竟奶娘不是傅家家生子, 十来年的感情说深也深不到哪里去。更何况,当年也是个半大孩子的傅子寒最不喜欢的就是嬷嬷们喋喋不休的唠叨了。
三天之后, 老蒋带着河西府大人的书信回来,跟傅子寒在书房里谈了好一会儿之后,才让人找来奶娘。
“那件案子大人已经结案了,你儿媳妇也定了罪,只有你那小孙子因为年幼的缘故,被判入狱三年。不过他年纪还小,所以知府大人卖了个面子,同意用罚金代替。老蒋已经办妥交接,十日后便可将你那孙子接出来。之后奶娘可有打算?”
傅子寒没将所有事情都捞到自己身上,而是询问了奶娘的想法。奶娘纠结了好一会儿,才跪下磕头,想求傅子寒收留他们祖孙俩。
“汉仪他爹当年去世的时候给三个孩子分了家。老大是女孩,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老幺因为当初的一场病成了傻子,只能跟着汉仪,所以家里财产汉仪占了一半,老二和老幺各四分之一。老二分家之后就带着他媳妇去了老丈人那边,逢年过节也只让人送来节礼,老仆也有好些年没见过他了。前两年老幺去河边玩不慎落水,救上来的时候就没了气。他没成家自然也就无后,所以留下来的财产也都归了汉仪。”
奶娘低着头,声音喑哑的叙说着自己的不幸。傅子寒听得很认真,也表达了同情,最后同意奶娘带着她孙子来傅家做事。
“奶娘也该知道,我现在是独自一人在这边开设学堂,我妻女孩子都在京城,所以奶娘你是愿意留下来呢,还是想要带着你孙子去京城伺候夫人?”
“老仆愿意留下来照顾二公子。”奶娘忙不迭的跪下磕头,似乎傅子寒若是送她去京城的话,就像是要了她的命一般。
“那就在后院帮忙吧。让秋娘子来领奶娘过去,好好的照顾她。”
傅子寒安慰的朝奶娘笑笑,打发她跟着婢女去找了秋娘子安顿下来。
“先生,这奶娘说的倒是真的,不过……”老蒋摸了摸下巴,裂开嘴笑了起来,“不过她似乎还以为先生是当年那个不知世事的公子哥儿,这避重就轻的感觉,怕是想要吃定您了。”
“虽然我记不太清楚奶娘当年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了,但是我知道我爹娘选仆佣都会很认真的打探他们的底细,所以若是奶娘真要算计我,恐怕也是这十几年里出了什么事儿。”
傅子寒揉了揉鼻尖,微笑:“老蒋你去找人打听一下他们是如何来河西府的。我爹娘万没有可能从河西府招人去家里做事的。”
“先生您放心吧,属下回来之前就让人去打听了。从他们籍贯那边顺着捋,总能找到原因的。”
“嗯,不过动作尽量快一点,我担心有人不会给我们那么多时间去调查。”
然而后续似乎跟傅子寒他们预料的不同,奶娘来了之后,带着她孙子认真做事的态度跟普通的仆佣完全没有两样。而奶娘的那个孙子也因为之前的牢狱之灾,身体很差,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关在房间里养病,偶尔出来走走,也是在他们住的那个小院子里来回逛两圈。大半个月时间都没有出过院门。
而在奶娘她们安顿下来的这段时间里,参加县试的那些学子也都拿着成绩回来了。
不出所料,秋骁没能考过,不过这孩子一点不气馁,反而信心百倍的立誓说他明年一定会考过。回来之后也第一时间投入到学习中,每天按照傅子寒给他们安排的课程学习,锻炼身体也一点不落。
师爷家的小子追着秋骁默了这次县试的考题来做,顺利的被教做人,而后消沉了两天,就一言不发的跟着秋骁学习,很有种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感觉。
另一边,回去祖籍参考的韦二成功通过了县试,府试,取得了童生的资格,等过了院试,他就能被称为秀才了。
“韦兄现在还在京城养病?”傅子寒收到书信,有点不理解圣人的想法,把韦晁困在京城是个什么意思?
“属下听人说,长公主看上了韦大人的长子,想要给她徒弟说亲。”
“徒弟?”傅子寒不太了解这个操作,女道也能成亲的?
“长公主的徒弟并非道门的弟子,而是承袭了她的医术的徒弟。”老蒋的情报来源比傅子寒还广,也不吝跟他分享,“长公主当年入了道门之后,她师傅邱道长是位名医,所以也承袭了邱道长的医术,后来收了徒弟,并没有让她徒弟入道门,只养在道观附近的村子里,这次回京的时候也带上了。”
傅子寒敏锐的感觉到问题恐怕就出在这里。什么徒弟之类的,怕是个遮掩的名头。他看了那么多的小说电视剧,很多情节都有公主的私生女被以各种名目收养,然后嫁给重臣之子,而后步步高升颠覆朝廷之类的。难道他运气这么好,也遇到了这样的经典情节?
“韦大人拒绝了。长公主的徒弟也拒绝了。”老蒋瞅了傅子寒一眼,继续投□□,“不过听说长公主的那位徒弟好像十分欣赏大小姐,好几次不请自来的找小姐玩。属下有个不成熟的想法……”
“打住,既然不成熟就别说了。”傅子寒的脸色不太好看,老蒋不说他也知道对方打的什么主意。
“找人送信给立文,让他找借口不要回京城,除非是我亲自写信过去,否则便是圣人相召也不可轻易回来。”
傅子寒深恶痛绝那些打自己孩子主意的家伙。当初不慎让柳家钻了空子,但好歹柳博立是自己的弟子,跟静姝也算青梅竹马,有自己和立文在,博立胆儿再大也不敢对静姝不好。
可这要是算计到立文身上了,他就真没办法忍了。天下之大,又不是只有个大宴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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