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想害我 第26节
晏少卿来找我, 想必是为了我在樊家村指认凶手一事。虞重锐告诫我不要让别人知道我的异能, 晏少卿擅长循蛛丝马迹破案, 我怕应对不当被他看出破绽来, 便假惺惺地对凤鸢说:“少爷不在家,我怎么好擅自会见外男呢?瓜田李下说不清楚, 还是回绝他吧。”凤鸢心中冷哼一声:「小妖精心虚了,他们两个肯定有猫腻!你怕见他露出马脚, 我偏要让你们见面, 来个捉奸成双!」
——不会用的成语请不要乱用谢谢。
她把名帖拿回去, 在手上拍了拍:“晏少卿与少爷交情不浅,人家登门拜访,怎么好拒之门外连口茶都不给喝?少爷知道了会怪我们待客不周的。我先迎他进来, 等少爷回来了再说。”
我把还没喝完的四物汤一丢, 站起身道:“那你招呼客人吧,我先回去休息了!”
凤鸢嘻嘻一笑:「好呀,你回房去呀, 一会儿我把晏少卿带到你房里去, 给你们制造机会哟!」
凤鸢!你这个关键时刻只会拖后腿坏事的猪队友!我宣布之前夸你的话统统收回!收回!
如果我哪天忍不住自己暴露秘密, 那一定是被凤鸢气的。
反正是躲不过去了, 我索性回偏厅桌前坐下,把剩下的四物汤全喝了,不要浪费。
不一会儿凤鸢把晏少卿带了过来。我第一眼看见他就觉得太奇怪了——这个前两次见都面目冷峻、不苟言笑、拿鼻孔哼人的晏少卿,他他他居然在笑!
就像那庙里的阎罗夜叉,横眉竖目虽然凶恶可怕威势迫人, 但倘若给他们换上弥勒佛的笑脸,并不会因此变得和蔼可亲起来,只会更加怪异,一言难尽。
连凤鸢都在一旁腹诽:「晏少卿是中邪了吗,我还是头一回见他笑成这个样子讨好别人,小妖精的魅惑本事可真不得了嚯,你们两个洗不清了!——话说这晏少卿吧长得虽然不算俊俏秀美,但板着个脸酷酷的还挺有腔调韵味,就有姑娘喜欢这个型儿的。没想到他笑起来这么难看,简直就跟毁容了一样!」
晏少卿堆着笑,走到面前对我长身一揖:“在下大理寺左少卿晏欢,字言笑,诚心拜会求教指点,望齐瑶姑娘不吝赐教。”
他这态度转变有点突兀,我一时不太适应。有话咱坐下好好说,严肃点先别笑好吗?
我连忙对他说:“不敢当不敢当,不知少卿找我何事?”
“就是上回樊家村的案子,姑娘指认的那个凶手,下官带回去仔细一审,真的是他!”他恭敬地站在我面前,说到案子语气掩不住兴奋,一边说一边搓手,“原来这案中还有一案。死者朱二性惯浮浪,曾觊觎村中寡妇丁四娘之女樊茵茵。丁氏母女孤寡无依,朱二便使下作手段玷污了樊茵茵,妄图生米做成熟饭,逼迫丁氏将女儿嫁给他。但这樊茵茵性情刚烈,宁死不嫁恶徒,投水自尽了。丁氏懦弱,又怕女儿身后名节不保,没有报官,只说樊茵茵是失足落水溺亡。”
其实我在樊增家门外看到那名妇人时就已猜出一些,但听他这么说出来,还是让人唏嘘难过。
“凶手自幼身体残疾,饱受欺凌,尤以体壮力大的樊增为首。唯有樊茵茵与他同病相怜,时常暗中接济照应他。凶手心中仰慕樊茵茵,但因自己残疾卑微,不敢诉诸于口,只盼樊茵茵能得善报,嫁一个好郎君。谁知茵茵竟被朱二污折殒命,凶手恨极了朱二,但朱二与樊增等人结党横行,他始终找不到机会下手报仇。这回恰巧碰到樊增与朱二反目,他心中亦恨樊增,便想到了这条一石二鸟之计。”
“还有那密闭的门窗,凶手杀人之后如何脱的身,我始终没想明白。”说到这些破案的细节他更兴奋了,两眼放光,“其实是我一叶障目,根本就不是密室!凶手作案后,一直在樊增家附近窥伺,遇见朱二的舅母过来寻外甥。这舅母一向看不惯樊增欺压使唤朱二,前日朱二又向她抱怨过樊增独吞钱财,就在樊增家门前叫骂,引了不少人过来观望。凶手便趁乱上前挑唆,说骂了这么久都不见人,莫不是关着门在做见不得人的事,引舅母去冲撞樊增家屋门。凶手冲在最前,假作破门之状,其实那门只是草草掩住,并未闩严。还有里边朱二陈尸的卧室,众人冲进去之后……”
他一口气叽里呱啦说了好多案发现场的痕迹细节,我都没有亲见,被他绕得有点晕。
朱二霸占欺压无辜弱女,手里欠了一条人命,被人寻仇所杀,死得不冤;跛子凶手杀人手段残忍,事后又掩盖罪证栽赃嫁祸,就算事出有因,恐怕也难逃死罪;最可怜的便是那樊茵茵,人美心柔却不得善报,留下她母亲孤苦伶仃,晚景凄凉;而樊增这下是真的一条罪责都没有了,但依他品性,朱二仗着他威势横行乡里,他本人做过的恶事未必比朱二轻,竟让他无事逃脱了。
算起来是樊茵茵和跛子的两条命换了朱二一条命,丁氏孤苦终老,樊增逍遥法外,怎么看都有点不太公平。
“……现在真相大白,每一条都对得上,但我也只是做个事后诸葛亮罢了,当时真是毫无头绪,不知往哪里查下去好。”晏少卿还在絮絮叨叨说个不停,“齐瑶姑娘连卧房都没有进,更未听过村民证词,不知是从哪儿发现了突破口,直接就将凶手锁定了?在下这几日百思不得其解,多次请求虞相引见,他都断然拒绝,在下只好趁他未归不请自来,多有唐突冒犯,只求姑娘一定一定要为在下解惑,否则我日夜寝食难安。”
他还非追着我问怎么找出凶手的,这要我如何向他解释?说我靠眼睛看出来的吗?
虞重锐拦着不让他见我,自然是怕我应付不来,他特意叮嘱我的话我都记着呢。
我努力想编个理由搪塞过去,但绞尽脑汁也编不出来。别说我并不知道这个案子的证人证词现场痕迹,我就算知道,晏少卿和虞重锐都找不到突破口,我能看出什么来?
难怪当时虞重锐急着催我离开,就是怕我陷入如此窘境。他早就信我了,为我遮盖掩饰,只有我脑子一根筋转不过弯来。
反正我斗智斗勇肯定是斗不过他们这些聪明人的,不如索性装傻充愣?晏少卿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我故技重施,用上回在樊家村的旧招应付他:“直觉。”
“是是是,当时姑娘就已经说过了。”他居然还赔笑附和,“只是判断这疑犯樊增是否为真凶可以靠直觉,从茫茫人群中找出犯人来,也能靠直觉吗?”
“对啊,”我继续装腔作势胡说八道,“我一看见那凶徒,就直觉是他犯的案。”
其实也不算胡说八道,我确实是这么发现的没错。
晏少卿面露疑惑:“总得有些蛛丝马迹线索佐证来辅助推断吧?”
“这么简单明了、显而易见的事还需要佐证?”讲道理我肯定讲不过他,只能信口开河强词夺理,气势上压倒对方,“你算一加一等于二需要佐证吗?”
他沉默良久,抬起头望着屋顶,怅然感慨道:“初入刑门时,师父就告诉我,刑侦之道能破解的案子只是少数,世上还有许多的悬案空案,找不到证据线索,凶犯如泥牛入海,难以追查。每当线索断绝、陷入死胡同时,只能靠我们长期积累下来的直觉判断往下寻根究底。彼时我还质疑师父,断案当以事实证据为唯一依准,怎么能靠直觉臆断呢?万一疑人偷斧、冤枉了无辜者怎么办?现在我才明白,只是因为我没有这样的天赋,必须依赖外物佐证校验,才能避免自己做出错误的判断罢了。”
说到这里他长叹一口气道:“是我妄自用庸人之心度天才之意了。夏虫不可语冰,大概说的就是我这样的浅薄愚钝之辈吧。”
不不不,你是天才,我们才是庸人。你这觉悟和想法,我们一般人还真理解不了。
连侍立一旁的凤鸢都看不下去了:「这个晏少卿,官也不小了,少爷还夸他智力卓绝,我看怎么好像脑子不太正常的样子,这么容易就被人忽悠住了?小妖精分明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乱蒙胡扯的呗!」
这年头连个婢女都不好糊弄,虞重锐告诫我的话果然是真理,我一定时刻记在心中,绝不再泄露半点观心机密。
刚想着虞重锐,一转头就看见他从外头进来,大步流星跨入厅中。
我如蒙大赦地从椅子上跳下去迎他:“你回来啦!今天这么早!”
虞重锐在我手臂上轻轻按了一下,将我拉到身侧,转向晏少卿,面色语气皆有些严厉:“晏少卿几次三番欲见我家中女眷,莫非不懂何为礼数大防?如今更学会了先斩后奏,趁我公事缠身自行寻上门来,不知究竟有何居心?”
原来他是发现了晏少卿的行迹意图,特地提前赶回来为我解围的。我抓着他的袖子躲在他身后,有点开心。
凤鸢在一边唯恐天下不乱:「少爷为了小妖精,公事都顾不上了赶回来护着她,是怕她被晏少卿抢走吗?我莫不是撞上了传说中的两男争一女、至交好友为了女人反目成仇的经典修罗场面?好刺激!——不对,我激动什么呀,有人来抢小妖精,我求之不得呢,赶紧弄走弄走!那待会儿他们要是打起来,我是帮少爷呢,还是悄摸摸拖一拖他的后腿?」
世上最让人捉摸不定的事,莫过于凤鸢到底是敌是友。
作者有话要说: 晏少卿你ooc崩人设了!请保持冷面毒舌形象好吗?
第35章
晏少卿大约很少见虞重锐摆官威压人、对他如此生疏见外, 略感错愕, 躬身拜道:“虞相莫要误会, 下官绝无轻薄冒犯之意, 私自来见齐瑶姑娘确实是为求教刑侦之法。只是我……唉,不该不听虞相劝阻, 如今方知自己天资鲁钝、无可救药,往后再不敢夸口自己擅长侦破断案了。”
我这一通胡说八道, 竟让他信心摧毁自我怀疑了, 这可不成啊。我连忙鼓励道:“晏少卿莫要妄自菲薄, 举国上下衙门捕快那么多,能为他人学以致用、推而广之的才是普适之道,其他只能算作投机取巧的个例, 办案还是应以证据为第一要务。”
晏少卿又露出笑意:“齐瑶姑娘天赋异禀, 却还有不骄不躁稳如磐石之心境,实在令晏某汗颜。”
你的笑容和吹捧才让人汗颜。
虞重锐回头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大概是没想到我居然自己把晏少卿摆平了。我尴尬地冲他笑笑。
晏少卿又问:“那倘若下官以后再遇到束手无策的疑案难案, 可否请齐瑶姑娘出手点拨一二?”
我犹豫了一下, 虞重锐已经先开口斥道:“断案是你大理寺的分内之事, 竟要后宅女眷出去抛头露面, 那朝廷养你们何用?”
晏少卿道:“虞相用人一贯唯才是举、不拘一格,怎么在这男女身份上,就落入常人之窠臼了?齐瑶姑娘有如此非凡天资,用在侦案一途,不知强过我等庸人多少倍, 难道这在虞相眼里,还不如皮相美貌有价值吗?”
“言笑醉心断案、不谙人情,年近而立仍无心婚娶,连你都觉得齐瑶貌美,何况外头那些心术不正的孟浪之徒?”虞重锐故意挡在我面前,“我的人,我说不许就不许。”
我觉得你在强词夺理仗势欺人,但我没有证据。再说这年近而立仍未娶妻的,好像不止晏少卿一个人吧?
晏少卿面上微微一红:“齐瑶姑娘身份特殊,并非虞相之禁脔附庸,虞相是不是也该问问她的意思?”说罢看向我,目露希冀。
“我……”其实我也觉得晏少卿说得很对,但我只能违心地胡扯,“我的命是少爷救的,我什么都听他的,生是少爷的人,死是少爷的鬼!”
这话太肉麻了,我看到虞重锐的耳后根又红了,凤鸢在一旁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去。
晏少卿失望地低下头去,叹道:“既然齐瑶姑娘志不在此,在下也不好勉强,是我唐突冒昧了。”
他向虞重锐揖首致歉,告辞而去。
晏少卿退到门口,虞重锐忽然叫住他说:“先前那个疑犯樊增,你也查一查。”
晏少卿道:“下官明白。凶手跟踪窥伺樊朱二人多时,将二人恶行悉数交代。只是除了最近一桩劫掠外乡行路人财物,苦主告到了县衙,其他尚无证据。下官会一一查明,绝不叫恶徒逍遥法外。”
虞重锐点了点头,晏少卿再拜别,这回真的走了。虞重锐让凤鸢送他出门。
凤鸢一边送一边还不甘心:「这就走了?太不能打了吧!我瓜子都准备好了你们就给我看这个?大理寺少卿官职还是太低了,长得也不够俊,怎么跟少爷抢女人?下次再来个比少爷官大的,少爷也保不住她!——还有比宰相更大的官吗?」
等他俩走远了,虞重锐方放开抓住我胳膊的手。他的耳根还些红:“我……不是那个意思。”
“哦……”我迟钝了应了一声,明白他指的是晏少卿说他把我当作禁脔附庸、不许我出去抛头露面之事。说起来,他刚才的话也够肉麻的,“我的人,我说不许就不许”?
他又解释:“只是这么说,更容易让他打消念头。”
“我知道,你才不是那种偏狭刻板蛮不讲理的男人。”我望了他一眼说,又觉得这话似乎不太妥当,“只要能达成目的就好嘛,不用管别人怎么想,你不是一向如此。”
他释然一笑:“你不介怀就好。”
我本来是不介怀的,但是他这么一说,我好像反而有些介怀了。他若真是个不许自己的女人出去抛头露面的偏狭刻板蛮不讲理之辈,那我肯定对他很失望;但他说自己完全没有那个意思,我好像……也并没有高兴到哪里去?
那些话总有个一句两句、只字片语是他真实的想法吧?比如夸我美貌那句?
我仔细想了想,美貌好像也是晏少卿夸的,虞重锐只是接着他的话顺水推舟而已。
我心下有点失落,岔开话头道:“这个晏少卿也真是,平日里他是不是很容易得罪人呀?”
虞重锐没有直接回答,只说:“才智突出的人,都会有些棱角。”
但是这样的人并不适合做官。我忽然想,如果晏少卿不是投在虞重锐麾下,而是在祖父手下做事,或是其他任意混迹官场多年的大员,以他方才那直言怼自己上峰的架势,恐怕根本做不到大理寺少卿的位置吧?
我好像有点理解,为什么虞重锐年纪轻轻,在京城根基也不深,却能短短两年就网罗到大批拥趸;也理解了他和他的下属们在朝中皆风评不佳,更无法进入吏部、兵部、御史台这样真正大权在握的衙门。
晏少卿虽然性子有点古怪,想法思路颇让人费解,但案件交给他我是放心的。“原来樊增还有别的罪证,总算没叫他逃脱制裁。”
虞重锐淡声道:“他敢对你下手,就该想到迟早会有这一天。”
我心里那点小失落便又一扫而空,望着他说:“当初他私吞了我家钱财车马,还想打你一顿赖给你呢!我也不会放过他的!”
他莞尔笑道:“不是没打成么,不用你替我鸣不平出头。”
那你不是也替我鸣不平出头?谁对我好,我心里有数的,也会加倍对别人好。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我的名字就是如此。
虞重锐转过头,看到食案上被我悄悄推在角落里的汤碗:“已到夕食时辰了,你就只吃这么一点?”
我小声说:“不是等你嘛。”
“我事多晚归,以后饿了只管自己先吃,不用等我。”
我鼓起腮帮子看向屋顶:“就是想跟你一起吃嘛……”
他笑了起来,柔声道:“幸好今日回来得早,待会儿让凤鸢吩咐厨房多加几个菜。”
我脸上有点热,不知该把视线往哪里放,正左右乱瞄,瞧见凤鸢送走晏少卿回来了。她手里举着一方印花信封,与寻常书信不大一样,快步赶来喜不自胜道:“少爷,银号来讯,娘子给你寄钱来了!”
她把那印花信封递给虞重锐,笑得合不拢嘴:“这是银号送来的传票,凭票据加印信便可直接去支取银两。娘子捎话说知道少爷又升官了,花销必定不同以往,这回寄了一万两过来!”
她说多少?一、一万两?
“哦不对,准确说是九千九百九十九两。娘子说这银号忒小气,一次上限便只能寄这么多。少爷若是不够用,只管写信告诉她,她再与你寄过来。”
虞重锐把信封里的传票拿出来,我瞧见那票面上大写的数字,确实是九千九百九十九两。
我对大额银钱没什么数,不过今年过年时听小周娘子提过一句,说我们家一年所有进账不过一万五千余两,去年一大家子林林总总的开销竟破两万,入不敷出,再不开源节流,这家她要当不下去了。我家那么多口人,用度奢靡,这么看一万两应当是很大一笔钱了。
我问虞重锐:“你家不是很穷吗?”
“我家是很穷,”他看了我一眼,挑着眉毛一副理直气壮的架势,“但我娘亲有钱啊。”
这是拐弯抹角间接说自己爹爹吃软饭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