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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

    几个菜贩被逮个正着,蹲那大气也不敢出。
    只何二不懂,哭道:“我们不过农家,讨口饭吃……”
    壮汉不为所动,道:“放屁,你农家拎个得篮儿卖些时鲜,谁个管你,这大宗的买卖却要经我们手。你们这几筐烂菌蕈,说不得还藏着有毒,别个吃死人。砸了吧。”
    一同来的几个青壮二话不说几脚踩扁了箩筐,将菌蕈砸了个稀巴烂,何二心如刀割,伏在地上哭得好似死了亲娘,口内嚷着要报官。
    壮汉笑道:“你要报官,兄弟几人送你去县衙门口,你只管去。”
    何二那声哭嚎硬是咽回了肚中。
    几个壮汉砸了菌蕈,又冷笑几声,扬长而去。张菜贩等人忙伙在一起,扔下何二夫妇借着墙跟溜了。
    何二与何二娘子抱着头痛哭,看看地上的菌蕈,一朵好的都捡不起来。不得法,你扶我我扶你到码头,哪还有船在,连问了几条,都不去牛牯村的,摸摸钱囊,没剩得几个子,只好凄凄哀哀相携着走道回村。
    壮汉领着人一路到一家酒肆内,寻到坐那吃酒的菜行团头,道:“余团,那张猪狗真个伙同人私下买卖。”
    菜行团头吃着酒摸摸下巴,道:“倒真让姓江的小子料准了,后生可畏啊。也罢,各得好处,他少个争买卖的,我杀鸡儆猴立了威,互好互好。只我这心气不顺,要再问那那小子饶一罐汤来吃。”
    第70章 结亲求和
    何二夫妇回到村中惊魂莫定,一趟买卖,赔个精光不说还得罪了桃溪菜行的团头,张菜贩也不是什么善茬,定要加火气撒在自己身上,夫妇二人对视一眼,打定主意,这几月只在窝在村中,寸步不入桃溪,料想那些个无赖泼皮纵要找他们的麻烦,也不会领人到村中来。
    他二人一路走回家中,半夜方到家,途中看不清路,摔了三四跤,差点没把鼻子给摔歪了。摸到家中,儿女皆已睡下,夫妇二人也懒怠梳洗,合衣睡在床上,脚底一溜血泡,痛得好似踩了一路的热碳。
    何二娘子又是怕又是心疼,呜呜咽咽哭个不休,何二也想哭,赔了夫人又折兵,还受这些罪。二人到了天将亮才迷糊睡去,一早便被喧闹声吵醒。
    蓬着头垢着面出去一看,一口血差点没涌上喉咙口。院中挤着好些邻舍,间还有邻村的,一个一个挎着篮,抱着筐。一双女儿一个收菌,一个付钱,忙得不亦乐乎。
    何二眼前发着黑,院中已收得两筐菌蕈,这回看这一朵一朵的菌子,再也不是铜钱的模样,反倒是催命触楣头的事物,恨不得挑了去填河。
    “走走走,不收了不收了。”何二火冒三丈,上来一把夺了女儿手中的秤,怒喝,“谁让你收的,啊?哪个让你收的?不收了不收了。”
    来卖菌蕈的村人面面相觑,打头一个村妇惊问:“如何不收了?先时说得好好的,我们采的菌子,有多少算多少,你家尽收的,我还遣了家中几个小儿放下活计,一同进山采菌子呢。我家小儿,一脚踩空,险没摔死。怎就不收?”
    何二鼓着眼道:“我家的买卖,合算就做,不合算就不做,牛不吃水按不下头,何况别家的买卖?任由你说了算?”
    何大堂妹吓得傻了,眼看院中邻人动了怒,忙一把扯了妹妹,避到了后头。何二支楞着脖,大喊:“说不说便不说,莫非你们还要强卖不成?你们硬要将菌子塞给我,我是半文钱不给的。”
    一众邻人哪里肯依,有机灵的拎着篮跑回家叫兄长阿父撑腰,半盏茶的功夫,牛牯村半村的人都挤了过来,将何家院挤得水泄不通,几个性子急躁得拆了何二家的院门,各邻人一声声地言语何二戏耍他们。
    几个保长看事不妙,一面使人去喊里正,一面过来劝解。
    何二娘子披头散发冲出来坐在地中央,哭诉道:“这买卖从来有亏有赚的,我家的买卖亏了,只好半道折了。我家不做买卖,如何收你们的菌子,你们这不是要吃我们何家的血肉,一村住着,莫非要逼我们?菌子是收不得,你们心肠毒,只管搓条绳来,我一绳子吊死在门口,如何?”
    何大堂妹眼珠子一嘴,牙一咬,将兄弟推进屋中,自己揪了妹妹一道与何二娘子哭到一块:“阿娘,都怨我,我不知家里的买卖折了,自做主张收菌子,阿娘不用死,我替阿娘死。”
    何二娘子一把抱住女儿:“女儿,自家是再没活路了,一道死。”
    何二一家凄凄惨惨抱在一块痛哭失声,几个保长见状劝阻村人道:“他家既折了买卖,定不会再收菌蕈,遮莫真要逼出人命。只当今日白白辛苦一场,采的菌子自家吃了便是。”
    有人愤愤不平:“原先他家挑嗖的我们采了菌蕈卖与家,眼下他家反悔,我们岂不是少一样进项。”
    几个保长道:“你们当初嫌牛泼皮挑剔怎不说嘴?”
    几个村人面上讪讪不应声,也有撒泼辣的嚷道:“何二出尔反尔,你们怕他真个挂悬梁,偏帮他们说话。谁个不会寻死觅活的,我们受了骗,也要拿绳上吊。”
    几个保长合计了一下,道:“我看牛泼皮今早还在收菌蕈,你照旧去卖与他。”
    村人中一个长得健壮的妇人大声道:“因着何二,我们得罪了他,他又是个不讲道理,万一不收如何是好?”
    一时等得里正赶过来,先训了何二一家:“你这买卖本就不是自己的想头,有些不正,以后只踏实打理田地,攒些银娶媳嫁女。”再安抚村人道,“我替你们去牛泼皮那说个情,想来他看在我为张老脸上,不会计较为难。只一样,他的买卖有立的他的规矩,你们既卖与他,也要随他的意思。别好的坏的,连泥带草往篮子里一塞就想得铜钱。”
    一众村人咕叽几句,纷纷将新采的菌子细细挑拣了一遍,这一拣,一篮只剩得半篮,心中直呼可惜,抱怨归抱怨,却再不敢多说一句,就怕牛泼皮恼了不收菌蕈。
    何二看一场风波消弥,坐地上半天起不来,捶着胸想起自己垫进的那些本,又给女儿一巴掌:“一早上,又亏进去好些。”
    何大堂妹捂着脸不敢吱声。
    何二是个没脸没皮的,看看院中的几筐菌蕈,计上心来,招了妻子一道将菌蕈挑抬去牛泼皮,厚着脸笑道:“牛兄弟,收谁家的菌子不是收,我家的也卖与你们。”
    牛泼皮一翻白眼,挥手赶他:“去去去,别误我正。十八,六狗,快将赶出去。”
    何二不死心,挣扎道:“牛兄弟,可怜可怜,我折了买卖,这些菌子净是好的,我卖与你便宜些,五文四文都使得。”
    牛泼皮笑道:“我也把话放在这,好让你歇了念头,你家的这几筐菌子,白给我也不要。夺人饭饭碗譬如杀人父母,你抢买卖时,你我便有了杀父之仇,你死了,还要拿脚踩你坟头泥。”
    何二气得直抖,又强不过牛二,只好再把几筐菌子抬回去,路过何大家,何母立在院门下看热闹,瞧见他夫妻二人,立马挂下脸,啪得合上院门。
    何二娘子红了眼,深恨何母绝情,哭哭啼啼到家,何大堂妹顶着巴掌印给爹娘倒水,她倒是个主意大的,犹豫了一会,道:“阿爹阿娘,咱家收的菌蕈,自家吃也吃不了,不如去三家村求求堂姐,让她买了去。”
    何二娘子哭道:“那死丫头也是不记情份的,咱们家算计了她的买卖,她不往死里记恨咱家已是谢天谢地,哪里还肯搭手。”
    何二坐一边没吭声,肚里不知倒得什么主意。
    何大ipkf妹却笑道:“堂姊夫家这般富有,怕也要脸面,我们求上一求,说不得就会帮忙。”
    何二娘子哭得越加大声了:“女儿,你那个堂姊夫是个只进不出的,你想要他一文钱,你得先给他三文钱,一文回本,一文净赚,一文留着当见证。没有半点的好处,他别说拔根毛,连气都不呵一下。”
    何大堂妹粉面一垂,细不可闻道:“也不是没有好处的,我,我……我……”
    何二一拍桌子,怒道:“我个屁,养你这么大一点见识也没,给你堂姊夫做妾有个鸟用,他连自家爹娘的棺材都抠,何况一个妾,说不得转手将你卖人赚银钱。”
    何大堂妹白着脸,咬唇道:“那怎生好?阿爹可有法子?”
    何二看看自己女儿秀秀气气脸,半分不输给侄女,没道理侄女许给了三家村富户,自己女儿却嫁给了乡野泥腿,道:“你堂姊堂姊夫的买卖是与人合伙的,是他们同村的江家,外头一应事务都是江大郎在跑,我看他生得好,又有本事,与你年岁的也匹配,勉强也算佳婿。”
    何大堂妹有些不愿意,扭捏道:“好似没听过他的名头。”
    何二搓搓手,越想越合适,道:“女儿,这实在是桩好亲事,姓江的小子如今做着菌蕈买卖,我盘算了盘算,一天少说有一两的进账,一月也有三十两,寻常人家家底还不定有呢。他人又机灵,以后说不得比你姊夫还出息。”
    何大堂妹害羞起来,捂脸道:“那……那全凭阿爹做主。”一拧身,羞答答回房了。
    何二与何二娘子道:“要是亲事成了,让女婿将买卖匀我们一份。”
    何二娘子跟着两眼火热,催道:“夜长梦多,夫郎快寻媒人说合。”
    何二点头,道:“村里赖婆子做得媒。”他一心想着成了两家亲事,好从女婿那捞点本回来,理理衣襟匆匆去寻赖婆子。
    赖婆子是个老爱俏,一把年纪涂得粉香腮红,头上红艳艳的花,口上艳艳红的口脂,一笑似偷只油鼠,不笑似只黑老鸹,成日没事做,拉东家扯西家,盼这家死老婆,咒那家快倒楣,剖开是黑嗖跟的心肝脾肺。
    何二相中三家村江家,央她说媒,赖婆子先伸了手要脚头钱,还道:“这一桩婚事要说成,非得跑断媒人的腿,这一趟来一趟去的,半个铜子没,我是不干的。”
    何二抠着钱不肯,又说女儿美貌,又说江石有本事,亲事成了,杀半只猪送赖婆子。
    赖婆子不见兔子不撒鹰,硬抠了几个茶水钱,这才道:“半扇猪我先记下,亲事成不成的,有我出马,岂有不成的?你只放宽心,什么江大郎,江九郎,全能拢来做你的女婿。”
    第71章 初识情衷
    赖婆子隔日一早就扑了香粉,点了口脂,鬓边压朵大红花,熏得全身喷喷香,拈一方手帕左摇右摆去了三家村。
    里正与几个老人正围在村中老槐下闲话,打远看到赖婆子,不禁皱眉:这个撮合山的怎来了?这妇人嘴里没一句实话,也不知上村中哪家蒙骗。她名声虽不好,一条舌却能哄得水鬼上岸,别被她给哄了去。
    卫小乙将他脸色看在眼里,低声道:“不如我跟上去看看?”
    里正点头,又道:“到底别家私事,不好胡乱插手,你且先看看她进了哪家门,若是听劝的人家便去提个醒。”
    卫小乙笑道:“这我省得,清官难断家务事,人有各样心肠,泰半好人心都当了驴肝费,好意反惹一身臊。”
    赖婆子前头走,卫小乙大大咧咧缀在后头,看她一路走一路看,两只眼满是贼光,这家看看门户,那家看看院墙,活似小贼踩点似得。
    赖婆子这般左看右看,一路看到了江家。
    卫小乙眼都瞪大了,心道:这莫不是要给江石说亲,是了,这几日大郎买卖做得红火,各村都有动静,这婆子闻得腥,便来趁好。真是树没大,就招来邪风。
    何二那边买卖一停,江家的菌蕈买卖重又回到往日景况,江家只作不知,一字不说,半句不提,如往常一般收菌。
    倒是村中诸人经何二一事,吓出一身冷汗,再不敢抱怨江家挑剔,自发捡了干净的来卖,省了施老娘好些力气。
    阿萁与江娘子将稠膏蕈挑出来,在灶间煨汤,她心细,对着账本写了签子,免得到时落了。江石这几日,日日在光溪往返,买了几块布交给江娘子做新衣。
    江娘子会意,道:“既去拜访沈家,衣衫整齐才是正礼。”
    江石有些犹疑,半晌又低声道:“阿娘,我送一块布给小二娘做新衣,可会唐突?”
    江娘子睨他一眼:“你自家思量,可会唐突?”
    江石叹口气,为难道:“我便是觉得不妥,才跟阿娘讨个主意。”
    江娘子笑起来:“罢,我将萁娘打扮得妥当,你再同她一道去沈家。”
    江石一揖谢过,道:“阿娘费心了,少不得又多一场操劳。”
    江娘子道:“不过两身寻常衣裳,又不绣花又不滚边,费不多少功夫。”她想了想,“不如几与施家通通气,遣了媒去提亲,先将亲事定下?只是,真依了规矩来,真若定亲了,你们反而不好见面。”
    江石道:“农家倒没这样的讲究。”他长叹一口气,“晚些再说,小二娘别的上头精怪,谁知是个傻的,也就跟她家豆娘差不离。”
    江娘子没好声气地瞪他:“胡说,萁娘多大,正是天真烂漫之时,只你暗怀鬼胎。”
    江石吃惊:“都道婆媳是仇,阿娘的心也是用咯吱窝的,只是没偏拐我。”
    江娘子被逗得笑弯了眼,轻打了他一下,赶他道:“自忙你的正事去,后院的院墙早些搭好。家中煨着汤,鲜香四溢,好些人家好奇在屋后打转,要不是阿细和那只白鹅凶恶,早不请自来,推门而入了。”
    江石点头,院墙的事确实拖不得,便道:“我先去桃溪一趟,请团头吃酒。”
    他临出门前拐去灶间,看萁娘坐在一张小马扎上,阿细乖乖地趴在她脚边,下耷的厚嘴唇时不时地滴下一串口水,阿萁见了,嘴内嫌弃:“阿细真脏。”手上却扯了一团柔软的干草将阿细嘴边的口水擦掉。
    江石看得好笑,过去轻轻踹了一脚阿细,道:“阿细滚得一身泥,你也是嫌脏?”
    阿萁抬起头,看着江石的笑脸,面上不知怎得有些发烫,道:“你没见它沾得一身草籽,我挑了好些,毛上还有好多。”
    江石凑过去,果然,阿细的黑毛上粘了一片翠色的草籽,也不知在哪处草丛里滚的,提议道:“不如那剪子剪了去,左右天热,它要提得一地毛,想来剪掉一些,阿细也不心疼。”
    阿萁一挑眉:“子非鱼,不可轻断。”看江石似要出门,问道,“江阿兄又要去桃溪?”
    江石不愿她知晓自己私下算计何二家的事,怕视自己心胸狭隘,寻了个由头搪塞。
    阿萁看着他的背影,暗想:江阿兄神色间似有些勉强,许是有事相瞒。这么一思量,心内沉坠,莫名不快,见一只炉内火将熄,添了一小块柴进去,轻煽了几下,又反思:江阿兄与我是何干系?纵有事相瞒,也在情在理,我又凭何不悦?
    想归想,心里却是不能释怀。手上一个不察,揪痛了阿细,阿细呜呜几声,站起身歪着大头看着阿萁。
    阿萁过意不去,连忙安抚,拿手指贴心地梳着阿细的长毛。好不容易将阿细伺候得舒泰,便听院中一个锣响似得嗓门:“唉哟!这不是我家侄儿吗?几年不见,倒似富家翁,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十几年前,如何想得到如今呢。真是莫欺少年穷。”
    又听江大疑惑:“这位婶娘面生,不知……”
    “诶,真是贵人多忘事,你小时我还与一把风栗子,你倒好,尽忘了?”
    江大没有应声,反倒是施老娘在那讥诮:“这婆子,猴年马月的陈芝麻烂谷子,翻出来攀人情,生得几层脸皮,才说得出口这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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