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节
朱瑙道:“江南卢家来了人,说卢清辉被陈国朝廷以通敌之罪抓捕入狱了。”谢无疾顿时吃了一惊。他与卢清辉不熟,但他知道卢清辉如今正在江南笼络人心,以促成降蜀,没想到东窗事发了!
很快,朱瑙洗漱完迎了出去,一名男子也被带上了前殿——此人乃是卢清辉的随从,也是卢清辉的心腹,名为卢远。
“草民参见圣上!”卢远进殿后便向朱瑙行了个大礼。他虽是陈国人,行此大礼,便意味着他和卢清辉都认朱瑙才是正统天子。
朱瑙上前扶起他,问道:“清辉眼下境况如何?是否有性命之忧?”
卢远道:“禀陛下,我家公子已被关入监牢,暂无性命之忧。”
卢远便将那日卢清辉如何被谢无尘带人抓捕,与他一同被捕入狱的人都有哪些,如此这般告诉了朱瑙。
朱瑙见他并不慌张,看来卢清辉对此是早有预料的,或许也有自我保全的手段。
朱瑙沉吟片刻,坦诚道:“不妨与你直说。此事于朕或许是收复江南的机遇,只是或许对你家公子不利。朕欲先营救你家公子再做打算。不知他是否有脱身的手段?又或者,朕能做什么,先将他救出来?”
朱瑙毕竟在洛阳,对江宁的事鞭长莫及。倘若卢清辉在江宁有干系能把他自己救出监牢,那便是最好的。
卢远听得此话,忍不住抬头看了眼朱瑙。
其实早在卢清辉被抓捕前,随着“诗会”的势力越来越大,卢清辉料到自己也许会有危险,所以那时他就已同卢远有过交代。
卢清辉说,若他出了什么意外,对他而言自然不是什么好事,可对朱瑙而言却很可能是个可利用之机。他让卢远来找朱瑙,如果朱瑙只想成事,并不关心他的生死,那他就让卢远什么也别做了,只消旁观即可。
可倘若朱瑙将他的性命放在首要,那他便让卢远将手里的东西交给朱瑙。
而在卢远来到洛阳之前,他对此是没报什么希望的。帝王向来无情,就连卢清辉自己都没有多少信心,卢远又能对朱瑙有何指望?
没料到,朱瑙非但将卢清辉的性命放在首要,更是如此坦诚,在他面前对自己的意图没有任何遮掩!
片刻后,卢远摇头道:“我家公子是谢七亲自带人抓捕的,监牢也派了重兵把守,谢七想以此震慑其他愿意降蜀的人。我家公子恐怕难以脱身。”
又道,“不过公子说,谢七暂时不会也不敢要他的性命。而且,事情闹得越大,谢家就越不敢动他。”
说完便从怀中取出一份名单,毕恭毕敬地呈上。
这份名单上所写的皆是卢清辉在江宁活动这些时日,确定的最有意愿降蜀、身份地位和话语权也最高的人。卢清辉同时还在名单上写了这些人的利害所在,只要有了这份名单,纵使没有卢清辉出面,朱瑙也一样能让这些人为蜀国效力!
朱瑙迅速看完,收起名单,道:“感激的话待朕见到你家公子后当面与他说。”
又道:“事关你家公子性命,不可托大。这样,朕挑选五十名身手出众的高手,再拨黄金百两给你,你一并带回江宁去,若有任何变故,你务必设法周全他的性命。”
卢家的势力已经被谢家牢牢盯住了,卢远确实倍感掣肘。这下有人手又有了钱,他做事就方便多了。
卢远不由感激道:“是,多谢陛下!”
第319章 谢柳
潞州。
柳惊风坐在屋内,刚从淮南回来的探子正在向他汇报情况。
“柳校尉,”探子道,“蜀军暂时没有要打过来的迹象,他们眼下正在安抚民生。田畴下令设立了一个赈灾粮仓,为淮南生计困难的百姓发放救济粮。”
柳惊风不由吃了一惊:“他们还给百姓发粮?这……这是已经拿淮南当他们自己的辖地了啊。”
柳惊风本来还担心蜀军占了淮南以后会立刻挥师东进,他没有把握能在潞州挡住蜀军。现在好消息是他多了点喘息的时间,坏消息是蜀军在淮南收买人心,他们夺回淮南的可能性就更小了——或者应该说,从一开始蜀军就不认为他们有夺回淮南的可能,要不然也不会那么大方地治理淮南了。
柳惊风不由苦笑:照这趋势下去,陈国还能坚持多久?
就在这时候,一名亲兵闯了进来。
“柳公!”亲兵急急禀报道,“外面、外面来了一支兵马!”
“什么?!”柳惊风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是说田畴现在正致力于治理淮南,不会立刻打过来吗?难道是障眼法?!
亲兵喘了口气,道:“是谢、谢公带兵前来支援了!”
柳惊风一怔,顿时又惊又喜:“你喘什么气啊,吓我一大跳!带兵的哪位谢公?是不是老七?”一面问,一面已迫不及待地往外走了。
亲兵道:“是、是谢七公。”
柳惊风听到答案,嘴角已快咧到耳根了,脚步愈发加快,朝着马厩跑去。他身后的亲兵连忙追上:“柳校尉,穿件披风吧,小心着凉了!”
柳惊风哪还管什么披风不披风的,上了马,脚蹬都没踩稳就赶着马往外跑,差点没把脚给扭伤了。
他骑着马直奔城门口,见城门仍关着,高声下令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开城门呐!”
守城的士兵连忙将城门打开。
柳惊风领着几名亲兵继续往外冲,出了城门,只见城楼下果然一支大军等着,军中高举“陈”字旗与“谢”字旗,骑马站在军队最前面的人不是谢无尘又是谁?
柳惊风两眼放光,一路径直冲到军前。
谢无尘看到他出来,也愣了一愣,上下打量着他。
柳惊风翻身跳下马,走到谢无尘的马下方,仰头笑得见牙不见眼地向他伸出手:“老七。”
谢无尘看见他的笑脸,有一瞬间的失神,鬼使神差地将手递给了他。
柳惊风一用力,就将他从马上拉了下来。谢无尘本想跳到地上,却被柳惊风张开双臂抱了个满怀。更有甚者,柳惊风抱起他在原地猛地转了两圈!
谢无尘惊呆了,想要将他推开,奈何柳惊风耍起了无赖,两只爪子在他后腰扣得紧紧的,死活不肯松手。
谢无尘气得脸色胀红,又不能当着大军的面与他翻脸,只能咬牙切齿道:“你干什么?大军看着呢!”
柳惊风腻腻歪歪的:“老七,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好久没见你了。”
谢无尘低声道:“进城以后再说!”
柳惊风却不吃他这套:“进了城,你还让我抱么?你非得揍我一顿不可。”
谢无尘:“……”他还真有这样的打算。这段时日他收了柳惊风数封信,信里写的好似柳惊风已经被马束和蜀军轮流拿刀架在脖子上了,自己再晚来两天他就要被砍胳膊砍腿儿了。结果呢?这会儿仍然全须全尾的,也没见哪儿多道伤口。
然而再让他这样抱下去,他们这两军主帅的脸面算是全没了,还会沦为军中的笑柄。
谢无尘骂人的话到了嘴边,最后憋了回去,反手也搂住了柳惊风,在他耳边一声轻叹:“……你没事就好。”
他这反常的温柔吓得柳惊风一哆嗦,不自觉地松开了手,谢无尘立刻抓住机会把他推开了,顺便狠狠剜了他一眼。
柳惊风拍拍胸口,惊魂未定:谢老七都会跟他温声细语了,他还以为自己真的命不久长了呢!
谢无尘迅速理好被他揉皱的衣服,转身向大军下令道:“进城!”
……
……
将大军安顿好,谢无尘与柳惊风来到了在潞州征用的官邸。
柳惊风面上不动声色,却不住偷眼打量谢无尘。
两人走进院子,谢无尘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柳惊风吓了一跳,下意识做了个防御的姿势。
谢无尘失笑。
柳惊风等了片刻,没等到拳脚,也没等到斥责,不由放下招架。只见谢无尘面色凝重,柳惊风登时一怔,连忙走上前去。
“老七,你怎么了?”
谢无尘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抬眼看向他:“柳八,就在我离开江宁之前,我亲手抓捕了卢二。”
柳惊风茫然:“卢清辉?他怎么了?”
谢无尘道:“他在朝中结党,办了一个吟竹诗会,实则借诗会之名暗中筹谋降蜀之事。我们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暗中笼络很多人了。”他便将那些参与了“诗会”的人告诉柳惊风。
柳惊风听完既在意料之中,又颇感意外。他意料之中的是有人想要降蜀,意外的是此事竟会是卢清辉牵头。他还以为卢清辉很讨厌朱瑙呢……
谢无尘又凝重道:“我来之前,已与我们谢家的族人和你们柳家的族人商议过了,看来我们与蜀人之战非打不可了。”
柳惊风又是一愣。
他很快就明白了这是为什么,嘴唇嚅动了几下,最后扯出一个苦笑来。
“唉!”柳惊风道,“我还以为是你想我了,才带兵来找我呢!原来是这样啊……”
谢无尘一时失语。
在如何对蜀的事上,江南的世族们一直举棋不定。打有许多顾虑,不打又有许多担忧,但这世上的许多事往往就是坏在了“举棋不定”上。在他们犹豫的时候,别人却不会停下脚步,于是等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然极为被动了。对于谢家柳家而言,就是如此。
一开始,他们指望马束占领徐州,帮他们挡住蜀军的脚步。结果短短半年,马束就反戈一击。没等他们摆平马束的叛乱,蜀军却先借着马束的东风渡过淮河了。而让他们彻底醒悟的,其实是卢清辉在江南的活动。
——卢清辉无疑是受朱瑙指使的,他的举动,明明白白地揭示了朱瑙对陈的策略。
——朱瑙打算拉一派,打一派。
对于江南的豪族们,朱瑙是不可能赶尽杀绝的,否则逼急了豪族们拼死抵抗,蜀军就算能拿下江南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而且得到的也不是殷实富饶的鱼米之乡,而是一块被打烂了的荒土。
但是朱瑙也不可能将世家豪族们全部拉拢。否则陈国就算俯首称臣,江南的格局没有任何变化,这仍然是一块皇权难以管辖的割据之地。
因此朱瑙的策略是拉一派、打一派,让陈国分裂内乱,然后逐个击破!
他要拉的是谁,看卢清辉那诗会的成员就知道了;他要打的是谁,也很清楚了——就是目前陈国势力最大的谢家、柳家!
于是谢家和柳家忽然发现,他们已经没得选了。谈?朱瑙是打算谈,只是没打算跟他们谈!降?如果愿意被夺走一切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他们是可以降,可他们愿意吗?那唯一剩下的一条路。就只有打了。
打,如果能把蜀军打回去那是最好;如果不能,那也得打到朱瑙改变主意,决定和他们谈!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了!
——不知不觉间,谢、柳两家已沦落到和当初马束一样的境地了。
气氛异常沉重,柳惊风只觉胸口闷闷的,有些喘不上来气。他扯出一个笑脸道:“你赶了好几天的路,先去沐浴更衣休息一会儿吧,晚上我替你接风。”
谢无尘点了点头。
谢无尘的屋子柳惊风已经让人收拾好了,他亲自带着谢无尘过去,谢无尘踏进屋子,柳惊风也跟了进去,忽然将门阖上。
谢无尘听见背后的关门声,不由转过身来,下一刻,他又被柳惊风紧紧搂住了。
柳惊风像是怕被他推开,一上来就抱得极紧,紧张兮兮又可怜兮兮地在他耳边呢喃:“老七,我真的很想你。我没骗你,那几天我真以为我要死在淮南,再也见不到你了。你再让我抱会儿吧。”
预想中的挣扎没有到来,柳惊风只感觉两只手轻轻落在了他的背上。
谢无尘什么也没有说。方才柳惊风说他还以为他是想他了才带兵前来支援,事实当然不是如此。但至少,他原本可以留在京中坐镇,而不是亲自率兵跑到潞州来。
抱了良久,柳惊风仍然舍不得放开,却又没有胆量更近一步。他怕稍过分些谢无尘就会把他推开,以后想再一亲芳泽就难了。
——假如,他有足够的时间一点点试探就好了。
他呢喃道:“老七……你说,这仗就不能不打吗?”
“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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