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
唯一一个脸上的表情惊骇又慌张的就是谢珠郡主了,然而在这个时候, 所有的女眷的表情几乎都是像她这样的, 谁也不会看出来什么不同。谢玉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中看着那几乎烧成了一座乌黑的框架的暖阁、又看了看那趟了一地的宫人, 甚至还有两位宫妃、一位公主,最终他那冰凉的目光对上了陈太后和诚王三人。
陈太后一对上谢玉的眼睛心中就是一凛,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个孙子这样的眼神, 往常这个大孙子见到她的时候都是面带温和的笑意、几乎没有任何脾气的给她请安陪她说笑逗乐,这样时间久了,就让陈太后产生了一种这个大皇子也不过如此的错觉。
然而现在只一眼, 陈太后就知道她实在是从来都没有看清过这个长孙的真实样子。
刚刚那看向她的一眼,就让陈太后觉得仿佛什么事情都已经被这个孙子给看了个清楚明白了。
她心中觉得不好, 却只是抿了抿唇。无论怎么说她都是这后宫之中最尊贵的人,即便是在她的慈安宫中出的事、她也确实有监管不力之责, 但或是无论如何都烧不到她身上的。顶多就是, 在自己的宫中待上一段日子不出来便罢了。
反正这样的日子她已经挨了几十年, 她早已习以为常了。
谢玉的目光也不过是在陈太后身上停顿了片刻而已。陈太后有恃无恐, 谢玉当然明白她的想法, 心中冷笑之后便把目光转移到了诚王身上。
陈太后不足为虑, 光是今天这一场大火陈太后便难辞其咎, 或许陈太后认为她是后宫中位分最尊的人别人奈何不得她, 但是不过是一个太后而已,没有实权只要把她的羽翼减除,那她在后宫之中便是一个又聋又瞎的老人,光是宫人的怠慢就足够让她受的了。
只有诚王,他没有想到诚王竟然能做出如此釜底抽薪之事。
他想过诚王或许有不轨之心,或许会帮助谢珲夺位然后做一个架空帝王的实权的摄政王。然而他却万万没想到诚王竟然能狠到一把火想要烧死他们所有人,要知道在这里聚集的皇子和公主们,都是诚王的子侄。然而他却能够狠得下心。
谢玉看向诚王。
如今他并没有证据证明这场大火和让他们在中途不能动的迷药熏香和诚王有关,最多就是查到陈太后的身上。
这样一想,这次的事不光是谢珲和敏贵妃被诚王当了枪使,就连蛰伏不出精明隐忍的陈太后也成了诚王的替罪羊。
谢玉和诚王静静的对视了许久,然后突然开口。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股子冰寒之意。
“御林军何在?”
瞬时就有宫中禁卫总管上前一步。“臣在!”
“把今日太后宫中所有参与宴饮的宫人全都抓起来交于大理寺、刑部、监察院三司。彻查今日大火之事。”
“暖阁之中热锅忽然炸裂、有人故意踢倒炭盆引燃大火,且炭盆之中放置了让人无法动弹一步的药物。今日之事绝非偶然!如此大逆不道、丧心病狂之事,孤和皇后娘娘,还有众位皇子公主自以及太后娘娘,都要一个交代。”
那禁卫军统领听到大皇子殿下的话先是一愣,而后他没有迟疑便领命而动。
几乎便是在顷刻之间,慈安宫的宫人们全都被禁卫军给抓了起来,甚至就连陈太后身边的两个老嬷嬷也被两个禁卫军给拉扯着。
那两个老嬷嬷是陈太后的心腹,甚至其中一人还直接参与到了这件事情当中,自然是万万不愿被禁卫抓走的。
陈太后也没想到谢玉竟然会当着这么多大臣和公主皇子的面落她的脸面,顿时就气得浑身发颤,甚至还咳嗽了两声。
“大殿下!你这是要作甚?!难不成你是要连哀家也要带走审问吗?!”
谢玉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皇祖母言重了,孙儿怎么可能怀疑祖母?虽说如此一场灾祸发生在慈安宫,祖母确实有监管不力之责,但虎毒不食子,孙儿就是怀疑任何人都不可能怀疑皇祖母的。”
陈太后被这话给噎得死死的。而因为谢玉直接把这场火势说得清清楚楚,让在场的大臣们一个个面色震惊且凝重地看着她,最终陈太后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心腹被带走,一口气没有呼出来,直接就晕了过去。
而后,谢玉才有些疲惫的请张老等人一个时辰之后在他居住的少阳殿见面、让人把受伤的皇子公主妃子们各自送回去疗伤或者休息,他也带着郑一一和皇后娘娘以及谢琼离开了。
在他们离开的时候,谢玉再也没有扭头看诚王三人一眼。
等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在这里的侍卫和宫人们才忽然发现,在这场家宴当中,好像只有诚王一家有些不该来这里。
而且比起那些不能动、虚弱无力的皇子公主和宫妃们,诚王爷家三人虽然衣衫凌乱脸上也有一些黑灰,但却是非常精神且健康的。
如此越想就越觉得不对劲,能在宫中活着的人谁不是人精?于是不过片刻,诚王三人便看着周围看一下他们的宫人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了。
诚王脸色冷了下来,不过他到底稳得住:“回府。”
接下来怕是有一段他不能再妄动什么,甚至可能还会有谢玉甚至是谢珲的报复。但诚王心中却并不怎么害怕在意。
他手中还有杀手锏。
只要永康帝无声无息的死了,只要证明那药确实是任何人都查不出来的。那么他就还有机会!
谢玉就算是再怎么精明也没用,那几个小的就算是活着,他以后也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可以弄死他们。
大不了,就让永康帝这一脉的人,全都当短命鬼好了。
郑一一在皇后的宫中梳洗包扎,且换了一套新衣。皇后看着她手上那被滚烫的木椅灼烧出来的一排排小水泡心疼的差点没掉泪,“都是为了救我们才让你受了这等大罪,这手只怕没有半月都好不了,之后可让你怎么办呢?”
郑一一看着冯皇后那无比心疼的样子还忍不住笑了一声:“娘娘放心,我从小力气就大,身子骨也结实。不过是些水泡而已,过个三五天也便会好了。那就受了大罪呢?”
“反倒是娘娘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必然疲惫了,娘娘还是好好的休息休息养养身体罢。莫要操心那么多,什么事情都没有自己的身体宝贵不是吗?”
冯皇后看郑一一手上裹着纱布,脸上却还带着笑的样子真是又窝心又心疼。最后忍不住瞪了一眼在旁边一直紧紧盯着郑一一的手的自家儿子。
光看着有什么用?这个时候难道不该好好的关心关心自己的媳妇吗?
冯皇后哪里知道谢玉现在恨不得上前伸手拉住郑一一的小手给她轻轻的吹一吹,可这种事情若是在母后面前做了,怎么都觉得有点说不过去。而且他也是抽空百忙之中来看一眼一一的,这时间她确实除了手上的水泡和身上的一些小小擦伤之外并没有大碍,才和郑一一对了一个眼神,得到了郑一一的眼神之后大皇子才心满意足的转身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谢玉的嘴角还翘了翘,每当这个时候就觉得自己选择媳妇特别好。只要一对上眼神,就能够明白双方的关切和心了。
大皇子心想,这应该便是诗中所言的“心有灵犀一点通”了罢?
想必世间是很少有夫妻能够做到的呢。
郑一一在冯皇后的宫中呆了片刻便离宫归家了。她到义勇伯府的时候,伯府大门前就已经焦急的站着她的父母阿弟还有曾祖一家了。
天知道郑百十在收到慈安宫走水的消息之后整个人有多么的震惊和焦虑。他恨不得直接插上翅膀飞进皇宫之中,把自己的宝贝闺女给带出来才好。
而王月戎则是想到了今日郑一一临行之前那有些反常的挨个儿的抱着他们的画面,脸上的表情苍白又有些恼怒,那丫头必然是已经预感到什么才会那样做。可即便是如此,她还是去宫中了,明知道去宫中会有危险还去,这丫头!这死丫头!
就在王老爷子一遍一遍的说着他已经把救命药丸给出去了、他的宝贝重孙女绝对不会有事,而郑万忍无可忍的要想办法进宫的时候,他们一家总算是看到了被皇后娘娘的马车送回来的郑一一了。
即便这个时候郑一一已经重新梳洗过了,但在熟悉她的家人的眼中,便能够一眼看出她的狼狈和受伤。
王月戎上前先是狠狠的掐了一下这个不听话的闺女,然后看着她手上被包扎的像个猪蹄子的手,眼泪就直接落下来了。
这可让郑一一差点没吓死。好不容易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哄全家,郑一一享受了一番家人轮流喂食的“爱”,才回到自己的小院中。
然后郑一一想着今日这场大火中让人无法动弹的迷药,让青藕把郑万给喊了过来。
郑万听完自家阿姐说的那种迷药,脸色有些发沉:“类似的这种药我做过一些,不过味道通常都比较明显,阿姐你说的可以混在炭盆香薰中让人无法察觉的迷药,不是我做的药。”
顿了顿,郑万十分肯定的补充道:
“京城的药铺里也绝对不会有这种药。”
“我去找那个苗女去!”
第115章 操心第一百一十五天
郑万说完这话就要连夜出去找人,被郑一一给伸手就抓了下来。
“你这个时候去找什么人?大晚上的你是当其他人都像你一样不会休息也闲的没事吗?”
“而且, 你现在去找她用什么身份?她是城王府的客人, 自然是住在诚王府中的。你要怎么通过那些诚王府的守卫去找那小丫头?还是你准备直接拿着你的药开路, 把诚王府的护卫们全都给迷倒了,直接引的诚王府的人如临大敌把你抓起来?”
郑万被他姐这么一怼终于恢复了理智,不过他脸上的表情还有几分愤愤:“我就是生气。同样都是玩药的人,她怎么能这么随意的就把这种能够害人的药给其他人, 她难道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阿姐你不是说过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吗?那丫头片子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人命关天呢?”
只要一想到他阿姐今天在宫里遭受了那么一场无妄之灾的大火,要不是阿姐带着随身带着解药指不定就要葬身火海, 郑万就又惊又怒, 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到这个时候, 他才更加深切的体会到,之前阿姐一直在他耳边叨叨个不停的让他小心着点不要随意的把手中的药物给其他人的意思了。有些东西和底线真的是不能够随意触碰的。
他那个时候不在意, 但现在想想如果那些能够人无法行动的药粉是他弄出去的, 他非得自己恨死自己不可。
所以现在郑万就非常的愤怒那个给出药粉的人, 而在他的想法当中, 能够制作出这样功效的药粉的人, 全京城他知道的, 也就只有那个能够跟他打成平手的苗女一个人而已了。虽然郑万没有证据, 但他心中却有九成的肯定。
“你就算是再生气也不能冲动行事, 而且你怎么知道那药就一定是那个小姑娘给出去的?万一你这样上门怒气冲冲的质问,最后药粉不是她制作出来的, 你要怎么跟人家道歉?今天晚上好好想想要怎么去联系人家、想想明天要怎么跟人家问话。那姑娘到底也是个女孩子, 而且我觉得她在她们族中的地位应该很高, 想来也是被人宠着长大的。所以你说话的时候不要太过分,毕竟现在看来我们和她们并没有直接的冲突。”
“而不管怎么说,多一个朋友多比多一个敌人来的好,你说对不对?我希望我们和她们那一族最终不会成为敌人。要不然这会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所以,明天就要靠你的机灵才智了。”
郑一一说完就拍了拍郑万的肩膀:“今天晚上好好想想吧。我也累了,要休息了,你走吧。”
郑万简直不敢相信自家阿姐能够这么绝情的把他给赶出门去,但他看着阿姐脸上疲惫还有些苍白的神情也只能十分郁闷地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他还真的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去想要怎么跟那个苗女问话,然而最后也没想出个结果索性干脆不想。大不了明天见招拆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呗,他就不信他的智商还比不过一个苗族的丫头?
第二日一早,郑万就到了诚王府的别苑。他只要问一下东子叔,就能够知道京城中大部分的事情,自然也从东子叔那里知道了那苗女居住的地方。
不过他并没有直接去敲诚王别苑的大门,就算是他对自己再怎么自视甚高,也不认为他们家和诚王一家的关系到了他一出现的诚王府的护卫们就会给他让开一条道让他进去的程度,所以郑万决定用自己的方法把那小苗女给招出来。
郑万直接掏出了自己口袋当中的一个小药瓶,然后把一粒棕褐色的小药丸扔过了诚王别苑的围墙。
之后他就在外面找了一棵树下蹲着,等待那苗女兔子自己找上门。
苗灵纱原本百无聊赖的在别苑中斗虫子,结果忽然就发现自己蛊碗中的两只小虫子竟然不再互相争斗,反而像是嗅到了什么绝世好东西一样,一个比一个快地爬出了她的蛊碗向着一个方向而去。
苗灵纱轻咦了一声。制止了旁边司南司北想要把虫子抓回来的动作,脸上带着很感兴趣的表情蹦蹦跳跳地跟着那两个小虫子走到了诚王别苑的围墙下面。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已经吸引了很多小虫子的褐色的小药丸。猫儿一样漂亮的眼睛顿时一亮:“是那个炸鸡肉条儿姐姐的弟弟呀!”
苗灵纱也没去管那正在吃药丸的虫子们,反而是左右看了看,看到了围墙旁边的一棵已经长到了围墙外面的大树,虽然现在是冬天,树上的树叶已经落光不过苗灵纱还是轻轻的足尖一点双手一借力竟然就快速的爬上了树,然后直接蹦到了围墙之上。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的凝滞感。可见这位苗族的少主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反而很可能是招猫逗狗的好手了。
苗灵纱跳上了墙头,就看到了对面在一棵大树下面站着的郑万。
郑万要是昨天晚上就来这里,肯定不会给这个苗族的丫头什么好脸色看。不过经过昨天晚上一晚上的思考,他也觉得在事情没有问清楚之前就下判断不好,所以在苗灵纱对着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并且还挥了挥手跟他打招呼的时候,郑万轻啧了一声,也挥着手跟她打了招呼。
“你下来吧我有点事情要问问你。”
郑万这样说话并不觉得自己要求一个女孩子为他翻墙头再跳下来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而苗灵纱显然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当下就向左右看了看没看到诚王府监视她们的护卫,就特别干脆利落的一跃下了墙。她似乎是练过一些轻身的功夫的,落下来的时候就像是一只漂亮的蝴蝶。
郑万看到她竟然是赤着脚踩在雪地上的,看了几眼就忍不住皱眉。苗灵纱见这个比较顺眼的小少年盯着自己的脚看,还以为他和那些盯着她看的讨厌的人一样起了色心,正要发火给这个小色狼一点颜色瞧瞧郑万就十分嫌弃地开口:
“你穷的穿不了鞋子了吗?诚王府的人不给你穿鞋子,大冬天的赤着脚像什么样子?也不怕冻死吗?”
苗灵纱原本想要掏药粉的手就顿了一下,然后她笑嘻嘻的道:“我习惯啦,身上穿的衣服后不怕冷的。”
郑万看傻子一样的看着苗灵纱片刻,然后就懒得管了。才不惯着智障。
“那行吧,我问你一点问题。”
“昨天慈安宫起火的事情你知道吧?我阿姐回来之后说那场活里有人在碳盆中下了能够让人身体动不了的药,在场最值得怀疑的人就是诚王一家了。而据我东叔调查的,诚王府里之前可没有那种能够把药粉运用到那种程度的人,我想来想去最有可能制作出那样药粉的也就是你们了,所以那药粉是你们的吗?”
苗灵纱听到郑万的话惊讶了一瞬:“哎呀,那位蜜汁烧烤的姐姐也进宫了吗?这可真是差点误伤到她了。”
在她说完这话的瞬间,她就看到对面少年的脸色突然变得冰冷无比,看着她的眼神也非常的森然。就好像下一瞬他们就要互相视对方为仇寇一般。苗灵纱莫名觉得有些难过,所以在郑万开口之前她赶紧摆摆手解释:
“我没有想要伤害那位阿姐的,更没想到你们的那位王爷竟这么狠辣呀!连他自己的子侄都想要赶尽杀绝,我们苗疆里就算是再恨对方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他之前问我要这药的时候,对我说要用这药来教训几个不知道尊敬尊长的子侄而已。”
“我和司南司北都认为这种药粉不会直接致人于死地就把药粉卖给他了,可谁能够想到他竟然想用这种药粉制造火灾呢?”
苗灵纱说到这里还有点委屈:“这可不关我们的事。”
郑万一肚子气憋在肚子里都发不出来,最后只能黑着脸道:“诚王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难道你们不知道吗?死在他手里的人可多了,他还让自己扶上的人去装土匪给他搂钱扩张势力呢!这样的人你们竟然会把药卖给他,你们也是有错误的!”
苗灵纱看着郑万,也不太高兴:“可是我们又不知道他不是好人,手上还有很多人命。我们只知道他是一位王爷,他愿意用很很多的食物和金银来跟我们做生意。甚至他还愿意在成为帝王之后把云贵两省给我们,这样的交易对于我们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害处,我们为什么要不答应?”
“你手上也有药,要是有人愿意用很高的价钱去买你手上的药,你难道不卖吗?”
“我们只是做个交易,只要我们自己不吃亏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管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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