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为什么传送阵还没有启动。”甘子时已经休息了一阵,恢复了精神从马车里走出来,正好看到殷梓和陆舫回来,下意识地问了一句,“照理说他们一回到地面上就该联系师门。过去了这么久,我们早就该被传送回去了,怎么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凌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养子跟在甘子时后面走出马车赞同地点了点头,忍不住默默地揉了揉额头——你们好像也不记得,我不是跟你们一行出来的,你们被传送走了就又剩下我一个了呢。
“确实不对劲。”陆舫的目光凉凉地从甘子时脸上扫过去,一时居然不能确定他是真的心宽到这个程度,一点没发现不对,还是秉持着倒海塔一贯的传统该看不见的事情全都看不见,“时间过去太久了。”
玄山毕竟有两位长辈在,殷梓也没先开口,只看着凌韶和商晏的方向。凌韶背靠着石壁坐着,手里握着一块乳白色的石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向上抛起来再接住。而另一边的商晏还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单手放在石壁上,似乎还在抚摸着石壁上。
昏暗之中并没有声音响起来,显得异常静谧而诡谲,最后是商晏先放下了手,握住了星盘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天真的黑了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殷梓,等着她解释。殷梓一愣,一时之间居然没听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师叔问天黑了么。天黑了有一阵了,应该……等等,今天来的时候是个晴天。”
殷梓话音刚落,在场几乎所有人都在片刻的迟疑之后理解了这句话,随即抬头向上看了过去。今天是个晴天,也并不是月底,为什么会一点月光都没有呢?
“天没有黑。”商晏伸手拍了拍凌韶的肩膀,“师兄有能照亮上方的法宝么?”
先前商晏要其他人休息,所以也没有人刻意去照亮这里,不过要说照明用的法宝,凌韶这样背着大半个望花涧身家的还是不缺的。一道极其明亮的白色焰火很快从凌韶的手中冲天而起,一直向着他们落下来的方向冲了上去,在焰火被半空中那道法阵剿灭之前,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了这里的顶棚——
那是一个完整的顶棚,先前众人掉下来的那个洞穴,已经无迹可寻了。
商晏又看向了石壁:“我先前刚下马车的时候就在想,以阿梓的剑气的强度,又是情急之下,那一剑留下的痕迹不该这么浅。现在的话,那道剑痕已经完全消失了,对应的,上方的破损也消失了,这倒是很说得通,为什么这些树根驻扎如此肆无忌惮地在这里破坏,而这些建筑却依然完好。”
凌韶飞快地低声跟其他人转述了这段话。
陆舫皱了皱眉毛:“前辈的意思是,这座地宫能够自行修复?”
“要这么说也可以,不过我觉得或许不是修复。”商晏仰头看着上方,“你们落下来之后,我几乎没有听到多少碎石落地的声音,下面打斗震动这么剧烈,照理说上面应该有大量积土落下,你们看见了么?”
没有,地面上的碎土块一直都不多,他们打斗的过程中谁都没分心去看,现在回忆起来确实落下的碎石泥土太少了。
殷梓转述完了,皱着眉毛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想出结论:“师叔,这是什么意思?”
“时间,被改变了的。”商晏的乐声比平日里更加平缓,像是担心殷梓和凌韶听不懂一样,“包裹在这地宫外侧的上古大阵,或许并不是在修复地宫,而是控制着时间倒转,将地宫回到了原来的样子,换句话说,这地宫的时间永远地停在了建成的时候,在那之后,这里的时间向前走多少,再遭到任何破坏的时候,就又倒转回去多少。”
他停了下来,耐心地等待殷梓消化完了这段话,再转述给其他人,这才继续:“虽说如此,我原本在想既然那魔植能长到这么大,证明时间逆转的只有这地宫本身,毕竟对这株魔植而言时间并没有停止。不过既然没有碎石落下,大概说明虽然这大阵没有连带此处空间一起改变,但是也并不是全然没有影响的——这里的时间,比外界都要慢,所以上面不断下落的碎石泥土,还没有来得及落进来多少,天顶的修补就已经完成了。”
凌韶这回也顾不上先转述了:“师弟的意思是,这一处地宫里的时间比外界慢?这……会不会太骇人听闻了一些。”
商晏虽说看上去脾气很是软和,然而神色间似乎并不怀疑自己的推论:“师兄先前说,原本想一开始就跟着,结果脱身晚了,没能一早跟过来。师兄当时没细说,究竟是晚了多久呢?”
凌韶想了想:“我到安城附近才跟上你们,,远远看到你们的时候,那边正好有人要杀重儿。要是从你们摔下来算的话,大概慢了十几步。”
一时间,除了他和商晏之外的人脸色都变了。
“那就是说,几乎我们落下来之后,师兄就跟上来了。”商晏点了点头,看向殷梓,“阿梓估算,从我们落地到师兄赶到,大概过去多久。”
殷梓脸色沉了沉:“混战之中时间感受不准,但是绝对不会少于一炷香。”
商晏平静地点了点头:“照这样折算的话,等到他们来救我们,大概要等一两个月吧。”
作者有话说:甘子时:这位前辈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最可怕的是你说这种事的时候看起来好冷静啊!
第48章
这个可能性实在是太过于匪夷所思了,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然后陆续转头看向另一侧的那一道门。
从他们落地开始到这一刻,似乎是第一次,他们终于确信了打开那扇门变成了他们唯一的选择。
幽暗的光芒中,随着这个猜测一点一点被接受,那扇一直安静地矗立在那里的石门和石门上毫无规则可循的花纹,也一点一点变得诡异起来。
“那这么说来,我们现在只能进去地宫,想办法破解整个大阵么?”这话问出口的时候,陆舫有一个瞬间觉得自己说了一句非常蠢的话,然而很快,他从其他人脸上看到了相似的表情。
“清尧师叔似乎并不惊讶。”殷梓迅速地收拾了情绪,扫了一眼周围还没反应过来的陆舫和甘子时,自顾自地从储物袋里挑了把崭新的重剑出来,斜眼看着凌韶——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位师叔总是无法抱有更多的尊敬,“师叔已经知道会这样了?”
“不知道,不过也不意外。”凌韶的态度倒是很坦然,“我是个医修,不怎么进秘境,没什么经验。不过安城整个城都不在了,师弟肯定是想去看看怎么回事的,所以一直觉得我们是会进去,早晚而已。毕竟师弟他合的道,就是这样的东西。”
“我其实没有这么打算。”商晏突兀地插了一句,“我的道,已经不存在了。”
凌韶对这说法相当不以为然:“要是这么轻易就能舍弃的话,你当初就不会选择那样的道了。师弟选择了‘天下人’,并不是为了修炼容易才选的不是么?师弟没有变的话,师弟的道也没有变。说起来,要是殷梓能继承你的道,似乎也不错。”
“我现在连剑都没有,要怎么才能以天下人为我的剑道。”商晏这么说着侧头看了殷梓一眼,发觉她神色微动,下意识地露出一个宽慰的笑,“阿梓不要听他胡说,也不要学我,你的道该由你自己决定,不要听旁人的说辞。”
殷梓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陆舫倒是被凌韶先前的话吸引了过来:“这位前辈的道,是‘天下人’?”
凌韶很是好奇地侧过头去:“为什么这么问,你也想要这样的道?”
陆舫表情略有些肃穆:“……晚辈无能,恐怕担不起这样的大道。”
商晏听着这话跟着抬起了头,一眼看到了陆舫腰间的剑:“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殷梓替他回答了:“那是陆师兄的本命剑,剑名‘无愧’。”
商晏似乎是下意识地想伸手去触摸,却又立刻意识到了这个动作不妥,于是飞快地收了回来。他没注意到陆舫脸上稍纵即逝的惊喜和遗憾,只是微笑这点头示意殷梓代为转达:“好名字。”
凌韶倒是对这个属于剑修的话题毫无兴趣,心思还停留在前一步:“这么说起来,你们两个元婴距离洞虚也不远了,一旦一步跨过了那道坎到了洞虚,天分什么都就不管用了,锻炼心性才更为重要。
这么想来,进地宫走这一趟对你们也好,多见识见识。不过殷梓,你的境界看着似乎比先前在……先前听师兄说起的高出了一截,为什么离开魔境之后没趁机闭关,冲一冲洞虚呢?”
“我有个双胞胎弟弟。”殷梓简短地解释道,“我们两人的灵气同出一源,境界彼此牵扯。他这些昏迷了,我没法一个人醒着的时候突破。”
凌韶先是一愣,随即皱起了眉毛:“我见过双生子,不过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这是什么原因,母胎不足导致你们共享了灵气么?也不像,不过假如境界彼此牵扯的话,以后会怎么样?
——我是说,突破洞虚之后,要是你们两人经历完全不同、心性相距甚远,甚至未来心中的大道都不一样,你们之后洞虚合道会怎么样呢?”
殷梓脸色微微地白了白,脑中突然之间闪过了父母亲的面孔。她顿了一下,以一种极其肯定的口吻说道:“我不知道,但无论如何,我一定会飞升的。”
凌韶立刻回过神,一脸欣慰地看着她:“这种一往无前的朝气真是值得敬佩,年轻人还是要像你这样的,重儿你学着点。”
知道事情全貌的商晏、以及隐约从殷梓反应看出不对的陆舫都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凌韶,想看清他说这话时候的表情,然后他们都偏开了头,无法继续面对他脸上淳朴真诚的笑容。
凌韶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满意地拍了拍手:“总之现在我们确定了,要进去地宫对么?”
话题一回来,倒也没有人继续关心别的了。商晏环顾了一圈四周,然后非常自然地抬脚向着那扇门走去。殷梓一步走到了他身边,低声说道:“师叔,我来开门。”
商晏倒真的是第一次听到这句话,下意识地停住了动作。他看了看自己伸向石门的手,一时居然没想起来上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是什么时候,也没能想起来那时候的同伴都有谁。
——他曾经是玄山那一代最出色的弟子,进出过数十个秘境洞府,遇到过这样的状况很多次,可无论同伴是谁,从没有人说过不该由他开门。这对于他而言太过于理所当然了,以至于再站到这里的时候,他这个动作做得如此习惯,甚至于忘记了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商晏了。
“师叔,让我来吧。”殷梓看商晏晃神,以为他并不想退让,于是坚持这么说了一句。
商晏闭了闭眼睛,把自己从先前的错觉中抽离出来,终于让开了几步:“打开门,不管发生什么都立刻退回来,不要在第一时间向里看,也不要停在倘若门内有剑气能扫到的地方。”
殷梓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好。”
石门的质感并不粗糙,上边的花纹也算得上精细,制作这扇门的人显而易见花费了很多心思。殷梓的手心贴在冰冷的石门上,尚未用力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自己脉搏的声音。甘子时站在后方不算处,轻声问旁边的陆舫:“这门后面,会是什么呢?”
凌韶斜了他一眼,歪了歪嘴角插了句话:“谁知道呢,我想不会是美酒佳肴酒池肉林的。”
——几刻之后,凌韶立刻就后悔了。
殷梓推开门,立刻退了回来,在凝神屏息确认安全之后,他们才再度接近了那扇门。
而门的后面,正是一片酒池肉林。
……
凌韶揉了揉额头,强行忽略掉旁边几人诡异的目光,努力地打量着这大殿里的一切。大殿左右两侧各砌有一个池子,池子中有着金黄色的液体,阵阵醇美的酒香扑面而来。两个池子中央砌有一个高台,台上摆放着数十只只烤熟的乳猪和乳羊,这些乳猪和乳羊摆成了一个圈,围绕着中间用铁锁拴住的什么东西。
那东西周身燃着蓝色的火焰,趴在地面上一动不动,直到殷梓先一步跨进了大殿之中,她才慢慢地从地面上抬起了半个身体。
幽蓝色的火焰随着这个动作而腾起,暗绿色的瞳孔自火焰中张开,看向了大殿的访客。她脖颈之上无疑可以算是一位美人,而脖颈以下,厚厚的鳞片覆盖着她那有如四足蛇一般庞大的身体,长长的鬃毛与头发混在一起,自背部一直延伸到尾巴尖上。
“她饿了。”商晏的乐声不轻不重地这么说道,“阿梓,杀了她,要快。”
商晏的反应很快,然而这一声说得还是有些晚了。
那竖着的瞳孔在捕捉到殷梓的身影之后毫不迟疑地整个身体冲了过来,束着她的锁链几乎一瞬间就被崩断。殷梓飞快地拔剑去挡,然而那怪物动作极大,连人带剑一次性把她扑了出去。
诡异的是,在她们距离最近的时候,殷梓从那双瞳孔里察觉到了惟一的情绪,正如商晏刚才所说——她饿了,这人面凶兽非常饥饿,饿到已然发了狂。
那些纤细的锁链在被凶兽挣断之后发出了轻微的颤声,凶兽执着地向着殷梓的方向继续扑过来,然而她身上捆着的锁链却像是终于回过神般飘了起来,拖着她一寸一寸地向着原处拉回。
凶兽喉咙中发出一声嘶吼,殷梓瞳孔一缩,毫不犹豫地向前俯趴。一道极长的舌头几乎擦着殷梓的头皮射了过去,殷梓右手腕一翻,剑从背后一转再落入左手,剑尾向上勾起,直接将那根舌头切了下来。
怪物猛地爆发出一阵如同哭泣一样的叫声,殷梓单手一撑地,在倒到地面之前调整了姿势向前冲去,就着凶兽吃痛挣扎的空档近了身,剑气凝结在剑刃上,一剑把凶兽的头自还未生出鳞片的脖子上端斩落了下来。
女人一般的头颅落到了地上,长长的舌头还拖在来不及闭上的口中,她的瞳孔快速地收缩了几下,然后那周身蓝色的火焰,一点一点熄灭了。
作者有话说:昨天排排时间线,光这一天傍晚已经过去十来章了
真是漫长的一天啊()
第49章
凌韶站在大殿门口的位置,看着殷梓干脆利索地削掉了那怪物的头,不疾不徐地鼓了鼓掌:“这孩子很是学到了几分师弟的剑意。”
商晏很是惊讶地看向了凌韶:“师兄什么时候看得懂剑意了?”
凌韶——一个虽然跟着剑修师兄弟学了百八十年剑术,依然只会几招花拳绣腿的纯正医修——耳根一红,立刻咳嗽了一声,仗着离得近的几人也听不懂商晏乐声的心态,低声嘟囔了一句:“毕竟看得多了还是能……不提这个,这是什么东西?”
“是困阵。”商晏相信了凌韶的说辞,转头看向了一屋子的酒肉,“这只妖兽原本应该已经化成了人形,被关在此处。她日日看着这些吃食,饥饿了就吃下去,然而这些吃食也是这地宫的一部分,被吃了就时间就会回溯,她就这样不断吞吃,吃下去的东西会因为时间的倒转而消失,腹中依然空空如也,甚至更饿——
这地宫存在了千载万年,而地宫中的时间尚且比外界更慢,饿到最后连神智和形容都彻底崩毁,变成了这幅模样。”
凌韶心有戚戚:“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们出去了,把我一个人忘在这儿,过个几千年我是不是也会变成这样。”
商晏骤然回头,震惊地睁大了眼睛:“我们怎么会把你一个人忘在这儿,师兄莫要胡思乱想。”
凌韶欲言又止。
商晏没能领悟凌韶内心复杂的感悟,自顾自向着殿内殷梓的方向走了过去,没等凌韶跟过来,突然之间腾空而起,直直地向着左侧飞了出去。
殷梓听到声音回过身,下意识地凌空掠过来想接住商晏。结果这一下力道极大,连带着殷梓都后退了几步,一直退到酒池边上才堪堪站稳,差点滚进池子里去。
商晏当然不是自己御剑飞起来的,就在他走进大殿的一瞬间,一股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力道直接从右侧扫了过来。他半倚在殷梓胳膊上,只觉得头晕目眩。星盘在刚才那一下里被被甩飞离手,现在刚刚浮起来,正在慢悠悠地向着主人身边飘。
——显而易见,这大殿里除了他们以外还有什么东西在。
殷梓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举着剑转头看向先前那具尸体,尸体依然倒在那里,没有任何还活着的迹象。大殿里一片死寂,听不见任何动静,然而一时间谁都没有动,每个人都安静地环视着大殿内部,试图分辨出那样东西究竟藏在什么地方。
商晏下意识地弓起了背部,到底是没能忍住,终于吐出了一口血。血落入酒池里,慢慢地晕开,倒也不显得太触目惊心。凌韶在这动静里终于回过了神,拔出了剑来,不顾花重伸手拦她,两步跟了进去——
金属相交带来的铿锵声震耳欲聋。凌韶预回想了商晏刚才飞出去的方向,几乎在刚一进到大殿里,就直接横剑在右腰的位置,脚下用力扎稳。不出所料的,那无形的东西再一次攻了过来,撞在剑身上,让凌韶后退了两步。
凌韶双手握剑顶住那东西稳住了身形,稍稍松了口气,正要招呼陆舫攻过来,他剑上的力道突然空了。
因为空中无形之物突然卸力,凌韶毫无准备立刻向前扑了两步,没等他重新站稳,只觉得肩膀处一阵剧痛,随即,整个人被抽飞到空中滚了两圈。
——殷梓这回没能腾出手接人,于是他直直地栽进了酒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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