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节
之前说过,龙家的老蛊母最亲龙老二这一支,龙盛况和龙盛丙都差使不了老蛊母。当时,作为蛊门门主的龙盛年晓得后,是主动提出当试验品的。
就在龙灵友的亲娘难产而死的那一年,龙灵友才满月,龙盛年以一腔热血成了龙家最后一个试验品。
根据之前试验的经验,龙盛年必须在活着的时候被一点一点儿地掏空。
肾、脾、肝、胆,最后,是心脏。
那一天,龙盛况只记得龙灵友在房间里哭得很厉害,一个月大的婴孩像是有了感知,乳娘抱着她在院子里走了整整一天,她依旧哭得撕心裂肺。
而内院的练功房内,正进行着一场和魔鬼的交易。
龙盛年被下了一剂猛烈的迷.药,迷迷糊糊的,龙盛况对他说了一句:“二弟,不痛的,你放心。”
龙盛况自己其实也不确定痛不痛,他又没亲自试过。
器官的取出,需要循序渐进,根据个体情况不同,可能三天,可能七天,总是龙家有的是灵丹妙药可保这肉身不腐,纵然是在最炎热的夏季,那敞开的伤口也泛不出恶臭,反倒会有一股奇香。
龙盛况一边取内脏,还得一边种虫子,直到玄蛊长满全身。
龙盛况用的蛊母是龙家老蛊母产下的第一代虫子,经过炼化,算是龙家年轻一辈的蛊母里产崽能力最强的一只。
那三天,是龙盛况兴奋而又疲惫的三天。
他尤其谨小慎微地一个一个取出了龙盛年所有的内脏,又小心翼翼地在龙盛年腹腔里种满了玄蛊的虫卵。
可最终,和预想的还是不同。
龙盛年的身体被重新缝合之后,昏迷了数天,准确的说,龙盛年早就不是龙盛年了,他的心脏被一只蛊母所替代,他的心口依旧会跳动,可那只是蛊母在他心口的地方呼吸。
龙盛况在龙家家传的古书里看到过,说“龙神”炼好之后,心口处会变得坚不可摧,这是蛊母自我保护的一种进化,如何测验龙神是否成功,便是看着心口处是否刀枪不入。
当时,龙盛况颤巍巍地用一柄尖刀轻轻刺入了龙盛年的心口。
没有鲜血,溅射出来的,只有黑色的玄蛊。
不对,这还是不大对。
又一次的失败。
龙盛况只能暂时将龙盛年的尸体放回练功房的棺木里,他还没放弃,他还在等一个机会。
半年前,陆续找到的八根九头鸟骨,就是龙盛况的机会。
后续不需多说,龙盛况用了极其野蛮的法子把八根骨魂打入了龙盛年的体内。
龙盛况始终记得那一日,那是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沿着山路的桃花开得盛烈灿烂,闻东一人独闯龙家,诚如今日这般风光,大杀特杀。
那一天,黄金祭坛才建了两层,闻东高高在上,手无寸铁,却将龙家人打得节节败退。
龙盛况登时嘱咐龙灵友。
“灵友,用你的血,去开启龙神的棺木。”
十八岁之前,龙灵友还不晓得被黑布裹得严严实实的“龙神”就是自己亲爹——龙盛年。
她只晓得,自己刚满月的时候,亲爹突然暴毙,是大伯用了龙家秘法,保全了自己亲爹尸体二十年不腐。
后来她又晓得,龙家有个“龙神”,鲜少出现,需要龙家人的鲜血唤引,才会自那双层棺椁里复生。
晓得自己的亲爹就是龙神的时候,就是成年的那一年,生辰那天,龙盛况亲自带着她去学习启龙神。
那时候龙神的背上还没被打入九头鸟骨魂,经过龙盛况日复一日的研究,龙神已经可以起身行走,不似当年死气沉沉,可龙盛况知道,这远远不够。
十八岁那一天,龙灵友看到了龙神的真面目,青色的面庞,静静地躺在棺椁里,像是在沉睡,她从未见过自己亲爹,也就是那一天,龙盛况告诉她:“灵友,这是你爹,也是龙家的保护神。”
“他死过一次,却以更加高贵的方式继续活着,你要以他为傲。”
“同样,你也要像你爹一样,为了龙家,甘愿付出自己的性命,你的血,就是唤醒龙神最好的药引。”
所以后续龙神的两次当众出现,都是龙灵友亲自去唤引。便也是出了各种各样的猜测,譬如白旗就说过,江湖消息,曾传出过,龙灵友就是龙神,因为她从未和龙神同时出现过。
事实上,龙灵友只是去启龙神了。
至于为什么选择她,大伯龙盛况和她说,是因为她的血好,因为龙家的老蛊母,只认她和她的亲爹爹。
若问此生有什么事记得永远纪念。
对于龙灵友来说,她想不出来,她的一生寡淡单调,按部就班,多年来,唯独十八岁那天见到亲爹爹青色奇异的面容,让她十年都难以忘怀。
可这不值得纪念,这段回忆是灰色的,时常伴着梦魇而来。
但对于龙盛况来说,若问有什么时刻是让他可以反复回味的。
那必定是闻东被龙神打得下跪的那一刻。
半神的膝盖,跪在了他们龙家的黄金祭坛。
多么光辉的一刻!
***
而此时此刻。
龙盛况觉得自己是真的快死了,风很大,他眯着眼,看着东边渐渐璀璨的山头,朝晖散落在黄金祭坛的边缘,他模模糊糊的,又像是看到了春天里那一场让龙家扬眉吐气的大战。
可再一眨眼,又被拉回了现实。
龙盛年走火入魔了,他不听龙家人的使唤了,他先是杀了龙盛丙,一拳掏腹,如今,被龙灵友蓦然喊了一声,似又朝着龙灵友去了。
龙盛年速度很快,直奔着龙灵友过来。
龙灵友是被阿蚁和辛承押着过来的,辛承忽而化作蛇形,蛇尾裹着阿蚁和龙灵友一扫,勉强躲过。
龙灵友楞了一下,忽而挣扎着从辛承的蛇尾里爬出来,跌跌撞撞地奔向龙盛况:“大伯,你让我爹停下吧,我查过了,九头鸟的骨魂配以心头血,可以重新帮人重塑肉身的,可前提是,这个人不能杀过人,九头鸟的骨魂是帮不了恶人的,您说过,我爹是练武暴毙,您为了给他续命,才把他炼化成龙神的,九头鸟就在那儿,我去杀了他,夺他的心头血,您让我爹停下吧。”
龙盛况整张脸如纸般惨白,他没有力气做出任何表情了,但龙灵友还是感觉到,他像是在笑,极为轻微又诡异神秘的笑。
倒是旁边的龙家老管家说了句:“大小姐,回不来了,龙神走火入魔,见人就杀,过去,还会顾及龙家人,有轻微的意识,您瞧瞧,三老爷的尸体还在那儿呢,就是被龙神给掏了肚子,死了啊。”
龙灵友颓然跌坐在地上,心里头艰难维续的一抹希望,灭了。
她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大伯,我想问您,这件事,真的犹如您所言,是我爹没救了,您才把他炼成龙神的吗?”
龙盛况自喉咙里发出两声奇怪的闷响,只说:“你刚才,都对龙神喊,说你们被我骗了,你心里早就有答案,何必……假惺惺地……来问我?”
龙灵友喉咙像烙铁一样滚烫炙热,憋屈了许久的泪水夺眶而出:“所以您一直在骗我,您对我说,龙家建成了黄金祭坛,开创了另一世界之后,我爹会复生的,会以一个活生生的人的方式复生,而不是全身都是玄蛊的怪物,这是您说的,也是假的,对不对?”
龙盛况忽而裂开嘴:“真真假假,谁晓得呢?”
忽而,一道寒光。
“大小姐!不可啊!”
还是迟了一步,龙家老管家亲自看着龙灵友扭头,伸手,夺刀,继而一刀刺入龙盛况的心窝。
龙家老管家看着自己腰间空荡荡的刀鞘,眼睛睁得老大,还是无法相信眼前的这一幕。
龙灵友手往下,滑过刀柄,往龙盛况的心口猛地按了一下,忽而笑了:“大伯,很可惜,您的心口,并不是坚不可摧。”
***
黄金祭坛。
白旗和乔美虹已经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了。
闻东在前,姜琰琰在后,辛承替姜琰琰挡下了龙盛年的无数掌击,整个蛇身痛苦地扭曲,蛇鳞残缺,碎片遍地。
再打下去,姜琰琰力气也要用完了。
可龙盛年似乎,不知疲倦,纵然背脊还插着姜琰琰的棺材钉,却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招招狠厉,步步杀机。
姜琰琰看了一眼自己血迹凝固的左手心,一发力,想要唤出肖洛明,却没有人应,再一回头,只发觉肖洛明已经被龙神抛在了祭坛的山坡下,身上有攀附着无数玄蛊,这应该是身体哪一处被打得裂开,站不起来了。
姜琰琰喘着气,问了闻东一句:“有个问题。”
“你说。”
“你说过,我的棺材钉上的,有你的第九根骨魂,这怪物身上,原本有八根,我这钉子一插,他九根就聚齐了,那他现在是他自己,还是你?”
姜琰琰说完,回头盯着闻东:“你说过,我和十三夏,本就是一体,因为我用了她的身子,她用了自己的魂,你和龙神,不是反过来的吗?他用了你的真身,你的魂还在你自己这里,到底是他夺了你的真身,还是你夺了他的魂?”
“闻东,你是万灵洞的洞主,出马仙的那一套,你是老祖先,通神识,你应该比我懂。”
闻东没有应,像是在思考。
“还是,你怕杀生?”姜琰琰抬手指着龙盛年,“毕竟,他身体里,可全是虫子,你伤了一只,你的功德就白费了。”
突然一下,姜琰琰“呃”地一声,肩胛骨猛烈地刺痛,她回头,龙灵友握着那柄杀了龙盛况的匕首站在她身后。
龙灵友眼眶红红的,嘴唇微微张合,模糊间像是说了一句“对不起。”
倏尔,巨大的刺激唤起了姜琰琰体内的十三夏本能的保护力,这股力像是巨浪,吊擒着龙灵友,直接把她甩到了坡下。
姜琰琰只觉得自己的胳膊再也抬不起来了,龙盛年似看准了时机,自三层祭坛往下直冲过来,像是一阵猛烈的风,不带丝毫的迟疑。
闻东伸出手,只将姜琰琰猛地往自己怀里一拽,把她护在怀里,背对着龙盛年,硬生生地接了龙盛年一掌,心口猛地颤了一下,下意识抱着姜琰琰腾空跃到了祭坛的另一边。
他搂过姜琰琰,想用手摸摸她的脸,低头一看,自己的手上却全都是鲜血,姜琰琰的后背被龙灵友狠狠地刺了一匕首,伤口该是很深,血流不止。
姜琰琰微微皱眉,手轻轻拉了拉闻东的领口,想要苦中作乐,却笑得有些苦涩:“闻东,你可以赢的。”
“闻东,那天,你和爷爷说功德轮转了,我听到了,骨魂献祭,叶落归根,帕督安的蛇婆真名,叫颂叶,她是你要修的最后一个功德。”
“你飞升后,不要忘了我,你在天上的时候,记得多保佑长沙,不要总是发大水了,你还要保佑我,每顿都有肉吃。”
闻东看着她,看着她唇上的血色一点点消散,看着她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不会忘了你的,不过保佑这件事儿,我可能……做不到了。”
乔美虹原本捂着胳膊趴在旁边,她已经站不起来了,刚想开口唤一句姜琰琰,却突然看到远处龙盛年再次从地上爬起来,下意识地喊了一声:“九爷!小心!”
闻东忽而起身,几乎是同时,龙盛年自三层祭坛上跃下,身上那枚棺材钉连同钢索甩出一道圆弧,那钢索的另一头,却突然像是活了过来,下一秒,就被闻东拽在了手里。
闻东右手稍用力,猛吸了一口气,全身的灵力瞬间被调起,自手指到发丝都散着一股金色的光芒。
他曾教过姜琰琰,姜琰琰和猫妖干架,其实就是自己和自己打,谁的意念强,谁就能占上风。
他家猫能做到的事情,闻东觉得,自己也不能做得太差,给他家猫丢了面子。
那枚棺材钉插得极深,龙盛年被闻东拖拽得像是一只没根儿的风筝,龙盛年忽而反手一抓,拽住那枚钢索,顺着钢索朝着闻东步步逼近。
他张大嘴,嘴里发出类似猛兽低吼的嘶嘶声,又像是千万只虫子凑在一起发出的沙哑的摩擦声。
龙盛年大手朝前,攀着钢索一路追到闻东的面前,几乎是同时,两人互掐上对方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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