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5节
顾云宴救下京城和顾云熙踏平西凉七卫的消息几乎是前后脚传到了蒋慕渊手中,让赶着回京的将士们为之振奋。蒋慕渊当机立断,没有再往京城赶,而是带兵往西,要在庞登往西凉的路上截住他。
他推算了西凉兵撤离的速度,估摸着庞登在这一带就会收到西凉失守的消息,又猜庞登会就近趁夜色入城,就带兵提前到了保安城设伏。
蒋慕渊不怕算错。
庞登不入保安城,对蒋慕渊而言,也就是错失一次良机,之后跟上西去的庞登,与守着西凉的顾云熙一块与庞登大战一场。
他只怕他们的动作不够快,没有防御能力的保安城落到庞登手里,吃亏的是城中百姓。
好在,他们的运气很好。
不止提前赶到城中,更收获了自投罗网的西凉军。
庞登死在这里,这场高举清君侧大旗的战争,也能就此结束。
此时的京城,秩序渐渐恢复。
城门、城墙重新修缮,因大火而烧毁的屋舍重新开工,聚集在城中的京郊百姓陆陆续续回家。
虽然各家各户耽搁的买卖、农务都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能恢复,但起码没有西凉军怼在脑门上了。
蒋仕煜也总算腾出手来,有空收拾京畿一带冒出来的山贼匪寇。
或是招安,或是剿灭,京城已经入秋了,现在不收拾,难道留他们过年吗?
同时,因京城被围困而阻断的各地政务折子又能进出了,各衙门忙得脚不沾地。
徐砚天未亮就登上了城墙,城池土木工役之事,都由工部负责。
年轻的役工在彻夜赶工,他虽不用出力气,但一直记挂着进程,白日里抽不出空,干脆这时候过来看看。
城墙上,哪怕冲刷过了,也还留有大量的血迹,它们渗入了缝隙之中,与石砖融为一体。
这不是徐砚第一次看,可依旧是触目惊心。
得亏这是京师,城墙高大坚固,远非其他城市可比,否则,在西凉军的攻城车和投石机的狂轰滥炸之下,早就撑不住了。
徐砚检查得很仔细,时不时叮嘱役工几句,直忙到了晨光撒落,才下了城墙,在街口面摊坐下,要了一碗面。
摊主热情,拉着徐砚说个不停,说他就住在这一带,那天的大火险些就烧了他家院子,若不是将士们奋勇守城,他大概是家也没了,人也死了。
他之后又说,徐侍郎您那外甥女好生厉害,那么多血,他一个爷们看着都发憷,结果人家小娘子一点都不怕,杀起敌人来眼睛都不眨。
“大伙儿都在说,顾家一个个的,真是太有本事了!”摊主拍着大腿道。
投军的男儿肯定是厉害的,可正是因为大家见多了男儿郎,顾云锦、顾云思这样的小娘子才颠覆了他们的印象。
知道北境的女子练武,知道顾家男女皆能战,这一回是真真正正亲眼看到了。
传言里相貌出众的小公爷夫人,浑身染血丝毫没有影响她的容颜,反倒是越发的灼灼如朝日。
摊主显然是兴奋劲儿上来了,甚至忘了传言里另有一桩——小公爷夫人与徐侍郎夫妇的关系微妙。
徐砚听他夸顾云锦,其实是有一些尴尬的,可更多的是高兴。
哪怕关系远了,但顾云锦能这般出色,他为她高兴。
第1079章 底线
摊主是个生意人,惯会察言观色,那股子兴奋过了,就品出了徐砚笑容里的那些许失落来。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讪讪道:“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徐砚忙搁下筷子,想说自己并没有生气,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了一声“舅舅”。
脆生生的,很熟悉,也有很久没有听过了。
徐砚闻声回过头去,迎上了顾云锦的笑容。
他哽了哽,突然之间,竟不知道是唤他闺名好,还是尊称“小公爷夫人”好。
见徐砚有些懵,顾云锦的笑容不减分毫,道:“舅舅这是天没亮就过来了?”
既然顾云锦根本不在称呼上纠结,徐砚也就暂且不想了,应道:“是,修缮城墙是要紧事儿,不来看几眼,心里放不下。”
这番对白,比官场寒暄亲切,但也到不了亲近的那一步。
可徐砚觉得踏实,顾云锦还肯叫他“舅舅”,就已经是极其难得了。
一匹快马从雍安门进来,马背上的驿官放缓了速度,一面往前行,一面大喊:“胜了胜了!北地军踏平西凉,宁小公爷在保安城外截杀庞登,那西凉逆贼死了!”
原本各忙各的百姓都涌了过来,怕自己没有听清楚,不住与身边人确认消息。
而后,振臂高呼。
那个围了他们京城快半个月的逆贼,终于死了!
这口气出了!
徐砚也听见了,双手握拳又松开,兴奋极了。
他赶紧转头看顾云锦,看着她的眼睛一点一点亮起来,盛了满满的光,唇角扬起,喜不自禁。
念夏跟在一旁,亦是欢喜不已。
她们先前都听说了,是顾云熙带着北地军直冲西凉,如今把庞登老家都踏平了,可见突袭大胜。
顾云锦深吸了几口气,勉强稳住心中激动,她翻身上马,笑着与徐砚道:“我先给皇太后报喜去。”
徐砚连连点头:“快去快去!”
顾云锦一走,那摊主才试探着与徐砚道:“徐大人,小人看着您与外甥女之间还不错啊……”
徐砚笑了笑,应了声,又坐回去滋溜吃面。
他明白顾云锦对他笑容以待的原因,正如她当日与徐令婕说的那样,曾经的好是真的,但曾经的不好也是真的。
谁也不能抹了谁的过去。
只是,经历了一城之生死,直面了破城的危机,那些欢喜也好,怨怼也罢,都没有那么沉重了。
对顾云锦而言,在京城陷入战火之际,徐家没有跟着圣上南下,徐砚每天沿着东街去衙门做事、从不懈怠,安定了百姓,这就是徐砚的功劳。
每一个在为了守护京师而努力的人,都有功,亦认同其他人的功。
顾云锦感激徐砚,一如徐砚感激顾家人奋勇杀敌。
另一个缘由,是徐砚知道蒋慕渊信任他,他为官还挺靠得住,若不然,之前蒙难,小公爷不会出手帮他,也不会暗中推举他去催漕。
当然,公是公、私是私,徐砚在蒋慕渊跟前从不敢以长辈自居,蒋慕渊与他说事也是公事公办,但起码,徐砚在朝中是个能用的官员。
得用、顶用,这是对一位官员最好的赞赏了。
徐砚这么些年起伏,最后想守住的就是这么一条底线。
不让蒋慕渊觉得信错了,也不让杨氏觉得选错了,踏踏实实做好他的政务,仅此而已。
而那个虽无血脉相连,但曾让他觉得心暖又欣慰的小姑娘,还能笑着唤他“舅舅”,就是锦上添花了。
另一厢,顾云锦直直往慈心宫去。
那驿官是去顺天府报与蒋仕煜,再至六部衙门报给三公,等慈心宫收到消息,自然会慢一步。
雍安门到宫城西门算是最近的了,可顾云锦还是觉得不够快。
宫城内不得行马,顾云锦干脆撒开了跑,她这些日子在京中帮忙,穿的都是方便行走的裤子,别说是跑几步了,跟念夏一样一抬腿踹个敌人下城墙都不是问题。
顾云锦一口气跑进了慈心宫,只见嬷嬷宫女们忙碌不已,孙恪来来回回沿着游廊转,皇太后透过窗户喊他都没有让他止住脚步。
下一瞬,一声娇娇的啼哭声响起,孙恪双脚发软,扶着墙才站稳了。
顾云锦忽然就明白过来,跑到窗边,隔着窗户问皇太后:“阿清生了?”
皇太后不住点头:“赶紧替哀家去问一声,恪儿媳妇怎么样了?”
还不等顾云锦过去,伺候符佩清生产的嬷嬷就笑着来了。
符佩清生了个标致的姐儿,母女平安。
皇太后舒了一口气:“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至于孙恪,哪儿还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早就猫进了偏殿,看他媳妇儿、闺女儿去了。
皇太后喜滋滋地尝了颗糖,招呼顾云锦进殿:“今儿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在京城围困的那小半个月里,皇太后没有见过顾云锦,她知道外孙媳妇上了城墙,她会担心,亦很自豪。
小曾公公他们晓得皇太后关注战局,会把各种状况都一五一十告诉她。
为了宽皇太后的心,自然也会说顾云锦有多么厉害、顾云思又有多么能干,说乌太医家的几个小辈如何在城中奔走救治伤员,这些都是皇太后认得的、见过的,听起来愈发真情实感。
等京师危机解除,顾云锦来慈心宫探望时,皇太后握着她的手久久说不出话来。
彼时激动,亦是五味杂陈。
她的儿子、本该为京师战至最后一刻的顺德帝,弃京南下,而她的女婿、外孙,甚至是外孙媳妇,拼尽了全力护皇城安全。
庞登退兵后,顾云锦也没有闲着,整日为京城的修缮而奔走,每天都要等天黑透了才有工夫来看看她,看看祐哥儿。
顾云锦在榻子边坐下,笑盈盈道:“最新的军报,小公爷截杀庞登,西凉军彻底败了!”
“当真?”皇太后惊喜极了。
“千真万确。”顾云锦道。
正说着话,嬷嬷们抱着小小的姐儿来给皇太后看一眼。
皇太后怕给孩子过了病气,不敢抱在怀里,就隔着窗用眼神细细描绘姐儿的五官。
鼻子像孙恪、嘴儿像孙恪,她越看越是喜欢。
初升的太阳从云层后出来,洒落一地金光。
皇太后的眼睛润了,道:“曦儿,这是我们孙曦。”
第1080章 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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