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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节

    姜琼华回到九宸殿的时候,唐见渊已经看完皇帝回东宫去了。殿内一片死寂,昏暗沉重的帷帐仿佛死亡,笼罩着整个大殿,与外面的春色格格不入。
    姜琼华在帝王床榻边跪坐着,耐心地给皇帝喂药,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接着听见一个小太监在说话——
    “宁王殿下,陛下正在用药。”
    姜琼华目不斜视,只觉得一个高大身影进来,殿内又昏暗几分,将她笼在黑暗中。
    宁王。
    姜琼华用眼角余光捕获到他,那张时常眼角带笑、风流不羁的俊俏脸庞恍然浮现在她脑海。
    记得进宫前,妹妹曾拉着她去流音阁听曲,她害怕被人发现,半捂着脸从包间前的走廊上走过,一扭头,看见一个包间里,一名俊朗男子长发散落,只在脑后束住上半部分的头发,他眼含星辰,低低地笑着,一口含住舞女献给他的酒杯,仰头把酒喝尽。
    年幼的她红了脸,那人正好向她看过来,对她眨一下右眼。
    那时姜琼华在心里暗骂:哪来的浪荡子!
    后来她才想起来,那是当今皇子宁王,素来有放浪不羁的名声,她在宫廷宴会上见过的。
    想起这段往事,姜琼华不觉出了神。
    直到耳边响起男人低沉而温柔的声音:“母后日夜照顾父皇辛苦,不如由我代劳,母后先去休息半日。”
    说着,他俯身过来,从姜琼华手中接过了鎏金莲花纹药碗。
    似是不经意间,男人骨节分明的手触碰到她的手。
    姜琼华立刻将药碗放开,缩回手。
    那药碗并不小,她拿着有些吃力,在宁王手中却像小小一个玩具,轻易就被他握着。
    宁王往皇帝口中喂了一口药,抬头向姜琼华道:“母后请回,我会伺候好父皇。”
    姜琼华抿唇点头,道:“那就有劳宁王了。”
    她正要转身,看见皇帝睁开了眼。
    “滚……”皇帝厌恶地对宁王吐出一个字。
    宁王带着恭敬温和的笑,继续给他喂药,说:“父皇为儿臣动怒,是儿臣的不是。请父皇尽快恢复龙体,好责罚儿臣,儿臣定会改过自新。”
    “改过自新?”皇帝冷冷一笑,闭上眼继续喝药。
    宁王丝毫没有被嫌弃的失落,继续喂药。
    姜琼华转身离开九宸殿,深深吸了口气,眼前仍是方才宁王的身影。
    或许他不是一个好皇子,吃喝玩乐,游戏花丛,可他过得洒脱,这不是……挺让人羡慕的么?
    第128章 番外-密道 ...
    姜琼华没有回到凤仪宫, 而是在九宸殿的偏殿休息, 以防皇帝随时要她照顾。
    春日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地板上, 除了几颗上下浮沉的尘埃,一切都静静的,没有丝毫声音。
    宫外该是百花齐放,九宸殿却没有一点生气, 所有人说话都压低了嗓子,只有皇帝深夜的怒吼才能搅乱九宸殿这一潭死水。
    姜琼华呆坐了许久,听见外面小太监的声音:“恭送宁王殿下。”
    她连忙起身来到殿门口,就见宁王对太监们说:“下次父皇睡着了我再来,免得父皇生气。”
    “是。”太监们弯腰准备送他离开。
    宁王身形颀长,和那日在流音阁的装扮不同,今天他穿得工整, 脸上的神色也认真了几分,可眉眼间的风流倜傥却是无法掩去的。
    他忽然转身看着姜琼华, 接着双手握在一起,向她行礼:“母后, 父皇就劳烦母后照顾。”
    他的嗓音温润清雅,和老皇帝浑浊难辨的声音不同,听着就让人舒心。
    姜琼华微微点头。
    宁王却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说:“天要晚了, 夜里凉,母后保重凤体。”说完,他垂眼看着她, 再度躬身行礼,就离开了九宸殿。
    廊下站着许多侍卫、太监,姜琼华没有多看他一眼,便去了皇帝的寝殿,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还有一股属于老年人的气味。
    她在皇帝床边坐下,不由一遍遍地回忆宁王的面容。
    宁王是皇帝第二子,他的生母身份低微,只是个小宫人,有了身孕后被封为才人,在宫中低调行事,过得战战兢兢,宁王不到十五岁,她就撒手人寰,从此无人管束宁王。
    和母族强大的其他兄弟比起来,宁王就是无根的浮萍,皇帝也很少记起他,所以其他皇子都在暗暗筹谋太子之位时,宁王却花天酒地、放纵享乐,这一举动无疑让皇帝更加嫌弃这个皇子。
    而帝都的贵女们表面上再怎么嫌弃他,仍有不少姑娘对他偷偷动过心。
    私下里,有姑娘说,嫁人当嫁太子唐见渊那样的人中龙凤,而梦中情人,就该找宁王这样温柔体贴的。
    宁王一举一动皆是风流,无数花前月下的情史被人们津津乐道,那些近过他身的女子,都成为不少姑娘羡慕的对象。
    如果说太子是照耀万物的太阳,宁王便是引人遐想的月亮。
    姜琼华静静坐在月牙凳上,微微咬着下唇,心跳得有些快。
    这大明宫令她喘不过气来,那不羁的宁王却是一股清新的气流,哪怕让她吸一口气,她也不至于在宫里窒息。
    “皇后……”皇帝突然开口,打破了她的旖念。
    姜琼华一惊,努力让自己面色如常,低声道:“陛下,有何吩咐?”
    皇帝费力地看着她,双眸浑浊,眼神却犀利。
    姜琼华仿佛被他看穿心事一般,心如擂鼓,被盯了很久,直到皇帝闭上眼,她才松了口气。
    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不知道还要过多久。
    虽然自己从来没有起过害皇帝的心,不过皇帝显然觉得任何靠近他的人都要害他。有一次他坚决认为一个给他擦身的小太监要杀他,还是姜琼华命人把人带出去,又偷偷放了他,让他去别的地方当班。
    乱糟糟地想了许多,姜琼华每日强打精神,内心却仿佛浑浑噩噩一般,直到一个月后宁王再度来看望皇帝。
    这回皇帝睡着了。
    宁王礼数周全,对着皇帝和姜琼华分别行礼,便问姜琼华:“母后,父皇最近龙体如何?”
    姜琼华正要回答,宁王又低声说:“请母后移步偏殿,免得吵醒父皇。”
    姜琼华便起身来到偏殿,宁王远远跟了进来。
    姜琼华对自己的随从们说:“在殿外守着,陛下醒了立刻叫我。”
    大家都退出去,殿里只剩她和宁王。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前有狼后有虎的地方,要把人都支出去,与继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留给敌人这么大一个把柄。可看着宁王,她心中悸动,又觉得这样做是值得的。
    她缓缓说了皇帝最近的症状,总之不太好,昏沉的时间居多,说话更是听不清楚,脾气还比以往暴躁。
    宁王柔声道:“母后不必担心,有尚药局在,父皇一定会没事的。倒是母后要保重凤体。”
    姜琼华再次得到他的关心,点头道:“我一切都好,宁王有心了。”
    “与上次相比,母后憔悴了不少。”宁王深深地看她嘴唇。
    姜琼华脸上一热,强忍住摸嘴唇的冲动。这些日子日夜守在帝王床榻边,几乎不能合眼,也不能浓妆遮盖,脸色自然很不好。
    宁王缓缓躬身行礼:“母后还年轻,请千万爱惜自己,否则……”宁王没有再说下去,深邃的眼睛灼灼看着她。
    “否则什么?”姜琼华发现自己竟然这么沉不住气,急急地问他话。
    宁王心疼地一笑,就从袖中取出只小玉盒,双手奉上:“儿臣在对镜楼寻到一盒口脂,儿臣以为与母后很相配,请母后笑纳。”
    姜琼华看着他宽大手掌中的口脂,盒子上嵌了珍珠和宝石,然而她觉得,宁王的这份心意比东西本身更贵重,也就没有拒绝,伸手拿了过来。
    说到底,她不过是个还没满十六岁的姑娘,心机再深沉,可在情爱一事上,比绝大多数姑娘都单纯。
    姜琼华快速将盒子藏进袖子里,竭力不让自己脸红,说:“宁王该回了。”
    “是,母后。”宁王一手持扇,再度行礼,笑得风度翩翩。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偏殿,就听见飞鸾说:“皇后娘娘、宁王殿下,陛下醒了。”
    宁王不好就这么离开,就与姜琼华一起去寝殿。
    寝殿里仆婢们都退了下去,只有呼吸微弱的帝王和年轻的一男一女,老皇帝看上去格外多余。
    他的精神不太好,又昏睡了过去,还说起了梦话:“锦娘、去凤仪宫、密道……白马林、逃走……”
    他说得极为含糊,但两人都听懂了,锦娘是先皇后的名字,而凤仪宫里竟然有密道,那白马林在帝都以外,人迹罕至,应该就是密道的尽头。
    姜琼华暗暗心惊,给皇帝盖好被子,见他许久不醒来,她就让宁王退下了。
    宁王不舍地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皇帝悠悠醒来,问起有没有喊梦话。
    姜琼华从容答道:“回陛下,陛下睡得安稳,偶然说了两句,我却没听清。”
    皇帝没有答话,等姜琼华去偏殿用膳洗漱时,他派人宣了长姐进宫。
    姐弟俩秘密谈话许久,最后玄真长公主在袖里藏了封皇帝亲手写的遗诏,起身告退了,走出寝殿,正好看见姜琼华款款赶来。
    玄真长公主早年因为丈夫养过外室的缘故,所以最厌恶美貌年轻的女子,冰冷的目光向姜琼华身上射过去,恨不得把她射成刺猬。
    姜琼华知道这个老女人对自己不怀好意,便也冷冷看她一眼,将她当作空气,从她身边绕了过去。
    长公主气极,然而想起遗诏中的内容,她脸上带了鄙夷的笑。
    原来自己这皇帝弟弟不糊涂,知道这年轻的狐狸精是个不安分的,就给自己一道遗诏,让自己盯着她,但凡她和什么男人私通,自己就可以凭这道遗诏将她毁了!
    自己就等着,等着她玩火自焚的那一天!
    姜琼华在没有尽头的等待中又见过宁王一两次,这年秋天还没到来,皇帝终于支撑不住,驾崩了。
    皇帝下葬,太子登基,帝都忙过这一场,新帝终于把矛头指向了姜琼华。
    姜琼华顶住巨大压力,以姜家等家族为靠背,与半个朝堂官员争论,制止了让唐见渊把她送入感业寺出家的提议,更是把所有太妃都留在大明宫,一个都没有被送到小雁宫去受苦。
    而她知道,唐见渊之所以对她毫无办法,不过是因为他恪守君子之道,不会用卑鄙的办法对付自己。他若真的要对自己动手,自己将会万劫不复。
    所以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提防唐见渊。
    可越是提防,就越是疲惫。
    越是疲惫,就越是想念那能让她自由呼吸的风。
    每晚入睡前,她都会看着床帐边的那面墙,她早就偷偷看过了,这墙的后面是一条地道,看来先帝说得没错,这密道通往帝都外的某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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