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节
孙细还是所有人里面“中毒”比较浅的那个,换了出身往礼氏的黎主薄,怕是在阿颜普卡面前只敢跪着说话。“荆州的局势乱了,有人在挑拨荆王与齐朝,似乎是想让他们打起来。”孙掌柜神态恭敬,语气里却有掩饰不住的忧虑,“听说孟戚恰好赶上这趟事,他迟迟不到我们布局的地点,可能是被这件事绊住了。”
阿颜普卡缓缓摇头,山神庙的胡道人前日就用鸽子把信传来了,孟戚与那条龙脉分明已经进入了飞鹤山,还在村里追问了一番山神的传说,夜里悄无声息地走了,按理说他们很快就能发现那个遇到过飞鹤山龙脉而且对山神的存在深信不疑的村中老人是宿笠儿的祖父,然而那一条条的线索已经布好了,偏偏不见应该扯线而来的人。
孟戚失踪了。
那条龙脉跟着消失了。
飞鹤山那么大,根本不知道他们去了何处。
阿颜普卡皱眉不展,孙细便出口劝慰,意思是孟戚二人可能虚晃一枪,其实奔着荆州城去了。
“你有所不知。”阿颜普卡沉着脸。
按照一般人的想法,孟戚作为曾经的楚朝国师,跟随李元泽打过天下,对战争必定十分敏感,听说荆州要出大事怎么着也得过去看看。故而孙细的推测很有道理,可是孙细并不知道,龙脉对孟戚来说有多重要。
孟戚从太京龙脉那里得到了驻颜不老的长生方子,阿颜普卡虽然能小范围的驱使灵气,但心中仍然觉得自己所学,比不上孟戚那个有用。
人只有活着,长久的活着,才能奢望更多。
阿颜普卡担心的是太京龙脉先接触到了飞鹤山龙脉,这样他的谋划就落空了。
可转念一想,飞鹤山这条龙脉早年受过其他龙脉的欺骗,这么多年他想尽一切办法都遇不上,是非常难啃的硬石头。太京又是那样昌盛的龙脉,只怕还要受到飞鹤山龙脉的敌视。
“你去查查,谁在荆州搞鬼。”阿颜普卡随口吩咐道,他不能说龙脉的秘密。
孙细领命退下,神色难堪,他发现自己其实不得阿颜普卡的信任。
不行,他必须做得更多更好。
“来人,我们去荆州府。”
***
“唧——”
山雀古怪地打了个喷嚏。
它抖了抖毛,开始在细沙上蹦跶,先是爪子比比划划,最后干脆瓜子嘴一啄一啄地开始画图。
大大小小的圆圈,或长或短的曲线。
号称没有几万人围住就无法攻入的芦苇荡,被“山神”泄了个底朝天。
“唧噫,唧!”
画完了一张大大的图,山雀把自己当做船,在“迷宫”里欢快地迈腿跑了起来。
——走这条水道,第三个弯道左边,然后右边。
胖乎乎的山雀拍着翅膀忽左忽右地溜着图,最后蹲在了迷宫中间一处,那里画了一朵粗陋的花。
山雀往那里一蹲,瓜子嘴向天,傲然地向墨鲤孟戚表示,你们要找的红花就在这里啦!
作者有话要说:阿颜普卡:这个地势是天然形成的,不算阵法,根本破不了
阿颜普卡:本地的龙脉就是一块硬石头,又臭又硬,你们不可能遇到
差点跟山雀打架的孟戚:哦
正在看山雀画图的墨鲤:哦
第263章 曰庶人多昧
“那里有多少人?”
“……”
山雀闻言, 很是为难。
墨鲤由此明白了飞鹤山龙脉对人是多么不在意不上心, 如果不是阿芙蓉能开靡艳红花让山雀留下了印象, 阿颜普卡藏在什么地方估计还得让孟戚去猜。
乌溜溜的眼珠转了一圈, 山雀拍了拍翅膀,作势飞起。
“别去。”墨鲤阻止。
山雀乖乖地停在枝头,歪了脑袋看墨鲤,心想搞不清有多少人就去看啊,干啥不给去?
孟戚蓦地上前一步, 挡住两条龙脉中间,慢条斯理地说:“阿颜普卡的来历尚不清楚, 却一定跟关外那座雪山有关。他确信龙脉的存在,还知道龙脉在太京与飞鹤山, 知道龙脉能化作人形……他知道许多他不应该知道的东西。”
是谁告诉他的呢?
又是谁让他确信,世上真的有龙脉呢?
“阿那赫多山龙脉必定留下了一些记载, 有亲眼见过他本相的人类,甚至学得了一部分控制灵气的本事,这些人代代相传,阿颜普卡接了这个传承……这是最好的情况。”
孟戚说到最后一句时,忽然话锋一转。
山雀探出脑袋, 唧唧了两声, 目光震惊。
“是的,还有一个最坏的可能,阿那赫多山龙脉还没有死,或者说没有彻底死去。”孟戚看着山雀慌张不安地盘旋了两圈, 扯了扯嘴角,继续盯着山雀说,“当然了,灵气溃散只能逐渐消亡,可是驱使周围的灵气将它们强行聚拢在一处,就是一种最好的拖延。关外少有人烟,山川地脉亦很难被损坏,不会被砍掉大片树木,不会被人深掘泥土做陵墓,他……无法离开那座山,会慢慢地陷入长眠,一年醒一次,十年醒一次,二十年醒一次……最后在沉睡里死去,然而究竟能拖多久,我们谁都不清楚。”
山雀悚然,张开的翅膀忘了拍,直直地坠进草丛里。
墨鲤探究地望着孟戚。
后者笑了笑,低声道:“大夫忘了之前与我说的,阿颜普卡只有一边耳朵能听到?”
“他生来有疾,治不了。”墨鲤下意识地回答,随后越说越慢,“此疾偶见地方志与古籍,皆言妇人失贞产下妖子。老师游历四方时,曾在终南山附近遇到一件怪事,传闻山中有大妖,百姓不惜付出钱财请人除妖,樵夫也屡次在山中见到妖物。”
秦逯觉得这很古怪,进山寻觅,最终发现一个被狼群抚养长大的妖子。
那孩子看骨龄只有七岁,四肢着地行动,身无片缕,全无人态。
秦老先生知道被遗弃在野外的孩子,有可能被失子的母狼、母虎带回去哺育。
他打退狼群制住那孩子,洗干净头脸之后发现孩子额头上的一片头发是白色的,眉骨跟鼻骨位置有些异样,一只眼睛是蓝色,一只眼睛是黑色,也只有一只耳朵能听到声音。
“……可能是山中生存不易,又吃生肉血食,那孩子虽然不满十岁,身体却很糟。”
秦逯觉得这孩子一身都是病,他在山中采集草药,治了一个多月都没见太多成效,那孩子不是人而是狼,完全不懂人世间的一切,不是啃咬就是抓挠,秦逯废了好几件衣服总算让这头小狼知道他并无恶意。
孟戚听得入神,兽哺婴孩的说法古来有之,不过喂一次两次一天两天那叫祥瑞,证明这孩子生来不凡,将来会有大出息。如果一直这么喂下去,茹毛饮血的,那就是妖了。
翻开史书野传,上云山的狼啊虎啊包括猴子都被碰瓷了好多次。
太京龙脉敢确定自己有意识以来,上云山就没出过这种事,全是胡编乱造。
“后来那孩子如何了?”孟戚问。
山雀不明白好端端怎么说起了这些,不过听着怪有趣的。
于是它忘了从草堆里飞起来,就这么顶着几根草,趴在草窝里摇头晃脑。
“唧唧——”
山里没妖怪,生不了蓝眼睛的妖子,狼为什么不吃孩子?是不饿吗?为什么要养小孩?
这么一连串的叽叽喳喳下来,纵使这种生于沼泽山溪附近的雀鸟声音婉转,墨鲤依旧觉得脑中一片空白,被高低调子不同的“唧噫”灌满了耳朵,头重脚轻。
孟戚一拂袖,劲风裹着山雀在半空中翻了个跟头,摔到更厚更密的一堆草里。
“不会说人话的一边去。”
山雀愤怒地蹦出草堆,看见墨鲤无奈地朝着自己笑,它顿了顿,然后一扭头扎进溪流,凭空消失了。
“你气他做什么?”
墨鲤揉额头,提醒孟戚他们还在人家的地盘上。
“放心,没走,在听我们说话呢。”孟戚笃定地说。
龙脉在灵穴附近不需化形,只要墨鲤与孟戚不用传音入密,山雀就能继续偷听。
孟戚扫了水流一眼,慢条斯理地说:“只要他别鲁莽地飞去芦苇荡就成。从前没被发现,是因为他对人没兴趣,更不认识西凉人。现在知道了阿芙蓉背后有这么多事,冒冒失失地跑过去,阿颜普卡又极有可能从阿那赫多山龙脉那里知道飞鹤山的原形,岂会放过一只行为怪异的山雀?”
地底传来沉闷的声响,像是水流,又似猛兽翻身。
墨鲤:“……”
他觉得飞鹤山龙脉快要气死了。
“生气到不想露面,谁都不见,最是安全。”孟戚慢悠悠地说。
飞鹤山龙脉想要打架,然而刚才见了本相,他觉得自己在家里也打不赢太京龙脉。
更气了。
既生太京龙脉,何生飞鹤山?
要是没了孟戚,那条漂亮的鱼可能就是自己的小伙伴了。
鱼与水最相配,飞鹤山这么多水,还能吸引不来新生的龙脉?山雀相信就算自己蹲在家里哪儿都不去,墨鲤还是会找上门的。
——然而鱼是沙鼠的,他们说的话,自己也听不懂。飞鹤山龙脉格外纠结。
孟戚解决了靠圆滚滚身材吸引墨大夫的山雀,心情极好地继续问:“那被狼哺育的孩子活下来了吗?”
墨鲤缓缓摇头。
秦老先生用尽平生所学,依旧没能治好那个蓝眼的狼子。
“那时老师内功练得不到家,医书也没有完全吃透,他看着那孩子的身体一天天恶化,很快就病得不能起身了,母狼似乎也知道这孩子大限将至,每夜在洞穴外面哀嚎。狼子死的那日,母狼进了洞穴……老师说,它蹲在那孩子身边,守着孩子慢慢变硬的身体,到天亮的时候才离开,再也没有回来。”
身为人的父母双亲,将孩子遗弃在山中。
身为兽的狼,直到自己抚养的孩子死去才肯离开。
何者为人,何者为兽。
“老师将狼子埋了之后,沮丧地离开山里,谁知村中又有一妇人产下妖子。
“村人怒火交加,要将婴孩活活烧死,老师恰好赶到,将孩子救走小心抚养。”
墨鲤眼睫低垂,轻声道,“然而那婴孩生有心疾,活不到周岁,就夭折了。”
秦逯亲手葬了两个生有蓝眼的不幸孩童,他想尽一切办法阅医书翻古籍,拜访各地名医。他不信天下有妖,认定这是一种病。
“……在别处听了几次传闻,又偶然地遇到了一个活到成年,因被乡民排斥只能乞讨为生的人。”
此人平日里自称是被商人遗弃的胡姬所生,唱一些曲子乞讨,秦逯见他面相骨相有异,立刻为他诊脉,发现果然也有一耳天生失聪,治不了,亦找不到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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