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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6节

    一炷香的工夫,从地窖出来的金捕快神情极其难看,从伤口可以看出裘先生这些侍从生前遇到了极厉害的敌人,甚至对方还一度手下留情,打伤筋骨来击退他们。
    金捕快还在几个人身上发现了松针,这种东西竟然能被当做暗器深深扎入皮肤甚至骨缝。
    致命伤就更别提了,所有人几乎是同时丢了命。
    动手的人是两个,是从出招习惯跟下手力道、方法分辨的。
    虽然宁泰城高手云集,但是能做到这件事的——金捕快不用继续猜就知道答案了,也正因如此,他脸色格外难看。
    “看来金捕快大有收获?”黄央笃定地说。
    金捕快哪里肯透露口风,他敷衍地一抱拳:“还要进一步追查,告辞了。”
    说完转身就走,乌拉拉一大帮人跟了上去。
    那埋伏的蒙面人犹豫一阵,竟去追金捕快了。
    “不错,她要兔子,我找树桩。”孟戚自言自语。
    墨鲤已经懒得去捂某人的嘴了。
    黄央被折腾了这一晚上,早已倦了,眼见东边天空隐隐露出鱼腹白,便打个哈欠唤来兵丁严加守卫,反正白天没人敢嚣张地闯入巡城衙门,就算来也是官面上的人物,不是他能拦得住的。
    黄央没有官邸,像他这样的低品小官,要不在外面租赁屋子,要不就住在衙门一间偏房里。
    他施施然地回了屋子,让衙役提了热水洗漱,随后关上门窗,对着书案几次提笔欲写什么,又唉声叹气。
    “天授王是大患,不能轻忽。”
    黄央自言自语,一转身忽然看到有人站在屋子里,惊得下意识地把笔当做暗器丢了出去,墨迹甩了一地。
    “上等的披白紫毫,好东西,以别驾的俸禄只怕买不起。”孟戚轻描淡写地伸手接住,还抖掉残余的墨汁,顺手递给墨鲤品鉴。
    黄央退了一步,抵着书案望向孟戚二人,如临大敌。
    金捕快都能发现的东西,黄别驾怎么会不知道,现在这两个杀了裘先生的人忽然上门,只怕凶多吉少。
    黄央强作镇定,勉强笑道:“不知二位前辈从何而来,寻黄某有何事?”
    孟戚扫了他一眼,不说话。
    墨鲤也不吭声,因为进来之前,孟戚说他们什么都不用做,黄央会自己识趣的。
    于是两人一个比一个沉默,就这么盯着黄央,后者额头冒出冷汗。
    屋子就这么点大,想要翻窗破门逃生,首先要突破两位绝顶高手的封锁,黄央自问没有这个本事,他咬了咬牙,强笑道:“活人总比死人的用处大,二位前辈有何差遣,在下必定竭尽所能。”
    第314章 动必雷霆
    孟戚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省事、不用多费口舌。
    不消一盏茶功夫, 孟戚已经拿到名单了。
    ——啧, 吴王手下的人还真不少, 只是没个领头的, 有点鱼龙混杂。
    黄央苦着脸,如丧考妣。
    “行了,何必装模作样。”孟戚记下名单,双手一搓,那张纸就化为了粉末。
    再掸掸衣袖, 孟戚随口道:“这份名单里,紧要的人都远在钱塘郡, 说不准还是黄别驾你的对头,他们死了, 你只有高兴的份儿。”
    黄央下意识地要辩解,随即反应过来, 干笑着不说话。
    孟戚瞄了他一眼,心下更满意了。
    倒是墨鲤感到奇怪,传音问孟戚怎么看出来的。
    “这份名单上的人多且杂,可不管是宁泰还是钱塘郡的人,管的事儿都差不多。还有这些职务, 大半是八九品的低阶小官, 有些名目很奇怪,所在的衙门也用不着这么多佐官……想来是些江湖人,吴王招揽了许多这样的人,不给官位是说不过去的。”
    孟戚蓦然住口, 看着墨鲤依旧听不明白的茫然目光,尴尬地直接说了结论:“这位黄别驾避重就轻,名单里有大半都是不重要的人,那些重要的,自然不会是挂名拿俸禄的江湖人。这里面的名堂,没在官场混迹过不会懂里面的关窍。”
    黄央仗着江湖官场两边的身份,用这种手段搪塞应付,不足为奇。
    “既然彼此都清楚身份,就不用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孟戚顺手从书案上拿起一块镇纸把玩。
    可别说,这黄别驾不止穿的衣料讲究,用的东西也是一等一的好。
    古拙的竹制笔筒里皆是一支几十两银子甚至上百两的良毫,雕纹浑然天成的澄泥砚,气味芬芳的松烟墨、整叠上好的宣纸,就连笔洗镇纸这样的小物件也不透着精巧雅致的味儿。
    想要搜罗这一桌子得费不少心力,特别是澄泥砚的工艺因天下屡逢战乱逐渐失传,松烟墨更因为古松被砍伐殆尽近朝百年来数量骤减,偏偏这两样还都是上品,瞧着也不像是格外昂贵的古砚跟古墨。
    须知这样的东西,但凡有点年头,主家都不舍得拿出来用,而是一代传一代当宝贝的。
    黄央的屋子里除了这些东西,没有一件金玉器,没有古董,连大件的名窑瓷瓶都瞧不见影,墙上空落落的不挂字画。值钱的东西大概都在书案跟衣橱了,衣服倒罢,毕竟这年月都是人敬罗裳看菜下碟,但这书案上的东西只怕衙役跟寻常江湖人都不知道价值。
    比如这块墨玉镇纸。
    看着平平无奇,拿起来才发现分量不轻,做镇纸的话似乎太重了一点?
    孟戚没有错过黄央骤然紧张的神情,尽管后者很快掩饰过去。
    “大夫瞧瞧这个,鱼形的镇纸还挺少见。”
    “……”
    说实话,要不是孟戚点明,墨鲤真没看出那是一条鱼。
    虽然是墨玉,仔细瞅确实有鳞片状的纹路跟水浪波纹,但这雕得也太古拙了,跟战国时期的玉佩似的。
    那时候的玉雕龙纹,长得像猪的都有,区区一条鱼长得像猪算什么?
    看到墨鲤一脸不认同的表情,孟戚笑得愈发开怀。
    黄央额头上的冷汗更多了,他咬着牙勉强道:“在下的消息不比风行阁灵便,却也知道孟国师的威名。二位到江南的消息,数日前就有人私下传扬,黄某只是个小人物,当然是识时务的。”
    他话里有话,孟戚偏偏不问,就不顺着黄央铺的路走。
    “说笑了,老夫不问世事多年,能有什么威名?”
    黄央闻言神情扭曲,估计很想拿面镜子怼到孟戚脸上,让他看看镜子再自称老夫。
    墨鲤咳了一声。
    “也罢,既然你不乐意给名单,就说说有用的事情。”孟戚一边把玩着手里的镇纸一边说:“比如吴王最倚重的谋臣是谁,谁又是在吴王面前最说得上话的人,吴王耳根子软,他这个毛病办不了大事,没有几个替他拿主意的人,他生不出太大的野心。”
    听着孟戚谈及吴王熟稔的口吻,黄央神情更加复杂。
    他是个惜命的人,也很有野心,既然耍手段玩心机都不管用,想活命就只能说实话了——黄央并不知道,其实孟戚不会杀他,他满脑子想的都是生死不明的裘思,裘思这么多年带给他的阴影太大,眼下连裘思都败了,黄央压根生不出一丝反抗之心。
    裘思好歹有十几个侍从,每个武功还都跟他一样高,这样都能逃命,他还有什么侥幸的念头?
    “吴王辖地有三股势力,但是很少争斗,因为吴王的子嗣不昌,也没什么好争的,所以他们的目光一直盯着外面……”
    黄央一口气把吴王的重要臣子说了个遍,包括吴地的名门望族。
    墨鲤认真听了一阵,发现这些世族的弯弯绕绕跟复杂的关系实在让人头痛,然而吴王辖地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特征,比起争权夺利,他们对赚钱更感兴趣。
    权势固然重要,可是一不小心就会阖家没命。
    钱塘郡能赚钱的方法实在太多了,当侵吞田地来钱的速度远远比不上开设工坊、海航贩卖货物的时候,当工坊永远缺人手的时候,百姓就跟田地一样成了抢手货。
    吴地很排外,赚钱的机会再多,他们也不愿意分享给别人,外来的商号还会受到排挤。
    “……他们巴不得江南乱起来,最好是齐朝跟荆王开战,宁王跟荆王打得你死我活,这样薄有家产的百姓跟富户都会逃往吴地,他们既有钱买得起货物,家道败落了也是能写会算的人,大字不识的农夫可不吃香……怎么也得是脑子灵活能做工的人,女人甚至比男人还受看重,女人不会酗酒闹事,能做各种绣工,很少出差错,做工时也很少因为粗手笨脚损毁需要精细对待的货物,尤其吴王前年发兵打山夷部族,新建的许多山地茶园都缺采茶女。”
    孟戚越听眼睛越亮,唇边也有了明显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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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p;比起世族们趁乱掠夺人口的想法,他更在意黄央所说的吴地现状。
    世族权贵能放弃、哪怕是短暂地放弃吞并土地,这已是相当了不得的事了。
    ——仔细想想,这还是吴地特有的情况,多河泽良田分散难以连成片,而且除了良田只有小丘陵,连山地都少,想要垦荒都做不到。吴地能产桑麻、盐,各种锦缎织造手艺亦是不俗,连普通富户都有开铺子做买卖的习惯,而不是想着只买田做个土财主。
    “所以你们要挑拨宁王起兵?”孟戚心情一好,看黄央也顺眼了几分。
    黄央一噎,避重就轻地说:“谋划赶不上变化,圣莲坛屡次往江南伸手,可惜荆王那边有西凉人盘踞,宁王这里是风行阁的老巢,而吴王又笼络了诸多江湖人,这才没让他们得逞。但自从天授王跟圣莲坛勾搭到一起,益州局势加急,裘先生又似跟天授王那边暗中接触,吴地那边的人就急了。”
    他们只想坐收渔翁之利,并不想真正来一场天下大乱。
    圣莲坛招摇撞骗、裹挟百姓造反,这不是跟吴地抢夺人口吗?
    “有个消息,你或许还不知道,荆王遇刺了。”
    孟戚盯着黄央说,后者一个激灵,脱口道:“是天授王派的人?”
    “除了他,也不会有别人。”孟戚玩味地说,“你也是聪明人,好自为之。”
    说完朝墨鲤一个示意,两人无声无息地跃窗而出,转瞬不见踪影。
    黄央张口欲呼,又生生忍住了。
    他意识到,宁泰不能继续待了,他必须走。
    去钱塘郡,不管是谋划将来还是躲避危险,因为天授王大军极有可能会像蝗虫那样扫荡江南,缺银少粮的乱军,绝对不会甘于掠夺荆州。
    ***
    孟戚出了黄央的院子掠过第一道屋脊时,忽然顿住,像一只忽然俯空下扑的鹰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暗处拽出了一个黑衣人。
    墨鲤吃了一惊,只见那黑衣人身形瘦小,轻功却是极为高明。
    骤然遇袭,黑衣人连环三种身法试图挣脱孟戚的钳制,可惜身法灵活内力不足,活像一只被猎鹰逮住的麻雀。
    孟戚也不说话,此刻天光已然大亮,长久停留在巡城衙门房顶上可不是好主意,他跟墨鲤一前一后,以极快的速度来到城东另一处静僻的巷子,这才将手里的人重重丢在地上。
    那黑衣人原地一个翻滚,可怜巴巴地缩在墙边,眼睛乱飘想找逃出去的途径。
    墨鲤微微皱眉,他闻到了那股淡淡的、混杂着药铺香袋跟桂花头油的味道。
    “是她。”
    昨儿夜里蹲在屋顶上,后来追着想破杀人案的惊山虎离开的女子。
    孟戚注意到墨鲤说话的时候,那女子黑面巾下的眼睛露出的震惊与疑惑。
    “你,你们……”
    女子的声音听着细弱,倒也清灵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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