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节
不止是累,更难静心。意识没有沉入丹田,随着内息走一个大周天,而是恍恍惚惚,仿佛飘到了不知道多少里之外。
——益州崇山峻岭,孟戚去的又是险关要塞,他发现了什么?什么时候能回来?
此时此刻,孟戚是在跋山涉水,跟他一样彻夜不眠?
天授王、圣莲坛、风行阁、齐朝水军、宁地兵马,还有意向不明似乎想坐等渔翁之利的遗楚吴王,一颗颗棋子被无数双手争先恐后地摆上来,棋盘上乱成一团。
墨鲤微微垂首,即使是在打坐调息也无法纾解紧锁的眉峰。
月轮渐沉,夜色宁寂。
墨鲤隐约间感到有熟悉的气息,可他的思绪沉滞得太深,灵气内力也没有丝毫反应,于是他睁开眼睛时,感到一股没有来由的熨帖,仿佛这些日子的纷乱不定,所有棘手的麻烦都为之一空。
胸口沉甸甸的,就像有沙鼠躺着一般心安。
“……”
墨鲤猛地一愣,伸手去摸。
掏出一块软胖的糯米糍,乌溜溜的眼珠正瞅着他。
这是——
趁他不备,偷偷躺到他的心上?
第334章 长叹无所凭
墨鲤往旁边一望, 赫然看到落在地上的衣裳。
衷情剑委屈地裹在其中。
充当腰带的软剑骤然失去支撑, 直接卷成了一团, 换个角度来说, 也是特别好用,避免了衣服被风吹得七零八落,运气好的话还能团在一起,减少与地面尘土接触的范围。
墨鲤:“……”
作为名剑吗,“衷情”是真的运气不佳。
上个主人把它丢进青江, 这个主人呢,一言不合就甩衣服, 就这么从半空中往地上摔了个百八十回。
若是名剑有灵,估计是要离家出走的。
不对。
墨鲤心想他怎么被宿笠传染, 认为兵器通灵了?
软乎乎的沙鼠在他的掌心打了个滚,似乎在不满墨鲤的走神, 沿着手臂上攀,一溜烟就蹿上了墨鲤的肩膀。
柔软蓬松的毛发贴在墨鲤的颈窝,有些发痒。
沙鼠却已经吃足了豆腐,又亲又蹭十分满足。
——阿鲤还是这样的味道,清甜好闻, 就是有药味?
沙鼠扭头看了一眼火上的药罐, 乌黑的眼珠定了定,开始深思。
墨鲤身上没有受伤的迹象,这药是为谁熬的呢?
不懂医术的人总是有个刻板的观念,沙鼠也不例外, 它觉得病越重喝的药就越苦。
瞧这味儿——
沙鼠胡须颤了颤,想要一头扎进墨鲤的怀里。
那些疲乏、心绪难宁的无力感,那种竭尽全力依然无法改变世间一切的挫败,时至今日还得看一幕幕不幸发生的悲哀,它们在过去几十年像痼疾一样缠绕在孟戚心头。
每当这种绝望情绪涌上来,就连龙脉都撑不住。
连自己都无法战胜,又怎能再次付出努力,期翼将来呢?
而现在只要回到墨鲤身边,嗅着意中人的气息,再浓厚顽固的消沉疲乏都会缓缓散去,大夫真是一剂良药。
更令孟戚欢喜的是,墨鲤对他全无防备,否则怎么能在他靠近之后都没有发现?
但不管是灵气接纳还是本能不设防,墨鲤终究还是会对外界的变化有所反应,他不可能在被人抱住或者碰触手臂还继续盘膝运功打坐。
那时孟戚不想打搅墨鲤,他看出分别的这段日子,墨鲤也不好过。
眉宇紧锁,生生让青山秀川失了颜色。
是睡不好,还是发愁的事太多,得不到喘息的工夫?
孟戚一下就忘了自己千里奔波的劳苦,他想要安慰墨鲤,又不想惊醒对方,只有变成沙鼠一条路可走了。
熟门熟路地甩掉衣服,轻巧地钻进墨大夫怀里,贴在那暖融融的地方没多久,沙鼠就察觉到身下的心跳声变了,焦虑的气息也变得平缓,然后胖鼠就被一只手摸了出来,瞥见墨鲤眉间的郁气消散了许多。
此刻蹭着墨鲤的颈窝又滚了两圈,滑到意中人的怀里,抬起爪子拍了几下。
——它知道,它都了解。
墨鲤需要孟戚,孟戚也需要墨鲤。
然而,安慰的精神是好的,圆滚滚的胖鼠也很熨帖,只是这拍的位置实在有点不对头。
某只的爪子还不小心浅浅地勾了一下,墨鲤的神情微变。
沙鼠拍着拍着就迟疑了。
爪感变硬?
它低头一瞅,正对上“出事”的地方。
沙鼠反应何其快,迅速跳出衣襟,爪子扒拉住了墨鲤的外袍,做了个伸手撑开的动作。
爪短个小的沙鼠拽衣服,姿势就是挂着,下一刻就哧溜滚下去了。
墨鲤还来不及伸手去捞,眼前一花,便多出来了一个“人”。
孟戚将拽在手里的外袍往自己身上一盖,这个位置让他无限贴近墨鲤,伸臂就能把人牢牢锁在怀中,而且他跟墨鲤“同穿”一件衣裳,只要墨鲤不想把衣服扯坏,就不敢有太大动作。
“你……”
墨鲤难得窘迫。
明明之前孟戚什么都不穿直接在他面前换衣服,墨大夫眼睛都不眨一下,这会儿的心情截然不同。
沙鼠爪子撩起的火,孟国师表示不够,还能再添一把柴。
***
外面院子闷闷地一响,仿佛有人在说话。
宿笠猛地竖起了耳朵。
金牌杀手听声辨位,打赌这是有人后背撞到墙上的声音。
墨大夫说风行阁的人来了,难不成是他们轻功蹩脚,翻个墙还能撞地碰墙。
刀客的神情严肃起来,他觉得可能是敌人来了。
圣莲坛不是只有一个罗教主能拿得出手,它还收拢了一票江湖败类,这些被各大门派甚至风行阁“通缉”追杀的家伙,虽然在武林里混不下去,也没什么顶尖高手,可是手段一个比一个阴损歹毒,要是忽然来上一群,要应付不是容易事。
宿笠的心高高地悬了起来。
他被吊在网兜里不能动弹,佩刀不在身边,毫无还手之力,与一条被渔网捞上岸的鱼没有区别。
宿笠一边死死地盯着屋顶的破洞,一边继续倾听外面的动静。
打斗好像更激烈了。
尽管声响不大,甚至还很沉闷,可这瞒不过宿笠的耳朵。
喘息、低呼、肢体碰撞墙面跟地面的动静……
奇怪,怎么没有短兵相接的声音?
墨鲤不可能被人压制住了还不动兵器,难道他受伤了?被迷药暗算了?宿笠脑海里转过无数念头,他没等到怒斥跟暴喝,没等到暗器发出的声响,连血腥气都没嗅到。
萦绕在鼻尖的,只有越来越重的药味。
“……药罐要加水。”
声音模糊不清,略微急促。
另外一个声音似乎说了什么,可是太低,宿笠听不见。
他正感到费解,忽然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一般只有穿或者脱衣裳的时候才会发出,当然挑选翻找布料的时候可能也会有。可这是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还会有人在一个废弃的村落院子里翻布料?
宿笠望向屋顶破洞,眼神放空。
孟戚回来了啊……
宿笠心想自己是造了什么孽,怎么老是跟这两人犯冲,从见第一面开始。
罢了,再尴尬都没有当初在豫州甘泉汤,孟戚误以为刀客是风行阁派来“伺候枕席”的那次厉害。
那时宿笠四肢关节错位,动弹不得,还被孟戚迁怒塞进床底……等等,宿笠低头看看自己在网兜里的模样,觉得现在也很惨,他们确实化敌为友了,好处可能是不用付墨鲤诊金药费,也不用被打?
想到钱,刀客头皮发麻。
因为他的衣兜比脸还干净。
外院又传来低微的说话声,宿笠索性把眼睛一闭,不强行宁神定心,装睡谁怕谁。
***
“天授王是郑涂?”
孟戚披着自己的衣服,手里拿着衷情剑,还没来得及缠回腰上呢。
长发未束,那边墨鲤也被他一通折腾弄散了头发,不得不光脚来看炉□□罐。
孟戚每次变回原形,穿衣服不是最麻烦的,毕竟有衣服已经很好了,麻烦的是头发。这年月披头散发见人是极失礼的,如果龙脉会法术,孟戚巴不得一个响指整好仪表。
墨鲤忙着给药罐加水,他耳根的红晕久久不散,偏偏方才孟戚还凑过来撩拨道:“阿鲤,是否觉得不如乘风去彭泽的那次?”
墨大夫再忙也要瞪孟戚。
但墨鲤没法反驳,似乎龙形交缠……确实更……
“哎。”孟戚长叹一声,“可惜大夫不是一只沙鼠,我也不是一条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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