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的晚宴

    「小艾拉～晚餐好吃吗？」
    原本散乱着食材的长桌收拾乾净。安洁莉卡坐在主位，双手撑着脸颊，看艾拉吃燉菜吃得津津有味。主人搭话，艾拉放下汤匙，礼貌地回应。
    「是的，很好吃。」
    「魔櫛瓜很甜很软对吧？平常一年也吃不到两个呢。多吃一点。」
    「欸，这么珍贵，让我吃这么多好吗？」
    「不用客气。这是托你的福我们才能吃到的嘛。」
    「托我的福？」
    「是用你的角种出来的喔。」
    「是这样啊。」
    安洁莉卡呵呵笑，艾拉也哈哈陪笑。尷尬地聊了三十秒之后，艾拉转头小声问爱莲娜：「这个疯疯癲癲的傢伙是谁？」
    「安洁莉卡。」
    「诺丁汉的安洁莉卡？」艾拉不可置信地偷瞄一眼安洁莉卡，她向爱莲娜说：「角的事情你跟她说了吗？」
    「说了。」
    「那怎么样？」
    「小艾拉、爱莲娜。」安洁莉卡拉着长音打断两人的对话：「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没什么啦。」
    艾拉笑两声打哈哈过去，拿起汤匙继续吃燉菜。感觉安洁莉卡还想和她说话，艾拉转换话题，她看向拿着汤匙打盹的玛希说：「这里还是森林里面对吧？骑士姐姐怎么也在这里？」
    「我也很想知道呢。」安洁莉卡看着玛希轻轻地微笑。「卡文迪许家有什么急事，需要把王家骑士送进舒兹伯利？」
    「我不能说。总之，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了。」
    安洁莉卡因为玛希的倔强气得脸颊又鼓起来，对玛希说：「如果你不说，今天就睡地板！」
    「没关係，我现在就离开，不打扰你们了。谢谢您的招待。」玛希维持她一贯的作风。她放下汤匙，用餐巾点两下嘴巴，准备离开。
    「喂！」安洁莉卡喊住玛希：「你知道现在森林很危险吗？」
    「我会看着办。」
    嘴里逞强，玛希一站起来脑袋一阵地转天旋，差点倒回座位。艾拉下意识地喊了：「骑士姐姐！」爱莲娜看着剑拔弩张的场景，努力压下混乱衝突的情感，低着视线，开口劝玛希。
    「骑士姐姐，不对，霍尔小姐。如果不是什么军机之类的重要情报，还是说一下吧。为了守大不了的秘密而失去性命这种事情……你又不是圣骑士团的人，能够继续效忠女王不是更重要吗？」
    玛希受不了晕眩，又坐下来。她说：「说得好听，你又不懂我们面对的是什么问题。」
    「我是不懂，但我看到了。我看到艾德文娜就站在卡文迪许夫人后面。」爱莲娜抬头直视玛希，说：「就当是行行好，跟我说说艾德文娜的事情吧。」
    玛希长叹一声，靠上椅背，双脚收上木椅，整个人蜷曲起来。爱莲娜很惊讶，直到刚刚玛希都尽力维持着身为王家骑士──身为低阶贵族──的优雅形象，现在气势却一口气散去。玛希肩膀微微内收，看起来比平时娇弱许多。
    「这次的任务是把你们平安带到药草魔女的森林小屋。卡文迪许小姐知道你们要去舒兹伯利很担心，所以才让卡文迪许夫人託付任务。」
    「艾德文娜吗？」艾拉抿着汤匙看爱莲娜的反应。
    爱莲娜知道艾德文娜还将她掛在心上，捂着脸抽着鼻子，一边说：「太好了。」一边哭。艾拉本来想拍她的背安抚她，手却被风魔法「啪！」一声弹开，转头就看见安洁莉卡手里拿着魔杖，轻轻地摇头。
    「原本以为只要跟在你们后面就好了，哪里知道还没出王都就被人口贩子拐跑，手里还抱着一袋长棍麵包，说是乾粮。」
    爱莲娜擦掉眼角的泪水，说：「抱歉，给霍尔小姐添麻烦了。」
    「你们是受到眷顾的人呢，我也想出门的时候有一个漂亮的骑士姐姐跟在我后面。」知道想知道的事情之后，安洁莉卡心情转好，她对玛希说：「好～看你辛苦，今天你睡最大的床。快坐下，再来多吃一点魔櫛瓜。」
    「欸，太多了啦。」
    「多吃魔櫛瓜补充魔力呀。反正爱莲娜不能吃，你们两个就多吃一点。」
    安洁莉卡用风魔法盛整碗燉菜给玛希。谈话之间艾拉用汤瓢盛了一碗燉菜，顺便夹了两片培根、几块麵包和爱莲娜刚刚切好，却因为对话打断而没有拿走的起士。
    反观爱莲娜，她吃得很少，也没有碰珍贵的魔櫛瓜。不只是因为安洁莉卡禁止她触碰含有艾拉魔力的食材，更多是因为听过安洁莉卡的故事之后，爱莲娜觉得吃魔櫛瓜，就好像在吞噬艾拉的血肉一样，不仅病态，也非常色情。
    安洁莉卡看爱莲娜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她说：「这么说来，爱莲娜，这里所有的人都是为你来到这里的，你决定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
    「关于角的事情。」
    爱莲娜低下视线，抿抿嘴唇几次之后才说：「虽然你说角是诅咒、是寄生虫。可是，我还是希望能有一对角。我不想要再戴着角，假装自己是大家的一份子，我想『真的』成为大家的一份子：我想像一般人那样生活、像一般人那样学习魔法、像一般人那样成为魔法师。所以，我还是想要一对角。」
    「如果没有角就不能使用魔法吗？我看你魔法也挺厉害的呀。」
    「因为没有角就不能进入学校。现在爱莲娜也因为被发现没有角，可能没办法参加王家魔法师资格考试。」艾拉帮爱莲娜回答安洁莉卡的疑问。
    「哇，外面的世界已经变得这么奇怪了啊。」安洁莉卡把脸颊贴在桌上。「原本只是因为不需要让没有角的人消耗魔力，才不强制他们入学而已。对大家来说，上学就不能工作，很讨厌的嘛。」
    艾拉放下手中的麵包，问安洁莉卡：「那你可以给爱莲娜一对角吗？」
    安洁莉卡突然直起身来，第一次摆出正经态度，使得其他三个人不由得紧张起来。
    「不行。」安洁莉卡坚决地回应。
    爱莲娜失望地叹一口气，艾拉则不解地问：「为什么？」
    安洁莉卡直视爱莲娜的双眼，说：「因为我不会。角的魔法是古老的巫术，不属于我们的魔法体系。不过，即使我会，我也不能毒害你，你能理解我的说的意思吗？」
    「嗯。」爱莲娜点点头。
    「虽然不能给你角，让你跟大家一样。但是我想让大家和你一样，都没有角。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
    爱莲娜和艾拉傻愣住，连玛希都惊讶地抬头。
    「角是诺丁汉的龙的诅咒。当初巨龙立了一个约定，只要能完成牠出的考验，证明人和龙一样聪明，牠就解开这个魔法。所以我一直以来都在研究牠的题目。原本王家学会会派帮手给我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十五年前来的那个孩子离开之后，就没有新的人过来了。」
    「十五年前的孩子……你是指国政大臣，我是说，威廉?克拉克吗？」爱莲娜问。
    「欸，还枉费我教他。现在书呀、仪器什么的也都不给我，倒是每年都吵着我带小鬼头们在森林里乱走。很困扰呀。所以说。」安洁莉卡双手撑着椅子向前倾，双脚在空中挥动。她问爱莲娜：「你就留下来帮我，怎么样？」
    听完安洁莉卡的邀约，爱莲娜看了看艾拉，寻求她的意见。艾拉还没有釐清龙、角，和诅咒之间的关联，但她温柔地对爱莲娜微笑。
    「只要你想，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不过在王家魔法师资格考试之前你一定要回去，那才是你原本的目的。」
    没错，爱莲娜的目的是取得参加考试的资格，得到角只是其中一种方式。爱莲娜对安洁莉卡说：「如果是这样，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如果你只帮我两天我也很高兴！」
    「所以，那个谜题是什么？」
    「『三道雷门。』」安洁莉卡双手合十，露出她慵懒的半瞇微笑，重述一次题目：「建置能给予万事万物解答的智慧之门。」
    「那、那是可能存在的东西吗？」
    艾拉不可置信地问，手上的麵包差点就要掉到汤里了。安洁莉卡得意洋洋地伸出食指比划：「一开始听到题目我也吓一跳，不过那是真实存在的喔。巨龙嚣张的气焰虽然讨厌，但是看到牠手上的魔导具的时候不得不服呢。先给你们一个提示：清楚的命题很重要喔。」
    「魔导具、命题方式……你是说把『万事万物』用某种形式表示，再统一处理吗？」爱莲娜之前做专题研究的脑袋开始运转起来。
    「欸？爱莲娜是不是偷偷看了答案呀？『三道雷门』的真正命题就是：『做出用三种机关重复组合便能表述出一切逻辑推演的魔导具』喔。」
    「是像『通用计算机』的东西？」
    「那是什么？」安洁莉卡歪头表示疑惑。
    「上个月王家学会的图灵教授才发表一篇文章，在说关于『用有限的规则进行所有我们能做的计算』的事情。」
    「嘿嘿，」安洁莉卡兴奋地摇晃身体，「你只是王家魔法学院的学生，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因为我没有角，想到其他没有角的人不会使用魔法，就对魔法阵和魔导具的设计很有兴趣。」
    「嗯？我还以为你对公共卫生比较有兴趣。」艾拉拍拍手上的麵包屑，疑惑地说。
    「那是刚好修到坎贝尔教授的课才接触得比较多。」爱莲娜抱怨艾拉一点都不关心她：「不然你以为一路上我怎么会解读那些魔法阵？」
    眼看爱莲娜魔力的频率又要向艾拉靠拢，安洁莉卡介入对话。
    「原来如此，他们都不告诉我研究最新的进展呢，你刚好可以帮我。」
    吃了个尽兴的晚餐，还得了一个小助手，安洁莉卡心情愉快。她一边哼歌，一边用魔杖指挥风魔法。风魔法行云流水。乾的麵包、培根，湿的燉菜碗盘同时舞动起来。食材归位的归位，锅碗瓢盆洗涤的洗涤、风乾的风乾。还没哼完一段曲子，餐桌炉灶已经整理完毕。
    「哇，如果我也能这样，房间就不会这么乱了。」
    艾拉羡慕地感叹。爱莲娜则低声对艾拉说教。
    「少来，房间会乱是你太懒。魔法还是你在操作，不会比较轻松好吗？」
    安洁莉卡看到两人拌嘴，赶紧挤到两人之间，说：「你们不要再打情骂俏了！」
    「我们哪有打情骂俏！」爱莲娜惊慌地反驳。
    「你一靠近她就小鹿乱撞，还说没有！你们这两天要隔离、隔离！」
    艾拉起身踮脚越过安洁莉卡，对爱莲娜露出贼笑：「我以为你喜欢羊呢，原来你喜欢我？」
    「才没有喜欢你！」爱莲娜抗议，她说：「那是魔法、魔法的关係啦！」
    「欸，你要说我的成熟大方的魅力是魔法也没错呢。安洁莉卡，让我好好和她说明白。这种事必须要认真处理才行。」
    艾拉将安洁莉卡推到一旁。她两手抓住爱莲娜的肩膀，情感炙烈地直视爱莲娜的双瞳。在场的所有人安静下来之后，艾拉开口，嗓音沉稳动人。
    「你喜欢我，我也很高兴。在我眼里你不仅很可爱，也很聪明。不过，原谅我不能接受你的心意。你年纪还小，生活的环境也很封闭，所以看到我，才会觉得我很特别。等你长大一点，遇到的人更多了，你会遇到更好的人。到时候你才会得到真正的幸福。你知道吗？只有你幸福了，我也才能幸福。」
    「这……这是什么？」爱莲娜被艾拉直直望着，不由得耳根润红。
    「你没去看吗？这是去年募款音乐剧，我演年轻男教授拒绝女学生告白的台词喔。」
    「为什么你会演男教授啦？」
    「演戏的女学生都是大家闺秀；男学生多半都有婚约，所以每年音乐剧的对手戏大部分都是两个男生、两个女生各一对呀，你到底是不是王家魔法学院的学生？」
    「真是乱七八糟，霍尔小姐也说她几句。」
    爱莲娜知道艾拉很仰慕玛希，原本想要玛希让艾拉收敛一些，哪里知道玛希在一旁拍手，还用无名指擦擦眼角的泪水，开始滔滔不绝地发表评论。
    「演得太好了。原来去年在台上的演员是你。我那时就觉得你演得比我当年还要好，不仅维持着男教授的翩翩风度，也把他内心的恋慕和挣扎表现得淋漓尽致。刚刚也是，好像还能听见去年演出时背景的钢琴声呢。非常不错。倒是女主角要加油一点，因为入戏而脸红是很好，但是台词也要记得才行喔。」
    爱莲娜这才发现所有人都联合起来戏弄自己，她红着脸，烦躁地大喊。
    「你们都闭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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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知道了不是好事，爱莲娜还是想和大家一样。毕竟人是群居动物嘛。
    下回，两人的睡衣派对──魔女的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