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六皇子腾地下站起身,在屋里烦躁地来回踱着步子,说道:“可明白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一回事!”他顿住步子,眼神幽远地望向窗外,似是在思念着什么,缓缓说道:“她去得那样早,我这些年来,时时刻刻都在想念她……”
他突地话锋一转,恨然道:“他做过那样的事情后,竟然还能在我想念她的时候作出一副慈父的样子来宽慰。那样虚伪的人,让我怎么对他笑得出来!那种刻骨的恨,让我怎能憋得住咽得下!”
他这一番话说完,穆景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再不多说一个字,起身就要朝屋外行去。
六皇子怔了下,忙横手拦住了他,问道:“你这是作甚?”
看着穆景安的神色,六皇子冷哼道:“原以为你是个有血性的,定然会做出些有胆识的事情来。如今看来,却也是我看走了眼!”
穆景安停住步子,偏过头看着他,嗤了声。
拨开六皇子的手臂,穆景安负手而立,语气缓慢地说道:“旁的我不多说了,我只告诉你,无论想做成什么事情,都必须耐得住性子,必须压得住心里头的那口气。不然只凭着一股子意气行事,那是什么都做不成的。”
六皇子听了后有些微地恼了。
他本是知晓一些皇帝对罗纱和穆家做下的事情的,故而此番前来想要寻穆景安共同谋划些事情,因他知道穆青巍手里的兵有多么强悍,而穆青巍无子,最疼爱的人是穆景安。
谁知他说了不过几句话,反被穆景安这个毛头小儿给教训了一番。
他本以为穆景安性子不沉稳,比起穆青巍他们更好说话一些。谁知道今日一见,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六皇子努力压制住火气,同穆景安又好生说了一番。可穆景安油盐不进,只一味劝说他。
一个多时辰后,六皇子见事情没有转圜余地了,也到底是压不下心里头的那口气,哼了哼后拂袖而去,连穆景安扬声挽留他用过晚饭再走的建议都不理会。
只是临出门时,他觉得自己还是得提点穆景安一番,便转回身子抛下了一句话。
“别看父皇疼爱你,那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谁知就将你惯得成了这副样子,简直是不识好歹,分不清何人对你是真心,何人对你是假意!”
穆景安望着他怒然离去的背影,微眯着眼,微微扬了下唇角。
不识好歹?
分不清真心假意?
难道六皇子的意思是,他待穆家是“一片真心”了?
穆景安弹弹衣袖,眼中总算是浮起了一丝笑意。
方才六皇子的那句话,原封不动地搁在他自己身上,倒才是真正的合适了。
说起来,也难怪那人最“疼爱”六皇子,待他与别个不同。
这两人的想法在某些方面倒很是相像的,只是性子略有些不同罢了。
不过……
想到方才六皇子离去时迟疑的眼神,穆景安又极轻地嗤了声。
他应当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的,只是嘴上不肯承认罢了。况且,会不会照做,就看他自己的选择了。
倘若照做了的话……
或许也勉强能算作是芝麻大的一点点助力吧
☆、124朋友
刚从军营送走六皇子没几天,穆景安就在宅子里迎来了第二个远方来客。
说起来这位客人来的方式和六皇子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六皇子是不请自来,这位是请了不愿来;六皇子是大摇大摆去到了军营,这位是被穆景安手下一个手刀砍晕了拖过来……
罗纱望望躺在客房床上昏迷不醒的十一皇子,再看看穆景安。
穆景安一脸无辜地回望了她一眼,转而面无表情地看向旁边的阿三。
阿三干笑几声后,说道:“这位小爷不愿意来,我劝不了他,只能如此了。”
罗纱问道:“他不愿意来?为何?”她瞅了眼穆景安,问道:“你没同他说是景安请他过来的吗?”
说起这个,阿三就满腹忧愁。
“说了!怎么没说!可当时十一殿下游兴正浓,说是第二天还要爬山第三日还得游湖,没时间来这冰天雪地的鬼地方,还让我给公子爷带话,说,如果公子在二爷的军营里玩得不开心,就去寻他,他管吃管住保证公子在他那儿过得逍遥。”
“于是……就这样把人带来了?”罗纱奇道。
“那哪儿能啊!”阿三正说得起兴,想也没想顺口道:“还不是因为殿下当时说,保管公子到了那儿高兴得能连夫人都想不起来了,我瞧着殿下说得声音太大阿四又正走过去,生怕殿下再说下去就被阿四那个大嘴巴给听了去,再说时间也来不及了,于是就……”
阿三刚做了个劈手刀的姿势,就见穆景安一个眼刀子飞了过去。阿三一个激灵,话说到一半就卡到了那儿。
罗纱看看旁边立着的一向沉稳冷静不爱说话的阿四,朝着阿三重重叹了口气。
阿三尴尬地嘿笑着去看穆景安,穆景安却是蹙了眉,片刻后问道:“他当时可是有些醉了?”
阿三刚要开口,被阿四扫了一眼,顿时闭口不言了。
“是。”阿四回答穆景安道。
“那你们可探听出他是为何会去那里游玩的?”
阿四沉吟了下,答道:“听说那位当众责骂过十一殿下,说他顽劣成性不思进取,又说他整日里不务正业这样下去难成气候。殿下后来便说要把这罪名坐实了它,故而……”他顿了顿又道:“在路上的时候,殿下每次醒来都嚷嚷着要回去玩,我们劝不了打不得,只能给他下了些药。”
阿三在一旁不死心地加了句道:“比起次次用手刀来,我觉得还是迷药对身体损伤更小一些。”
穆景安横了他一眼,见阿三终于噤了声,穆景安又看了眼静静“睡”着的十一皇子,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下,朝罗纱说了句“我们走吧”,再吩咐了阿三阿四好好照顾他后,当先出了屋子。
十一皇子到了傍晚方才醒来。
当时一家人正在用膳,穆景安一收到消息丢下筷子就去看他。
在路上的时候,他还在担心十一皇子会不会又像在路上那样不高兴待在这儿,故而走得很急。谁知到了屋外,才发现阿三他们正立在门外,而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声音传来。
示意二人不必跟进去,穆景安独自进到里面,却发现,十一皇子正安静地站在床边,眼神空濛地望向夜空,面上无悲无喜。
穆景安去了许久都未回来,罗纱有些担心,却也不显出来,只一遍遍不动声色地看向门外。红倚姐妹俩催促了好几次让她歇下,她也不肯。
她隐隐有种感觉,穆景安这次去见十一皇子,定然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同他商议。至于那件事是什么……
她心里头其实是明白的。
想到那件事,罗纱就有些坐立不安,觉得不等到一个结果,自己怎么也睡不安稳,便拿了本书细细翻看。
约莫到了丑时,屋外方才响起了脚步声。
罗纱忙起身相迎,就见穆景安神色沉沉地行了进来。
唤红倚将温水端过来,屏退了伺候的人,罗纱亲自湿了帕子拧干后给他擦脸,问道:“事情怎么样了?”
这时她才发现穆景安脸上有一处青肿,心中了然,便将原本就轻的力道又放柔了几分,生怕碰疼了他。
“他开始时不肯,还将我骂了一通。”穆景安闷闷地说道。
罗纱给他擦脸的手就顿了顿。
穆景安心情不太好,索性抽出她手里的帕子丢回盆里。
他握了她的手,牵着走到椅子边上挨着坐了,方才说道:“他说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远不如五皇子能干,赶着我去找五皇子。”
“那你……”罗纱看了看穆景安的神色,虽然面色不虞,却并不像是事情未成的懊恼样子,更像是跟十一皇子吵了一架心情不好而已,便问道:“那你们就打起来了?”
穆景安咬了牙说道:“火就火在这里。明明是我功夫更好,却是他将我给打了。”
看他这副样子,罗纱绷不住笑了。
穆景安的身手她是知道的。十一皇子打他,怕是连蹭到他汗毛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看穆景安这样硬生生接了他一拳,恐怕是刻意为之,想来穆景安是觉得自己要求十一皇子所做之事太过于为难他了。
那人再不好,也是他的父亲。
穆景安这样同他商议,摆明了是要他同自己父亲对着干了。
罗纱想通了这些,心情不由得也低沉了下来,问道:“那你可曾劝动了他?”
“还不可知。”
听穆景安这样说,罗纱不禁绷紧了唇角。
见她面露紧张,穆景安心中一动,抚了抚她脸颊,低声说道:“你也不要过于担心。他生在皇家长在皇家,怎么会是个糊涂的?如今的形式他也明白七八分。”
“五皇子与他是同胞兄弟,那人看上去对五皇子很好,但是暗地里将五皇子的羽翼斩杀了大半,况且他手里还握着五皇子的一些‘证据’,哪天五皇子不听话了,他随手一捏便会……”
“不光是五皇子,还有太子、二皇子……对于他们每一个人,他何曾放心过?”
穆景安拿起茶盏连灌两杯,砰地下搁到桌上,说道:“虎毒不食子,他却时时刻刻提防着自己的儿子算计着自己的儿子,生怕他们对他做了什么,所以总想着要在他们有所动作之前先除掉他们。可偏偏就是这样,使得他们离他越来越疏远,就连最后一点儿亲情,怕是都要没了。”
听他这样说,罗纱猛然记起叶之南提起过同他一起入狱的人里就有五皇子的人,听说,那人最后是被斩了……
“他那几个兄长蠢蠢欲动,过不了多少时间,这天就得变一变。他也知道,不然怎的跑到了离开京城那么远的地方游山玩水?一是不想再被那人冷嘲热讽,二来,也是想离是非远一些。”
“别看我同他一起待了几个时辰,其实真正说的,统共没有几句。临走前我与他说了一句话,明日他肯不肯听我细讲缘由、能不能想通,就看他对这句话能有多深的体会了。”
“你同他说了什么?”
“我和他说……”穆景安将嘴角翘起个轻微的弧度,淡淡说道:“若是一年以后还想看到活着的穆家人,就非他不可。”
这一晚,穆景安心中太乱并未睡着,可他既不敢乱动,生怕吵醒了罗纱,也不想起来,因为挨着罗纱,能让他的心莫名地安定下来,故而他只是静静地躺在那儿,任由思绪乱飘。
其实,罗纱也未睡着。
穆景安不放心的事情,她也在担忧着。
穆景安同十一皇子是自小到大的至密好友,如今走到这一步,两人的关系会如何还未可知。再者,如果十一皇子当真不同意那件事,穆景安必然也不会逼他过甚,那么往后穆家的计划,或许都要变上一变了。
虽说因着对十一皇子的了解,穆景安说这事儿十有八.九能成,可那十之一二,却也让人忧心不已。
谁又敢保证,事情不会撞上那极小的几率呢?
她知道穆景安未睡着,因为她在不经意间听到了一声极为轻微的叹息声。
但她知道穆景安此刻思绪纷杂,故而她一直装睡着不动,不想让他再分心担忧她,只在身子略略发麻的时候,方才翻一个身,动一动。
只是每次她一翻身,穆景安便会给她掖掖被角。
几次之后,罗纱终于忍不住了,伸手揽住了他。
穆景安怔了怔,揽着她的肩头,将她抱在了怀里。
两人相拥着,无话到天明。
第二日一早,穆景安就出了屋子。
听到他在屋外和阿四的对话声,罗纱明白,他是要去见十一皇子了,不由甚是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