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刘静生最近也很累,这份劳累显然不只是体力上的,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这个时候,即便他去帮儿子澄清,可警方会相信吗?况且,那天他的意识迷迷糊糊的,那个拐角又是灯光一闪,到底撞没撞到人,他心里也没底。而且,于中阳还有其他的理由,原来他给自己的网吧上了一份意外保险,本来这起火灾是可以根据这份意外保险获得理赔的,但是后来网吧里的网管向他承认,那天他正用电烙铁修理元器件时,突然女朋友给他打电话,他便把电烙铁放在了收银台上,却没有断电,火灾很可能就是因为那个原因引起的。于中阳交代说保单上明确写着,如果是由于自身过错造成的财产损失,保险一律不予赔偿。所以,于中阳认为自己在外边比儿子在外边的作用大得多,因为很多棘手的事情儿子是处理不来的。如果外边没有他的话,那些事就彻底没有希望了。所以,他让老婆先去交警大队跟受害者的家属签了理赔协议,而他负责疏通各种关系,力图尽快拿到保险金。”我听到这里,像是明白了其中的关节,“你是说消防研究所那边是收到了于中阳的好处,故意做出了违背事实的火灾鉴定报告?”
“这个案子不在本案的范围内,已经交给反贪局去处理了。具体的调查结果还没出来。”
“可是消防研究所开出的鉴定结果是火灾不是由网吧引起的,这对于中阳非常有利啊,他应该能拿到那笔赔偿,赶快还账才是。为什么在于庆庆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却突然躲起来呢?”
“于中阳天天去找保险公司索赔,但是都被告知需要走程序和审核。可是于中阳等不了了,他的债主找上门来了。那些放高利贷的暗金公司哪里是好惹的,他们抓住于中阳夫妻便暴打了一顿,还声称再不还钱就杀了他们。那两口子一时害怕,便躲到乡下去了。可怜于庆庆却因为这个时间差而冤死在了看守所中。”
“原来是这样!”我这才知道每个不幸的背后,都隐藏着如此曲折的故事。
“这段时间,于中阳甚至不知道儿子已经死在了看守所中,又何尝会去找陈平的麻烦呢?”
“于中阳现在在哪?”
“虽然抓到了一些放高利贷的人,但难免会有漏网的。鉴于他们是反贪局需要的重要证人,所以他们夫妻暂时被我们秘密地保护起来了。”
“排除了于中阳的嫌疑,所以你们就盯上我哥哥。”
“现在杀害陈平的嫌疑人已经只剩下你的哥哥了。”
石秀美此时突然爆发了,“法医研究所已经出具了报告,陈平确系自杀无疑。”
“现在那两份报告已经作废了,因为无论是石主任你还是张法医,都跟嫌疑人张攸的关系甚密,我们现在正在安排外省的法医来这里做尸检。”
石秀美恨恨地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哥哥的那个司机小海你们找到了吗?”
“你说的就是那天我们在郑宜风楼下看到的那个人吧?”
我点了点头。
“还没有,你哥哥的说法是已经将他辞退了,你哥哥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我嘴上哼了一声,“那杀害殷寻的凶手你们找到了吗?”
听到这里,刘静生依旧不紧不慢地说道:“虽然是并案侦查,但现在市局已经把案件的侦破重点,放在了陈平的死亡上。至于殷寻的案件,我们也正在努力调查中。”
“调查中?真可笑!”
“说说我们今天的真正来意吧。”
“什么?”我瞪大了眼睛望着刘静生。
“其实,我们今天来就是想让你去劝劝你的哥哥,让他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清楚,那样他才能早日获得自由。”
“好吧!我愿意接受这个任务,但是我的身份是什么呢?是嫌疑人的妹妹,还是一个警官?”
刘静生没有想到我会答应得如此爽快,考虑了一下才说道:“都是!无论于情于法,我想张法医你都应该承担这个责任,当然也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
“刘警官,如果说现在我已经解开了事件的所有谜题,包括殷寻和陈平的死因,刘警官你会作何感想呢?”
“那当然更好了!我相信凭借你张法医的执著和聪明,一定早已了解了许多的隐情,只是不肯告诉我们罢了。”
“刘警官,你知道我现在想的是什么吗?”
刘静生摇了摇头,石秀美、大周和田建立此时都抬起头来,想听听我到底想说什么。
“警察这个职业是为了守护别人的幸福而存在的,但是又有谁可以保护我们的幸福呢?即便是爱情、亲情受到了威胁,我们却也只能独自去直面现实,哪怕是最残酷的结果。”说完,我的眼睛中再次充满了泪水,因为那确实是个无比残酷的真相。
4
距离我们约定见面的日子还有整整两个月……
“你知道吗?今天s市的商场着火了!火势很猛!”
“已经听说了。”
“你们记者真是消息灵通!”
“小敏,有件事今天必须要跟你说!”
“什么事?神神秘秘的!”
“从明天开始,我有急事要去处理一下,暂时不能跟你联系了。”
“为什么?有什么急事?”
“一些琐事,不过你放心,我会如约和你见面的。”
“怎么见面?到底在哪见面?你不要总这么神秘好不好?”
“我会去s市和你见面的,你放心吧,一切都会变得很美好的!”
“你知道吗?我已经习惯了每天晚上和你这样聊天。你明天不来了,我怕我会寂寞的。”
“只有两个月了,过了这段时间,我就可以天天面对面陪你聊天了!等我,知道吗?”
“好吧!”
“相信我!八月六日,我一定会跟你见面的!”
“拉钩。”
“好吧,拉钩!”
这是我和殷寻最后一次聊天记录的全部内容。
第十四章
1
我和哥哥的见面被安排在了第二看守所里,由于上次来过,这次算是轻车熟路。
所长黄卫带着我和刘静生来到了一间审讯室,房间不大,里边的陈设也很简单,面对面的两把椅子,中间隔着一张铁桌,桌脚已经被焊死,不可能被移动。天花板的两个对角上挂着摄像头,这使得房间在监控的视觉上不留死角,让身处屋中的我感到十分压抑。
房间有两扇门,一扇是我来时的门,另一扇则通往牢房。我坐在椅子上,脸部的肌肉有些僵硬,双目盯着另一边的门,等着哥哥的到来。
突然,门开了,一股带有湿意的风先从门外钻了进来,随后响起了略显迟缓的脚步声。
哥哥在一个警察的带领下走进了房间,他的面容显得有些憔悴,但我却没在他的脸上找出任何的失落感。
“小敏?真没想到你会来!”哥哥看到桌前坐着的是我,很兴奋,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他关心我的样子,我也顿时将之前对他的反感抛诸脑后。
“哥,你还好吧?”我心疼他。
“哥没事!这帮警察抓错人了!”说着哥哥坐了下来,并用充满敌意的眼光瞟了瞟我身后的刘静生。
这时,带哥哥来的警察退出了屋子,房间里只有刘静生一名警官了。
“哥,其实我今天来就是想劝你赶快把真相说出来。”
哥哥听我这么说,刚才的喜悦瞬间消失了,他鼻子哼了一下,“真相?什么真相?警察已经问过我很多遍了,那个陈平不是我杀的!我们当年是有一些过节,但是陈平的死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听到哥哥的话,我很平静,“陈平确实不是你杀的!他是自杀的,是我亲自做的尸检!”
“太好了,小敏,你快去跟那些警察说清楚!说清楚啊!”哥哥又从刚才的失落中兴奋了起来。但当他看到了我面如冰霜地望着他时,他很快意识到了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他的热情也随之冷却了下来。
“哥,陈平确实不是你杀的,但不代表他的死跟你没有关系,也不代表你和其他的命案无关。”
哥哥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像是个陌生人那样冷漠,“小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其实,这是个挺长的故事,不知道哥哥你愿不愿意听?”
我们此时四目相对,从哥哥的眼神中,我读出了一种复杂,而哥哥好像也在我的眼睛中读出了一丝凉意。
“好吧,咱们兄妹也好久没有坐下来,这么平心静气地谈心了,虽然多了一个碍事的家伙,但听妹妹讲个故事,也无所谓了。”
刘静生在我的身后,我看不到他面对哥哥冷嘲热讽时的表情,但估计他的脸色不会好看。
“故事的起源,应该追溯到五年前,哥哥你应该还记得那时候发生过什么事吧?除了你结婚那件事,还有一件事对你我来说都是刻骨铭心的!”
“爸妈是在那一年去世的。”
“真不容易,你还能记得!”
“小敏,在这里就不要冷言冷语了,你知道,我不是个不孝顺的人。”
“我过去一直傻乎乎的,认为爸妈只是死于意外,却没有深思过很多细节。昨天,我去胸科医院见了钱院长,才知道他们的死其实是因你而起的。”
哥哥听到这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把眼睛闭上,他的样子像只想听不想说了。
“五年前,你想拓展公司的业务,便看准了一个商机,那就是代理国产支架的销售。由于进口的支架很贵,所以如果能把这些价格相对低廉的国产支架贩卖到医院,便可从中获取暴利。当然,你这么做,本身并不违法,这种支架的效果跟进口支架无异,但价格却便宜很多,这让很多患者都做得起这种手术了,其实可以算得上是你为广大的心脏病患者做了一件好事。
“但是,一直都有人会有疑问,为什么人家好好的支架生产商不直接去销售这些支架,而非要找到你一个中间商去做呢?因为,这种医疗产品有别于其他的用品,营销的策略只有一个,那就是拥有广大的人脉,特别是要有众多的医生关系。而心脏专科医院变成了你率先要打开的市场。
“在胸科医院里,有一个王医生曾经是父亲的学生,你便找到他推销这种国产支架,并许诺每给患者植入一个支架,便可以从中抽取数额不菲的回扣给他。这个王医师是个贪财的人,他利用自己的权力,从你那里进了这批支架。钱院长一直说,由于是便宜的国产支架,所以患者都希望多放几个进去,一劳永逸地解决心脏问题。但如果没有这个王医生的建议,患者怎么会知道需要几个支架呢?多放一个支架,王医师就会从你那多得一份回扣,在这种利益的驱使下,王医师每次做心脏支架手术前,都会告诉患者,要放两到三个支架才能解决问题,但实际上只放一个就够了。这种过度医疗,从医理上来说并不会给患者的生命和健康造成威胁,但恐怕是你不走运,其中有一些患者出现了不适的反应。一开始你们并没有在意,因为这都可以解释为正常的术后反应。但让你们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些出现不适反应的患者中,竟然有一个女病人在术后突然死亡了。
“心脏支架手术本身是为了挽救患者的生命而做的,但是却有患者在术后死亡,这一下子就让你们紧张了,不过法医在给死者做死亡鉴定的时候,却用了死者死于心肌梗死这种比较含糊的说法,并没有明确死因跟手术是否存在因果关系。本来那个女患者的儿子就是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学生,没有钱,没有背景,也没有什么社会经验,所以他也没有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按照钱院长的意思赔些钱也就了事了,但是那个王医师却不干,他认为如果这样了事的话,就让外界真的认为是医院的手术出了问题。正在钱院长犹豫不定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掺和了进来,让整个事件变得复杂了起来。
“这个人就是陈平。可以说,没有人喜欢他,因为他是一个贪婪的吸血鬼!他想尽了办法,利用自己的职权收受贿赂。但是他的这种变态的贪欲却也有着隐情,是因为他的女儿。他的女儿自小患有一种先天性心脏病,这种病需要大量的资金才能维持生命,这笔费用不是一个普通的公务员能够承担的。为了女儿他几乎想尽了他能想的一切办法,得知日本可以通过手术根治这种疾病,他甚至不惜跟妻子离婚,因为这样的方式更容易办理出国的护照。把妻女送出国后,他便在国内使出浑身解数搜刮钱财。当他听说这起医患纠纷的时候,他敏锐地意识到,找医院的麻烦,倒不如去找哥哥你这个支架销售商的麻烦。而他当时正负责经济罪案调查,突破口自然是你给王医师的回扣。陈平一开始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想从哥哥你这里讹走一笔钱,作为终止调查的封口费。但哥哥你当时是个年轻气盛的人,公司和胸科医院有正式的合同,和王医师之间的猫腻又没有实质的证据,所以你断然拒绝了陈平的无理要求。结果,陈平把这事搞得越来越大。虽然外界并不知晓,但整个卫生系统里都被此事惊动了,父母也因为你的关系而被停职。不久,父亲带着母亲出去散心,但是却因为心情郁闷而出了交通意外,双双去世。说父母是因你而死的,不为过吧?”
哥哥像泥胎一样,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他一直闭着眼睛没有回答我的疑问。
“意外发生后,整个卫生系统对父母的惨死产生了极大的同情,而你与王医师的那点儿事也没有实质的证据,陈平的调查就这样被压了下来,你也侥幸逃过了制裁。这完全是用父母的生命换来的一种怜悯。”
哥哥听到这里,睁开了眼睛,缓缓地说道:“这件事当年在卫生系统内部被视为机密,没想到你了解得这么清楚。”
“这件事你一直瞒着我,不想让我知道,不管哥哥你出于什么目的,但我觉得我有权利知道真相。”
“所谓的真相,你还知道多少?都一股脑说出来吧!”哥哥苦笑着,此时他正眯着眼看着我。
“五年前的事件,只不过是本次事件的一个序幕而已。虽然,一切似乎都被摆平了,但是你们总要给死者家属一个交代,否则哪天他们真的闹起来,让公众们了解了事件的内幕,那就不好办了。当时,你出了一个折中的主意,让王医师出面,说负责给死者的儿子在s市解决工作问题。而死者的儿子并不知情,这都是你的主意,稀里糊涂地到了你的公司去上班。而那个死者的儿子,就是一直给你当司机,时常被你派来接我的那个刀疤小海。
“我在昨天才终于查到了小海的真实身份,他的真名叫海鸣,是内蒙古人,父母都是工人。他当时是s市交通大学的在校学生,母亲患了心脏病,他便把母亲接到了s市来做了这次手术,却没有想到,把母亲的命赔上了。失去母亲的海鸣很痛苦,自己马上就要毕业了,孤身一人在s市,由于其面目丑陋,找工作也一直没有成功。这时,你把他招致麾下,是想让他感恩戴德,对你忠心耿耿。”
哥哥此时插了一句,“并不是小海的妈妈有心脏病特意到s市来看病的,而是他的母亲到这里来看小海时突然犯了病才住进医院的。”
“好吧,我的推测出现了一点儿小偏差。以上这个故事暂时告一段落,下边来说一年前发生的故事,这才是整个事件的重点。首先,我想问问哥哥你,你知道我恋爱了吗?”
哥哥的表情中没有显示出丝毫的惊讶,“石秀美曾提过,难道这是真的吗?我真的不知道是不是要为你感到高兴。”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那时候,我还不敢向你们公开这段恋情,但是现在已经无所谓了。我下边就来讲讲我的这段恋情。
“就在我在t市实习期间,我经人推荐看了一本叫《暗访》的书,哥哥你是知道的,我从小就不喜欢看书,最多只是会看一些考试用的教科书。但是,这本书却吸引了我,因为它写得太真实了,无论从材料的收集,还是文笔上都堪称一流。我当时很兴奋,就在网上搜这本书的作者到底是谁,才发现作者是一个很神秘的人。他一直以记者的身份进行着暗访,根本无从知道他到底是谁。在网上检索他的资料时,我无意中发现他竟然还开了一个博客,免费为读者更新他的暗访经历。我当时很想找这个作者要一本签名的书,所以就在博客上给他留言,为了表达我的诚意,我留下了我的真实姓名。没有想到,他竟然给我回复了。
“我们就这么认识了,更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他不但告诉我他真实的姓名,还说他很喜欢我。我本来也觉得挺荒唐的,只不过是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又是在网上刚刚认识的,却被告知被他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这太令人不可思议了。而更不可思议的是,通过一段时间的网络聊天,我竟然也喜欢上了他,虽然未曾谋面,但那种感情很强烈。”
哥哥听到此哼了一声,“网恋吗?小敏,你现实点儿好吗?”
“我其实也一直在徘徊着、怀疑着,一直对这份感情犹豫不定。从t市回到s市后,他突然向我提出了一个请求,想让我等他一年,等他完成工作后,他就来s市见我,时间定在了今年的八月六日。”
哥哥皱了皱眉头,“你不会真的傻乎乎地等了那个家伙一年吧?”
“也许你会认为我很傻,但没错,我就这么傻乎乎地等了他一年,这也就是我一直拒绝你给我介绍男朋友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