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2节
脚步声渐近,马上有人过来开门,口中还说“这么早回来了?怎么不多玩……咦,叶真人?”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妇人,鬓边微白,走路的姿势有些滞涩,一看就知道腿上有暗伤未曾治愈“没想到真人会来,孩子们都出去了。”
“不要紧,我只是过来看看。”叶舟看向殷渺渺,她却给自己蒙上了幻术,显然不想显露真实身份,便也没有多介绍。
妇人请他们进去,奉上茶来,笑道“晚上有烟火,孩子一个个的早待不住。早知道真人会来,我就叫他们早些回来了。”
“是我一时兴起。”殷渺渺递上了糕点,状似无意地问,“叶真人常来吗?”
妇人看看她,再看看叶舟,露出了恍然的笑意“当然,真人很关心孩子们呢。前两天还专门送了书和糖过来,之前的事,也是叶真人请人解决的。”
殷渺渺奇怪“之前是什么事?”
“就是管事……”妇人才张口,就听得叶舟打断了她“没什么,过去就不必再提了。”
殷渺渺的目光顿时微妙。
妇人果然不再说,改而感谢起叶舟来,说孩子们很喜欢他送的糖果,留下来不舍得吃云云,又说要去把孩子们找回来,亲自感谢他。
叶舟看了看殷渺渺,征求她的意见。
“不早了,我们该走了。”她在学堂里转了圈,发现里头东西简朴却很齐全,便放了心,不再多留。
叶舟即刻告辞,婉拒了妇人的挽留。
离了学堂,殷渺渺方问“是什么事?”
叶舟犹豫了下,轻声道“原来那个管事贪墨了费用,我叫拂羽出面解决了。”
殷渺渺神色不变,她一直当甩手掌柜,又常年不在门派,有人被贪念蒙蔽了眼睛做出蠢事,不足为奇。只是置之不理的那么多年里,有人始终记得,替她小心维护,却未说出口,着实令她心生触动。
蓦然回首,来得及珍惜眼前人,是一种难得的幸运。
她心软如水,面上分毫不露,反而问“怎么叫拂羽出面?”
叶舟没吭声,她设立学堂时还是金丹修为,其负责的管事理论上来说是翠石峰的弟子。他是金石峰的,哪里能随便插手,只能叫拂羽出面,他是首席,管起来才名正言顺。
“不说话是心虚了。”她负手而立,眼波流转,“早就上了我的船,还不当自己是我的人,肯定有不臣之心。”
叶舟“……嗯。”这个他承认。
“我就知道,男人么,一个德行。”她瞥着他,悠悠往前走,“下一个地方去哪儿?别找借口,一次是巧合,没有次次都正好,踩过点了吧。”
“只是恰好之前来过。”他平静地说。
殷渺渺轻轻一笑“又来这招,以前还没玩够呢。”
叶舟假装没听到,紧紧跟在她身边,等走到半路,忽然拉住她的手“错了,往这里走。”他自然地带着她往右拐去,穿过曲折的巷陌,很快又回到了热闹的街道上。
人来人往,璀璨的灯火蔓延到天的尽头。
他握紧手,唇边弯起了浅浅的弧度。
。
第769章
后半夜, 珍萃节的重头戏开幕。
月影商会很早就和殷渺渺搭上了关系,如今已是东洲的商业巨鳄。其名下的月影馆, 仍然是珍萃节的不二之选。
只是和当年的环状包厢不同, 不和谐的节目取消后,场馆的卖点就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视野的大包厢, 一层一个, 能俯瞰整个云光城。
层楼越高, 价格越贵, 顶楼更是贵宾才能去的地方, 有钱都订不到。
叶舟并没有订太高的楼层, 反而很低, 十层楼而已, 只是因为月影馆地势好,视野也还不错。
之所以这么做,是他很清楚冲霄宗已经够高处不胜寒的了, 不需要锦上添花, 倒是人间的热闹气更吸引她。
殷渺渺果然很喜欢,点了一大桌酒食。
四面的帷幕拉开,玻璃窗户让夜景一览无遗。只见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上各有一个高台, 几乎与月影楼所在的山头齐平。
一个舞姬、一个琴师、一个歌女、一个口技者, 四人似乎人气最高,得以晋级最后一轮的比试。
舞姬飞腾而起,缠绕在身上的飘带随风飘起。她旋转在半空,舞姿曼妙, 犹如天女下凡,鲜花自腕间的法器洒落下来,如梦似幻。
山下爆发出一阵阵欢呼的浪潮,烟火冲天而起,光焰组成她的名字。
琴师则是个长相俊秀的年轻男子,瞬身上台,指尖抚过琴弦。一霎间,众人仿佛进入了山林,泉水叮咚,曲径通幽,时有飞鸟,暑气顿消。
就当人们沉浸于高山流水的超然时,歌女启唇开唱。
她的声音并非世人寻常喜爱的脆如黄莺,反而有些沙哑,烟气熏过的嗓音唱出了靡靡之音,带人们回到旧日宫廷,于深宫重楼处,窥见美人慵懒初起的美景。
但就在人们好奇地欣赏美人时,忽闻一阵喧嚣。
脚步声、兵戈声、哀嚎声、厮杀声,厚重的宫门没能挡住敌人的脚步,繁华的宫廷在千军万马的冲击下溃不成军。
繁华落幕,荒草掩埋了王庭,转眼全都成空。
天地渐渐安静下来,新芽生长,又是一年春。
行人踏春而来,孩童欢笑,情人娇嗔,小贩们吆喝着,黄狗汪汪叫,宫廷里的梁上燕子,终于飞入了寻常百姓家。
殷渺渺讶然,半晌,中肯道“那个口技者最佳。”
其他三人的表演虽好,终究只是娱乐,唯有最后一人,借歌女之音起势,余韵又完美融入现实,滴水不漏,不沾痕迹,还道出了白云苍狗的变幻无穷,暗合道门的意蕴。
叶舟点头同意,但说“胜负尚不可知。”
果然,表演结束后,争夺人气大战正式开始。
男子们投花的对象不是圣洁纯真的舞娘,就是靡靡之音的歌女,女子们则更偏爱俊朗出尘的琴师,一股脑儿给人家砸花。
唯有口技者,给他献花的人有不少,年龄差距却极大,有的是一对夫妻,有的是茕茕独立的老人,有的只是孩子。
“还是看脸啊。”殷渺渺忍俊不禁,“那我觉得琴师的胜率更高。”
叶舟想想,摇了摇头。
结果却是他猜对了。姑娘们为爱豆花钱自不小气,问题是,修真界的八成修士来源于凡间,而不幸的是,凡间重男轻女的景象并没有好转太多。
有不少开窍的女修胚子,在刚出生的时候就被溺了马桶,弃了池塘,又或是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缘故,无缘修炼。
过去,修士中的男女比例大约是七比三,近年来略有回转,大约到了六比四。但低阶修士不成气候,至少需要一百年的成长期。
再者,女子为卖艺的男子花钱,而非心上人,并非主流消费观。反之,男子为争夺女子的青睐斗富,却是古已有之。
最后的角逐就在歌女和舞姬之间。
殷渺渺叹息“任重而道远。”
“已经很好了。”叶舟对此有清醒的认识,“一蹴而就只会导致根基不稳,像涨潮一样,慢慢来,才会更稳妥。”
她笑了,举杯饮一口果酒“也不知道青蛙什么时候能熟。”
叶舟不置可否。
两百多年处下来,除非他是个傻瓜白痴,才会感觉不到殷渺渺的一些异常。她在外收敛得很好,明显不欲宣之于众,但亦不打算在亲近之人面前隐瞒。
这是一个小秘密,但无伤大雅。
她身边的大多数人都将其归纳为她的某一部分,并且视若平常,无意询问或者探知什么。
叶舟亦是如此,修士的内核是独立的存在,心法、秘宝、传承……都属于不可侵犯的私人所有。
秘密,只要替她守口如瓶就好。
斗魁即将步入尾声,烟花绽放于夜空,众人的心思从看表演转到社交上来。
殷渺渺并非刻意听壁角,可惜月影馆的屏蔽阵法对她毫无效果,只要她稍稍集中精神,就能听到许多八卦。
参加珍萃节的多是年轻人。
所以,不同的包厢不同的人,戏码却可以高度概括炫耀较劲,争风吃醋。有此二者,足以演绎出各式各样的剧情。
比修为,比法器,比追求者。
争风头,争关注,争话语权。
殷渺渺没有刻意偷听,却也知道了不少八卦,遗憾地说“拂羽现在比你受欢迎多了,真可惜,我还记得你们‘四美三秀’呢。”
“我以为你已经体验够了‘受欢迎’。”叶舟不轻不重地揶揄了她一句。
殷渺渺被捉住了尾巴,罕见地无言以对。
叶舟微微扬起了唇角。
说来不可思议,他初尝情爱,便倾慕于眼前之人,跌跌撞撞走到今天,才摸索出了一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道理。
分寸感是必要的,但适度的逾矩同样不可或缺。
连猫狗都偶尔会给主人添麻烦,亮一亮爪子,何况人哉?假如她说什么,就做什么,和极乐阁的死物又有什么区别,兴许还不如其花样百出,妙处多多。
因此,按照对方的步调,亦步亦趋,好听点叫顺从,直白些就是无趣。
情爱的滋味,正如同“道”的玄妙,复杂中藏着纯粹,无法被掌控揣摩,充满了不可捉摸的未知。
他的心意一如从前,却无师自通了新的表达方式。
当然,这也和她的改变密切相关。
以前的她心扉紧闭,随意叩门只会让她觉得吵闹,最好待在门外,安安静静地等着。今朝开了心门,往门缝里递进一支鲜花,方才算是点缀的惊喜。
叶舟就好像一个日渐高明的大夫,把脉愈发精准。
殷渺渺确实没有恼怒,在她看来,能自然地提起往事,乃至以此玩笑,意味着他不再像十多年前,觉得自己应该腾出位置,成全一段逝去的佳话,而是开始对他们的感情有了信心。
换言之,感情的种子在土里埋了两百多年后,终于因为一个不曾放弃,一个蓦然回首,开始生根发芽,慢慢积蓄力量成长起来了。
“你要想好,拿我取笑是要付出代价的。”幼苗须细心呵护,殷渺渺避过了危险的深入,仍然将话题锁定在两个人身上。
叶舟比她更谨慎(不排除代价的威胁),抬手倒了杯清茶,岔开话题“还说了什么?”
“能有什么,天下大事。”她仿若惋惜,“消息还没传来,不然听听他们怎么说我的,定然有趣。”
叶舟“无非是夸你。”
殷渺渺似笑非笑“我受之有愧吗?”
“无愧。”叶舟顿了下,“我可以代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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