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橄榄_99

    “想问你个事情。”
    “嗯。”
    “你还想上学么?我有法子。老莫老说你是读书的料子,断了就太可惜了。”
    他扭头见她一张艳丽年轻、沾沾自喜的脸。他赫然想起他校务姓徐。
    此前此后再没有当时一刻,他对她的痛恨与令自己耻辱的痴迷能迸发到那样的程度。他猛地跳起去掐了一个有孕六月的女人热腾腾的脖子,“你以为你是谁?!”
    这事儿藏心底几十年,很少去琢磨,因为懊悔,嫌丢脸,也荒唐死了。
    邵锦泉第一次见缪骞是在中南一家公立孤儿院,他逼人跳楼,解决麻烦,初得文琦赏识。那天大晴,雨过境,阳光于心有愧,亮得色近雪白。生活老师领他出班级,邵锦泉低头端详他。眉眼是莫文昌,鼻子嘴巴是缪蘅。邵锦泉不得不说有点难过,他牵念过的一对儿男女,竟那么巧妙自然的糅在了一个人的脸上,事情变得如此复杂,也如此简单。他那会儿就猜——未来我能多能鄙事保护他,未必能明明白白地关爱他,我是这么个不果断的人。
    “你好啊,缪骞。”
    不知道自己是否已是一副凶相?
    第36章
    胡自强留春水堂,字面意义上,柳亚东在兰舟体内待了一夜。兰舟醒来想分离开他,发觉肉已胶着肉,好似本就这么长在一起。这会儿时近九月,没算是几伏天,但燠热得人骂娘老子,肯这么抱着,那是真的很爱。
    拂晓的天光漏进几根,偏罩着柳亚东的半边脸,兰舟端详揣摩他,思绪很轻,由此飞得无边际。他背手摸了摸交连的下体,先想:我真成了女的了?我爸泉下有知肯定要骂我的,阿公也会说我无耻,枉为一个男孩。但有什么关系呢?兰舟用指头在柳亚东鼻梁上荡秋千。我幼年并未有过在亲人膝上撒娇的日子,甚至因为久不反顾面容而忘记爸爸,爱无神、无形质,甚至边角微光的暗示都没有,兰舟想,我压根儿没学过爱人。
    彼时常有亲近爸爸的念头,想被他抱一抱,乃至仅挨近他的气息。
    但从没有,他都病恹恹地怒目嘶声:“传染。”
    于是“父亲”在尼日河的对岸。兰舟偶尔会躺在他睡过的床的洼陷一畔,佯装被纳进怀抱里。这些无聊的索求得不到满足,日渐成心里的孔隙,假设柳亚东仅仅是以温柔堵塞,他都卑小地感激、都无能地泥陷,而他则铺天盖地地倾覆了自己。男孩儿的尊严是什么?是站着尿尿,疼不要哭,痛别软弱,苦别讨好,是孤独倔强不快乐。不快乐为什么要它呢?牙咬碎了长不出新的。“如果爽到极致,一秒也是一生了,短长不要计较。”他爸爸在毕摩面前忏悔,说:“所以我无能呀,下不了决心戒掉毒。”
    兰舟也染瘾了。他拔身体里的塞着的东西,皮肉跟脱袜子似的摩擦牵长,那根蹴地脱离,弹跳回缩一下,继之衰萎地垂落。不湿暖了,不勒着了,不快活了,柳亚东颤着眼皮朝前耸。兰舟汗黏黏地握住它攥了攥,自己油润的尖端和他的滚捻。柳亚东睁开眼,沙着嗓子说:“你找肏呢?船儿。”
    兰舟一颤,不说话,直直看着他,在他鼻子上亲了一口。
    柳亚东摸枕头下掖着的套子,翻身压上他,“腿打开。”
    “你还软着呢。”
    柳亚东从他嘴角亲到耳根,“你摸摸它,它就成铁了。”
    有个职业不合法,逮着了罚款带拘留,叫三陪,柳亚东心说我差不离了——陪拍陪跑,陪当司机。
    最开始,邵锦泉问得倒是挺人民当家做主:“你要是不愿意可以拒绝,人都有肖像权,我去跟他说。”柳亚东问:“我光着拍么?”邵锦泉挑眉毛:“你平常都看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电视?想这么偏门。”柳亚东讪笑。“不晓得他想拍你什么。”邵锦泉敲着案几,“他除了犟以外,不是个坏孩子,应该不会让你讨厌。”柳亚东心说:原来你还在乎谁讨厌不讨厌么?出于一种居下心态,没胆子不答应,柳亚东说那随便吧,我脸也不值钱。
    还真说不上缪骞有没有点布勒松的才华。选的都什么景?素水劳务市,素水县三中,素水烂尾楼,等等。他年纪轻轻却老气横秋地说,人的光芒就该在矛盾与掣肘里。
    他只拍柳亚东的背影,说“别管我,你朝前走”。
    跟屁股头后咔嚓个不停,能随意才怪。但柳亚东很少注目人群,没机会也没必要,难得有人跟他说,你朝前走走看看就行,恣睢随心。他挺不客气的,还就真随心了。
    劳务市里人血多,搞不清区区一个县,原来有那么多人急于要讨碗饭吃?布告栏上的招聘撕了又贴,贴了又撕,层层垒叠状如鱼鳞皮屑。仰看的人都不带什么表情,嘴半张着,随阅读速度平移脚步或头颅。他点根烟在外缘走,眼睛瞟布告,泥瓦工、管道工、钻探工......不打打杀杀的糊口活计,原来有这么多。巧了,谁跟谁为踩了一脚的事儿起冲突,口舌争辩升级为动手动脚,招工的不招了,找活的不找了,簇成圆,环包着主角,踮脚张望。本都是迷瞪瞪的脸,转眼都挂起笑意。谁原子笔掉了,咕噜噜滚出圈子,柳亚东背对人群弓腰去捡,烟缕缕朝上。缪骞三米开外连按快门,取这一帧。
    县三中还那个样子,门前的铜字日久无光泽,下学打铃学生外涌,像旧瘪瘪的皮球漏气儿。柳亚东进旁边一家小卖部里买东西,插进人群成了异类。他高,学生背包背佝了;他老成,学生嫩;他漠然着一张脸,学生乐嘻嘻欠嗖嗖,嘴上说个不停。先要了两瓶水,又拿了包阿诗玛,女孩子听有人买烟,惊诧地扭头看这人是谁。一瞧不认识,脸生但帅,于是走远两步还频频回头,交头接耳,捂嘴窃笑。男的也瞄,是称赞、不屑与愤恨,是“这小子哪个班的?”柳亚东找了钱出来,他们分开让路,目光粘着不走。缪骞咔嚓咔嚓。
    烂尾楼据说不是诚心要烂尾,顶都封了,开发商遭内鬼陷害,转脸破产,练马河岸徒留几栋不高的遗骸。顺着楼梯爬到五层,四边透着,视野平阔,能俯瞰长练与驳杂错落的河岸棚户区。柳亚东竭力站近沿边,伸出一条腿,企图给镜头一张他麻木绝望的脸,一个他要朝下跳跃的假动作。
    他聪明得很,没读什么书,但知道缪骞所谓的“光芒”,多么虚伪矫饰形而上。
    “唉。”缪骞往水泥柱上一靠,盯着小屏,“拍不出我要的感觉......”
    柳亚东探头朝下望,底下是个雨水积蓄成的潭,面上浮一层苔绿,跳下去死不了。“你多拍拍就有感觉了,也许是我这人不是你的感觉。”他冲他笑,话说得轻飘飘,怎么听都带着点儿嘲讽。
    缪骞也累,相机绳往脖子上一挂,一屁股坐地上,笑说:“问你个事儿啊。”
    “你说。”
    “你心里是不是,挺看不起我的?感觉,你像一爸爸在陪小孩儿瞎胡闹,忍着火儿呢。”
    我他妈哪敢?我也不配呀,我就个随嘴子。柳亚东摇头,“你想多了。”
    “直说呗,没事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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