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九_65
章钟山憋了一晚上的劲儿,就等床上那人坐起来时,一脑门磕在地上,一连好几嗑,连说话都带着颤音儿,“卑职护驾有失,罪该万死,罪该万死,万死莫辞,万死莫辞!”辰昱睁开眼,半撑着坐起身。
然后目光垂下去,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
他开口道,“朕,为何会在这?”
章钟山抹了把额头的冷汗,道,“臣回府时,皇上还不在这里,只是臣晚些时候要就寝了,一回房里,您就……就出现了,衣服上还带着血……这个……不知怎么的就躺在床上……臣当时吓坏了……急忙找了大夫来,大夫说……说您……并非一日之症……”
话未说完,辰昱已是猛的一拳砸在墙壁上,神色阴沉眼里如同困兽般布满血丝。
开口时嗓音微微颤抖,“他怎么敢……?”
章钟山一时间不知皇上所指何事,但那犹如实质般的怒意却让他隔着老远都感受到了,连忙又磕下头去。
只是辰昱却未曾理会他,掀起被子直接下床,却身形微微一晃,看的章钟山心头一跳。
转过神来皇上已是头也不回的踏出门去,一个轻功跃上了房顶。
章钟山呆呆的看着大敞的房门和几下便消失在黑夜中的人影,瘫着一双手道,“皇上……这……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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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天,明月当空,夜却如同不见光的深海。
即使初入秋天,这凌晨的冷意也仍是渗的人浑身发冷。
辰昱站在屋檐上,月影下的身体挺拔瘦削,他的视线往下看,脸色煞白,目光却比这夜色更冷上几分。
随即一跃而下,落在了那处庭院前。
围栏上仍缠着白日所见的草药,只是整个院落不见一丝烛火,显得有些暗沉沉的。
辰昱推门进去,视线随意一扫,屋内只剩了一床空荡荡的月光。
这屋内摆设有些寒酸,墙上挂着几个酒葫芦,门旁摆着一件蓑衣一只斗笠,家具多是木质的,其切工极为整齐利落,不似寻常木工所为。
屋内还残存着生活的气息,烛台剩了大半截,甚至连灶房里的果蔬都还是满的,露出半个切剩的南瓜。
一切好似没有异样,唯独屋中间的圆桌多了一张纸。
那纸上的字迹极为潇洒俊逸,白纸黑字不过短短两行,写道:
前尘往事,何必念及。
辰昱单手撑在桌沿上,手指颤抖着猛的一收,桌沿便迸出两处坑陷。
他看着那张纸,不知为何轻轻笑了。
只是那眼神偏执扭曲到了极点,瞳孔幽深,好似微微一碰,便会破碎流淌出大片浓稠腐蚀的墨汁黑影。
他抬眼,对着那虚空的一点,念道,“平九,你怎么敢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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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秋高气爽,草木枯黄。
阳光穿越过树林间染上昏黄的雾光,头顶大雁南飞,林间人影如惊鹊穿梭,震起轻薄的尘土。
那竹林深处,有一处小坟堆,坟前落叶不多,亦不见杂草,似是常有人打理。
林间的人影无声息落了地,走到坟堆面前,将怀里包裹好的物件放在那坟头。
两串糖葫芦,几个点心,加上一个木头做的小玩偶,那人先是放下吃的,待到那小玩偶时,他手上顿了顿。
随后把从怀里取了两块打火石,就着木棍点起火来,烧着了那个玩偶。
浓烟升起来,丛林中又走出一个人影,单手拄着一只拐,嚷道,“小秋鸿,今年来的这么早?”
平九一身寻常布衣,带着一只简陋的斗笠,坐在坟前看那火燃尽了,道,“一时间定不下往何处去,不如来找你。”
薛老怪如今腿脚不大利索了,拄着拐走到平九旁边,也是就地一坐,拍拍膝盖道,“带酒了吗,老头子我最近穷的只能吃素,好久没喝酒啦!”
平九将腰上的酒葫芦扔给他,薛老怪饮了一口,爽快赞道,“嘿,这酒倒是真不错,什么来路?”
平九道,“嘉康正宗竹叶青,我随身带着自然是不错的。”
薛老怪扶着酒葫芦咂巴咂巴嘴,“你这几年东蹿西跑,找你比见皇帝都难,唉,你说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人家寻常人家的小孩早都满地跑啦,你倒好,整天自己闷着,不如出家当和尚去算啦?”
平九接过酒葫芦,也饮了一口,轻微笑道,“记得有一年武林大会,慧静大师曾败过我一招,当时年轻气盛,言语未免轻浮,倒叫少林弟子好生抹不开面子,如今我出家,人家未必要我。”
薛老怪一听也被逗乐了,道,“你小子那会当真欠揍,成天不知天高地厚,怕是皇帝老儿来了你也不见眉头皱一下。”
平九略略一顿,表情变幻了一下,道,“皇帝么,他大概是认出我了。”
薛老怪一口酒喷出去,然后时狂咳不止,“你咳咳咳咳你说啥???”
平九无奈的叹了口气,“我见过他了,只是没想到他会一眼认出我。”
薛老怪干瞪着眼看他,感觉有些跟不上思路,“这么说,他……他知道你还活着了?”
平九苦笑,“大概吧。”
沉默片刻,又道,“你当日救我上岸,又几番困难才寻到了与我相仿的尸首,衣着面容都细致的处理过,想必当初是骗过他的了,如今他知道我还活着,怕是要前功尽弃,只是可惜了你一条腿。”
薛老怪深思了一番,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芦,道,“老夫本来救岁数大了,伤一条腿算不了什么,只是这新皇帝的手段着实厉害,不防不行,且我近期光天象,紫微帝星走向有些奇怪,于你而言不知是好是坏,你还需多加小心了。”
平九视线移了一下,道,“我明白。”随即陷入沉思,目光中浮现出一丝自嘲,又道,“当年是我考虑不周,只以为他待我不薄,我便是与他心意相投,生在帝王家注定多疑善变,我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却只以为辰昱他不一样。”
话音一顿,平九目光垂落,看向了自己的左掌,道,“我曾以为他待我,总归是有几分真情在,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