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蛊_66
发狂的少女——大概已经不能称之为少女了,发狂的怪物失去的说话的能力,只能发出野兽一样的嘶吼。周围的人甚至可以感受到它的悲伤和愤怒,这些负面的感情像是散发在空气中的气味,混合着森然寒气直扑面门。
被炼成人形的寒冰蛊母,此刻因为亲人的死去而完全丧失了人类的意识,叫喧着杀死眼前的人。
沈清秋和袭罗往两个方向闪开,蛊母分jjwxc身乏术,只依稀记得那枚致命的竹片是袭罗射出,便追着他不放。
那蛊母初显原型,对于身边事物尚不熟悉,甚至不知道如何攻击,只是一个劲儿地追着不放,似是要用极阴的寒气冻住对方。蛊母速度比之先前那怪物快出不知凡几,好在袭罗身形尚算灵敏,一时半刻也捉不住他。
沈清秋这会儿正是瞅准了机会对着蛊母的颈背飞出一枚竹片——他不知这东西命门在何处,只看见先前那东西正是被射中了颈背才脱力而亡的。
无奈蛊母周身被坚冰覆盖,竹片并非利器,遇着冰面竟然滑开了飞去一边。
“冰蚕生在极阴之地,极其畏光,我把它引去有光的地方,你且看准了机会再出手!”
袭罗闪躲之中分神说话,反应慢了半拍,险些被冲撞过来的蛊母捉到。他往旁边一闪,堪堪躲过之后,便向着万蛇窟窟顶的地方跑去了。
蛊母畏光,又是极阴之体,因此格外惧怕正午的阳光。
万蛇窟好比是个上窄下宽的布袋,若非正午阳光根本照不进窟底。可沈清秋从上面掉下来的时候已经临近正午,这会儿在窟底折腾了这么久,日头已经落到了另一边,哪儿来什么日光?
沈清秋随着袭罗一起到了窟底,那里比先前的地方亮了不少。岂料蛊母遇光,行动因为变亮的光线而变得更加狂躁不安,追着袭罗的速度亦是变快。
袭罗只知道蛊母畏光,却没想到并不强的光线另蛊母心神不宁速度尤甚刚才。若是按照先前的做法,四下闪躲早晚会被追上,他心下有了计较,即刻抓起手边的藤蔓,在闪躲之时将蛊母锁起。
几轮追逐之后,蛊母便给藤蔓牢牢锁住。这窟底的藤蔓不似一般植物,竟然不畏严寒,低温之下也未冻伤,反倒韧性十足,在蛊母挣扎时越绑越紧。
沈清秋见状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天,发现头顶的一小片天空已经满布飞霞,想来已是日落。
蛊母被藤蔓紧缩,久而挣扎无果,渐渐停止了动作。时间推移,日头落到了山后,窟底的光线渐暗,蛊母狂躁的情绪竟然逐渐平复下来,周身的坚冰渐退,露出里面的人形。
☆、五六
蛊母寻回了神智,褪去坚冰覆盖,露出了原本的少女面貌。
此刻已经入了夜,蛊母口中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呓语,似乎是在学着怎么把话说清楚,重复了几次之后,袭罗才知道她说的是:“小宝怎么了?”
“他……已经死在了山洞内。”回她话的人是沈清秋,“我们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当时情形你也见到了,袭罗不过是想让他放了我。”
蛊母听到沈清秋的话,也记起那时候的情形,从眼眶慢慢流下两道泪。这两行泪水遇了冰冷的寒气,很快在她脸上凝结成冰。
“是了……小宝他……已经……”
她身上穿的是汉人衣服,想来这蛊母在成蛊之前是汉人家的孩子——身为汉人的她又是怎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还被送入万蛇窟底自生自灭的呢?
“姑娘,你的弟弟死在我手上,你和我,已是欠下了血债的。”袭罗说话的声音不响,听着却极有震慑力似的,“你要杀我,合乎情理……只是,你一介汉人女子,怎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蛊母抬头看着袭罗,眼里似是非常疑惑似的,过了一会儿才道:“我不怪你们……我和小宝,总是要死的。”
“我们……本是荆江边上一处无名小村的孩子,前些年荆江泛滥,大水冲走了我们的村子,爹娘死于水灾,我和小宝就跟着其他人一起逃难。”
“后来似是遇见了大户人家的人,本想是去他家为奴为仆求生计的……却没想到,到了那儿才是真正叫人绝望的修罗地狱……我和小宝命大……才活到了现在……”
那个地方聚集了许多年幼的孩子,最大的不过十二岁。那少女口中说的“大户人家的人”正是千机阁中人——戮欺多年潜心蛊道,却只做出了袭罗一个完美的作品,他后来在自己身上试验,也未能做出和袭罗一样成功的人蛊。
前些年,正是戮欺复活不久之后,他在中原地界秘密集结了众多幼儿,作为他做蛊鼎的材料。这些孩子多数都因为受不了蛊虫侵蚀的痛苦,精神崩溃之后便给反噬的蛊虫吞的一点不剩。几百名孩子,最后剩下的只有几人。
而那剩下的几人也并不是完成的人蛊,蛊鼎虽已制成,但体内的蛊虫却不听摆布,时不时便会反噬蛊鼎。那剩下的几人最后都全身溃烂,只剩下勉强支持着的两姐弟。
这姐弟两人身上的蛊是无毒的冰蚕蛊,也
不喜血肉滋味,许是这还算温和的特性叫他们两人活了下来。
“然而好景不长,我和小宝终是没能逃过之前那些人的命运,没过几日,身上便长了疮……他们便把我们送来此地,想借着这里万蛊聚集的环境延缓身上的症状。可小宝突然发了狂,一爪杀了他们,我们便被困死在这儿……”
那些押送他们的人大概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意外,刚刚成型的人蛊比之常人更加脆弱,谁能想到这种孱弱的东西竟然会突然发难?
“我变成现在的样子……早就不想活了,也不知死去之后,黄泉路上见到爹娘,他们还能不能认出我和小宝……”
蛊母平静下来之后,说着自己以前的事情,从儿时说道荆江大水,再说道千机阁密室内的非人遭遇,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深夜。
沈清秋和袭罗一直听着她的叙述,一面是想看着她,免得她忽然发疯挣脱藤蔓,一面却是对这人的遭遇生出了同情。
戮欺之前所做种种,与他们不过是塞北的一场惊险遭遇,但对毫不知情的无辜之人来说,却是足以改变他们一生的灾难。
好好的人,就这样被改造成了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谁能不起恻隐之心。
“我和小宝总是要死的,与其让小宝挨着饿,一点一点被折磨至死,倒还不如……死在你们手上……我本想杀了小宝的……可,怎么也下不了手……我那时候,只是见到小宝的死状,不知怎的就没了意识……”
“你们杀了小宝,也快些杀死我吧……小宝现在这样,到了下面,爹娘定是认不出他,小宝不会说话,还要我亲自和爹娘说呢……”
那蛊母脸上露出极为疲累的神情,袭罗上前几步,走到她面前说道:“你体内有两只蚕蛊,是极寒之体,见不得阳光。今日是端午,正午阳光投入谷内,你便能找家人团聚了。”
“可你现在这样,只怕你家人都认不得……”袭罗将手放到她一边腐烂的脸颊上,那只手很快就被蔓延上来的薄冰覆盖住,袭罗便收回了手,撇了撇手上的碎冰。
少女脸上那块腐烂的地方已经往周围扩散,整张脸只剩下一小部分还是完好的。
“这是毒药,有化腐为肌之效,它的毒性或许不能杀你,却能让你腹内绞痛不止……”袭罗递给少女一件小小的瓷瓶,“你是想带着剧痛体面的死,还是想维持现在的样子安乐而死,都随你。”
那少女脸上闪现出喜悦,用齿状的牙咬住了那个瓶子。
服过药之后,她身上腐烂的地方果然开始生出新肌,这毒药的药性激烈,体内升起灼烧般的疼痛,这样的灼烧感让她整个人的肤色也恢复了正常,她现在的样子就和普通人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甚至可以说,恢复了原貌的少女,长得十分清秀可人。
沈清秋和袭罗就坐在谷底,等着时间一点点地流逝。天空开始泛白,整个窟底开始亮堂起来,一直到太阳越升越高,终于到了万蛇窟的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