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
返校不过几天,家里就出事了。金羽接到宋美好电话时,那头一直哭,排山倒海的信息量压着她,无法喘息,眼泪是瞬间滑了下来。
金纶夜里咳嗽的厉害,宋美好心疼他,金岁山便在夜里出了一趟门,上24小时连锁药店给他买止咳糖浆。
他十几年都是骑着那辆摩托车,风里雨里,从没出过事。乘在晚风中,途径一处红绿灯,被飞驰而过的一辆轿车撞飞到了人行道树边。
好在摩托车替他挡了力,捡回了一条命,却浑身多处骨折,落到人行道树边的那刻,人就晕了。
肇事司机当晚就驾车逃了,由于是假车牌照,途径一段无监控摄像头的山路后,车影是彻底消失了。
金羽跟学校请了假,连夜赶回了龙城。坐在出租车上时,司机师傅一直给她递纸巾,望她满脸泪痕,看着怪心疼的。
宋美好一直待在床边,寸步不离,她超市的工作也辞了。权衡考虑,这种情况下是请不起护工的,所以只能再牺牲一个劳动力。
金羽到病房,望着金岁山的样子没忍住,捂着嘴巴痛哭。
这还是她认识的金岁山吗?脸上都是伤痕,浑身上下多处地方缠着纱布,两条腿和胳膊都打了石膏。
触目惊心。
“别哭了,你爸情况挺好的,就是多处骨折,得很长一段时间下不了床了。”
她还在哭:“前几天不还是好好的吗?怎么就这样了?”
抖着肩膀心里头心疼,恨不得能承受一半他的伤。
手术费花了好几万块,在此之前还给金羽打了这学期的费用,七七八八算下来动了不少存款。
而后期的医药费和住院费都是一项不菲的开销。
金羽不服气:“那些警察是干什么吃的?找不到肇事者就这样草草结束了?”
宋美好安抚她的情绪:“他们说了会继续找,但那条线顺延下去找不到踪迹。”
越是本本份份的人,越是能遭到天灾人祸。谁能想到宋美好前头被裁了员,后脚金岁山就出了车祸,合着就是整他们一家似的。
回头望去,握着金岁山的手给自己抹泪:“我要留下来,等我爸醒来。”
只有一个空床,金羽夜里跟宋美好睡在一块,两人都睡不着,背贴背睁着眼睛听动静。
可金岁山毫无动静,连平时的打呼噜声都吝啬发出一声。
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眼眶都是黑的。
宋美好一早就给她买了早饭,她一点吃不下去,守在金岁山身边,望穿秋水般盯着他。
“快吃早饭去。”
她摇摇头:“吃不下。”
“不吃没力气,你本来就瘦,听话。”
听话了,机械地往嘴里塞饼,噎了才喝一口豆浆。
突然想起金纶,问她:“金纶呢?”
“他还不知道,我给送他外婆家了。”
“他怎么上学去呀?”
“我妈送。”
宋美好妈妈挺大的了,她是家中第四个孩子,母亲今年都快70了。
“要不我接送他吧。”
“不用,我妈可以的,等你爸醒了,情况好点,我就自己接送,一样的。”
“宋阿姨,那你的工作呢?”
“辞了。”
“对不起,不能给你减轻负担了。”
眼眶涌入了水汽,宋美好看着既欣慰又心疼,觉着金羽是长大了。
“你爸也是紧张金纶,这才出了事。说到底,是我对不起你爸。”
“别说这些了,我爸醒了看到我俩哭,得头疼了。”
刚说完,金岁山就醒了,龇牙咧嘴吸着气哼痛。
金羽用衣袖擦擦泪,坐到床边望着他。他大概是不想让她们担心,咧着的嘴没几秒开怀笑了。
做什么事都是这样,不愿让人担心,一辈子都是老好人。
“你俩别哭了,我看着头疼。”
她们终于笑出了声,擦着眼眶,一个喊医生,一个给他喂水喝。
在医院帮宋美好伺候了两天金岁山,期间是全然忘了楼坤。
那边联系不上她,一直处在关机状态,急得电话都打去了楼琛那。楼琛去班级找她,黄婷薇告诉他,金羽有事请假回家了。
她手机昨天自动关机后就忘了充电,问护士借充电器刚充好电,收到一串楼坤发来的信息。
立马给那头拨视频。
那边已过凌晨,他忙了一天,累得早已昏昏欲睡,手机是一直放在枕边的,嗡嗡的响,没一会儿就醒了。
金羽看不见他,屏幕里一片漆黑,还有个人声,疲惫乏倦。
“两天都不开机,你回家干嘛去了?”他揉着额头。
金羽走远了点,去了医院长廊,面露悲伤:“我爸出事了。”
楼坤停了动作,这下彻底清醒了:“叔叔怎么了?”
“半夜给金纶去买药,出车祸了。”
“人有事吗?”他冷静问道。
“多处骨折,得住院很久。”
又说:“楼叔叔今早也来了。”
楼坤平时跟父母一星期联系一次,这件事他是当真不知道。
望着金羽满脸的疲态,他心也疼了:“你这两天睡了吗?”
“睡不着,我爸夜里总疼,我听着可难受了。”
瞬间红了眼睛。
楼坤便安慰她:“这是个过程,别伤心难过了,让叔叔看到,他会担心的。”
她点头,抹着眼泪。
楼坤多希望此刻能站在她身侧,去抱抱她,帮助她,给她一些温暖和安慰,而不是像此刻这样,传递一句话,希望她能够自己坚强。
“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金岁山今早就跟她说过了,不许再待在这了,一是没地方睡,二总归是学生,得回去上课。
“明天就回去了。”
“行,你一个人坐车的时候,要注意安全。以后遇到事了,都得告诉我一声,突然找不到你,两天都联系不上,我也着急。”
她不断点着头答应他,却在看着他模糊的脸时,又开始想他了,他若能在她身边该有多好啊。
视频断后的时间里,楼坤辗转难眠,过了很久才睡着。
金岁山不给金羽待在这,隔日早晨,她便回了运城。
到了学校,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昨天打完电话回去,听到了病房里的交谈声。
金岁山做手术的费用将近五万,后期的医药费和住院费林林总总加一块还得几万块。而工厂那边停薪留职,宋美好这里也存款稀薄。
当年娶宋美好,金岁山被前妻骗光了钱,可谓身无分文,是卖了以前那套小房子结婚的。金岁山重视她,按照头婚办婚礼,什么都用最好的,所以存款剩的不多。
金羽愣在门口,头一次这么清晰了解到了此时的困境。
黄婷薇在新学期里依然坚持去那家KTV打工,有时白班,有时通宵熬夜。
黄婷薇看着金羽:“你也要去?”
“嗯,我家出事了,我想打工。”
“出什么事了,你还没告诉我呢?”
“我爸出了车祸,肇事者跑了,鬼影子都找不到,花了好多钱。我想自己打工,给他们减轻一下负担。”
黄婷薇惊了,告诉她:“KTV挺辛苦的,有时还需要熬夜。”
“没事,我打游戏不也熬夜吗。”
“那行吧,最近正好在招兼职,明天你跟我先去面试。”
面试当天,主管见人是挺灵活的小姑娘便要了。
因为是兼职,工资按小时算且低,也跟黄婷薇差了一个档次。
黄婷薇比她高一个级别,一个小时拿18块,金羽只有15块。
硬着头皮适应了一下午,出了不少错都让黄婷薇给摆平了。
晚上,金羽过意不去要请她吃饭,被黄婷薇拒绝了。
隔日再去上班,长记性了,先是把各个包厢号记全了,小包到大包的排列方位也记清了。
昨天就是因为这个,带顾客绕了好多路,生平第一次受了不少白眼。
在KTV断续兼职一个星期后,金羽终于适应了环境。
不过班次很少能和黄婷薇排到一起,一起上班的女孩们都是辍学的小团体,早她一两个月,比较排斥她。
她也不是讨好型人格的人,人不搭理她,她也不主动过去。
今天来了一批顾客,由那帮小团体中的两个接应,带去包厢。
顾客比较爱折腾,时不时喊她们过去,弄一下这个,拿一下那个,不知是要调戏,还是耍着玩。
第五次时,这两个女孩受不了了。
扬扬下巴:“金羽,你过去接待下148的顾客。”
金羽管的是另个小包厢的顾客,他们点了果盘和瓜子正要送过去。
抬眼拒绝她们:“148不归我管。”
扭头走了,给那两个姑娘气的。她刚回来,就被她们堵住。
“你怎么回事呢?在这我们也是前辈,让你去是让你长经验,你推推拒拒想干嘛?”
金羽虽然比她们矮,架势却不输,昂首挺胸,直来直往:“我来这是打工的,不是混江湖长经验吃苦来的。也没有什么前不前辈的,在这你我都是平等的,一样拿15块一小时的工资,别整得自己是给人发工资的。”
短发一甩,擦过两人换衣服下班了。想欺负她,门都没有。
那两姑娘望着她的背影冷笑,就这不讨好人的性子,迟早一天得让她吃吃苦头。
金羽上晚班较多,KTV离学校三公里的路程,她大晚上不敢走路,一般都是骑公共自行车,脚蹬得飞速。
她打工的事还没告诉楼坤,这天刚好在骑车,急急忙忙从口袋里掏手机,发现是楼坤。车子一甩,跑到街边的汉堡店门口站着。
他走在校园里,正好有空,联系她一会,那头是漆黑的背景,隐隐约约露着广告牌。
他诧异:“这么晚还在外边?”
“我有事要跟你说。”
他不走路了,坐在一旁的休息椅上,好整以暇待她说话。
“我今天出来打工的。”
“我怎么跟你说的?”
又是先斩后奏。
“我知道,我今天才找到的,这不马上就告诉你了。我爸的医药费都是家里承担呢,我有手有脚的,想自己分担一点生活费。”她说的很诚恳。
听到这,他低了低头,在思考什么。
抬眸望她,神色温柔了许多:“这么晚还在外边,你打的什么工?”
她立马指指后边的汉堡店:“这个,在里头当收银。”
对面人笑了。
“你数学行吗?”
她撇撇嘴:“有菜单,录入系统的,又不用我自己算。”
他还是不太放心,想起齐佳被跟踪的事:“白天不能打工?现在国内都快十点了,你一个人在夜里不安全。”
她赶紧打住:“有白天有晚上,就在学校附近,可近了,一公里。”
知道为父母减轻负担,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成长的表现,他很欣慰,又担心。
叮嘱她:“越来越懂事了。不过尽量白天上,晚上少出门。”
她忐忑的心放下了一半,跟他保证:“我会的,你就放心吧。”
挂断之后,金羽把手机塞进了口袋,跑去路口扶车。
不是不想跟楼坤说实话,是怕说了实话,又是一顿不理解和担心,她实在不想让他那么忙还为她提心吊胆。
KTV其实挺正规的,那还有黄婷薇在,上了这么久都是好好的,她当初也是打了这样的心思才去的。再者,学校门口的店都询问过了,兼职全没了,只剩下全职。
跨上车狂踩,赶回去正好到了门禁,宿舍安安静静。
在卫生间接了一盆水冲凉,擦干净便上床睡觉。
一边还小声地问李媛:“你还在看书呢?”
李媛揉揉酸胀的眼睛看她:“我想考研的那个大学,分很高,我必须得努力。”
说罢,又去啃书了。
金羽瘫在床上,望着昏暗的天花板,有一瞬间的失神。
她以后会有怎样的规划呢?
目前她毫无头绪,一翻身,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