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不知转入此中来
玄奘闷闷地往回走,不住滴泪,人离乡贱!那宝林寺的僧官不是个好人,竟叫他们去廊下蹲!还说他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和尚。靠,长得俊俏是他的错吗?至于说得那么难听吗?
他知道有些寺的寺风不好,和尚乱搞,可……可他是那样的人吗!
也就是看他好欺负,这要是换了悟空,腿都给你打折!
他又自我安慰,还好他有骨气,出来了之后才哭,哼!否则被看到了,非被他们笑话不可!
悟空一见玄奘那哭哒哒的憋屈脸,就知道他前去借宿吃了瘪。
不用说了,肯定是被那寺里的人欺负了。
虽然他刚刚才嘲笑师父不认得字,可那是他的师父,只有他能欺负。别人敢让玄奘哭?
好了,他们在孙悟空眼里,已经是死人了。
不多时,悟空归来。
“唐老爷,请方丈里坐。”
哼哼,瞧不起人?
玄奘看着面前跪了一大片的僧人,荡漾了起来。
呵呵,就许你们狗眼看人低,不许他狗……
呸!
不许他仗猴势?
“别再拜了,请起请起,大家都是佛门子弟。”
夜深沉,玄奘仍念念不忘悟空对他的调侃。不认字?
呵。有文化了不起?看谁都是文盲。
更别说刚刚,几个徒弟对月高吟,各抒己见,那境界都比他豁达得多。
他决定,今晚不睡觉,也要把那些忘干净了的经文再背个滚瓜烂熟,明天吓死孙悟空。
***
又来了。
这个遭瘟的猴子,又来了。
闲着没事就搓他的脑袋瓜子,害得他整天担心自己有头油,一天洗上八百遍,简直快洗秃噜皮了。
这不,大半夜的不睡觉,又来了。
诓自己在那乌鸡国的太子面前说他是“宝贝”,怎么着,还真把自己当成他的宝贝了?
玄奘假装睡熟,任凭悟空怎么摸怎么摇,就是不应。
谁知悟空猜到玄奘假寐,见他不吭声,就微微一笑,将那小毛手往玄奘的小腹伸去。
玄奘差点骂出声来:“这个顽皮!这么晚还不睡,吆喝什么!”
悟空笑着抽出手来,见月光下玄奘的脸简直红成了猪肝色。
玄奘何曾遇见过此等流氓的人,他活了二十几岁,那地方还没被别人碰过!
梦里的不算!
就知道这猴子没好事,果然,磨叽来磨叽去,还是告诉他,别拦着他支使八戒那呆子去井里背死人!
这猴子什么时候和自己一样话多了?还总阴阳怪气地说他宠着八戒?
自己的心,他就一点觉不出来?
没良心的死猴子。
玄奘耳根又是一热——刚才被悟空摸到的那一下,还真有点舒服。
呸呸呸!这个徒弟不学好,带累他这个师父也变坏了!
他心里忽地又闪出来一个念头:悟空从前也这样摸过别的人么?
该死,该打!
***
沙僧静静听着师父的吐槽,这是他的看家绝活——当男闺蜜、当树洞。
自从两个师兄起身走了,师父便爬到他床边开始啰嗦。
哦,这不叫啰嗦,这叫讲述心事。
沙僧暗暗把这些微妙的情绪捕捉起来,打算日后用作他诗集的灵感来源。有朝一日,他说不定也能成个情感大法师。
“师父,依老沙的经验,大师兄毕竟有把年纪了,有点那方面的经历也实属正常。”
玄奘的心又凉了半截。
原本他恨那金蝉子,也恨悟空把自己当作金蝉子的替代品,可后来,那分别的痛苦又告诉他,只要悟空在自己身边便罢。
如今……这猴子真不要脸,既有别人,何苦还来招惹他!
接着,沙僧一脸懵逼地看着玄奘念了全套紧箍咒,大师兄莫名其妙地痛得死去活来。
接着,又一脸懵逼地看着大师兄巧言令色,拉着玄奘不知做了什么,哄得刚才还哭唧唧的师父笑逐颜开。
接着,又一脸懵逼地看着大师兄去讨九转还魂丹,二师兄嚎着给那死透了的国王哭魂。
八戒心里憋屈,果然自己最轻贱!就许孙悟空在师父面前使坏,让他干那些个力气活,辛苦事,他好不容易扳回一成,师父马上又向着那猴子了!
他一个猪猪男孩,为什么就得不到怜爱!
天理何在啊!
随着太阳升起,八戒发出了杀猪般的叫声。玄奘闻之,以为八戒哭得用心,更满意了。
沙僧默默感叹,原来人世间的男男关系也如此复杂,看来他还要勤学苦练才行。
却说方才悟空拉着玄奘做了什么?
原来他见玄奘面色不悦,就知自己又哪儿做得不合心意,惹恼了这小师父。他就扯着玄奘问:“师父,你到底有什么心事,也要瞒着老孙?”
玄奘忽然抬头,却又不说话,只是咬住下唇,只见那泪珠儿就在眼睛里打转。
“师父,此间更无六耳,你可放心说。”
玄奘抽了抽鼻子,用袖子抹了把眼泪:“你这猴子不知羞,和八戒一样。我是好和尚,不和你玩。”
悟空便知玄奘说的是刚才自己摸他的事。他眼珠一转,踮起脚尖在玄奘耳边悄声问道:“我又不是摸别人,我摸我的宝贝师父,师父不喜欢?”
靠,孙悟空以前不这样啊?怎么最近骚话连篇了?
那个清纯暴躁动辄骂他的猴子哪儿去了?
玄奘小脸又是一红,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想起几年前自己那个淫糜的梦,又羞又气,直跺脚:“孙悟空,你不是好人!”
悟空咯咯直笑,若问为什么?他也解释不清。从前他很是见不得玄奘一副丧气脸,可自从在花果山上做了那个梦,他总觉着玄奘与自己的关系不同。不可否认,每次他单独和玄奘相处时,总是有些胡思乱想。更有时候,他会分不清那个梦和现实,总是有些无法克制。
他这是怎么了?
从前和金蝉子在一起时,当真只是兄弟之情,如今面对着玄奘,怎就凭空生了这许多非分之想?
况且他活了也有一千多岁,从没想过这档子事,如今怎么就一下子有了情欲,还如此不能自持?
他每每贴近玄奘时,就会闻到玄奘身上淡淡的奶香,如初生婴儿般诱人,叫他忍不住想吸吮。
莫非是那个梦,教他开了窍?
不,不,不不不——这是堕落。
堕落,绝对的堕落。
***
转眼秋尽冬初,那霜雕红叶,像极了悟空初识玄奘那一年的风光。
回想那时,只有他和玄奘二人,牵着一匹白马,每日高谈往事,笑论佛经,不尽欢喜。如今多了几个师弟,虽然欢乐,却也私密性全无。
那只有他与玄奘的日子,是一去不复返了。
唯一不变的是,玄奘心中担忧时还是会习惯性地叫“悟空”,而他也总是习惯性地安慰“师父别怕”。
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不知不觉就相伴于身。他过去的一千多年里,不知养成了多少习惯,可不知,又有多少习惯,因新的习惯而消失了。
玄奘,就是他新的习惯。
他很怕这个习惯将来也会消失。
不过,看玄奘这个不长记性的死样子,他怕是会一直操心了。
上次在平顶山,那银角大王变作老道,哄玄奘让他驮人,这次的小妖精也不换点新鲜的,可那小师父就是看不出来,又有什么办法呢?
驮着吧!
小师父心善,倒是让他来遭殃!
悟空只顾说玄奘不长记性,自己却也意图故技重施,将这孩子摔死在路边。上次那老道没摔成,自己反倒被泰山压顶,险些丧命,这次自己背上这小妖精,他非杀不可。
——只要玄奘不晓得。
他心下清醒,他与玄奘之间,说到底只有一个过节:玄奘心善,见不得他杀人,而他只要想杀,哪管什么有故无故。
玄奘还是个凡人,视野必定狭隘,待到将来成佛成圣,才会理解他的所作所为。那奎木狼是天上的星宿,还不是一样下凡吃人?仙人况且如此,盖因凡人妖怪,一般轻贱。
不过,他可从不会乱杀好人。
***
“天蓬元帅,卷帘将军,快去救你师兄!”
八戒沙僧闻得那龙王呼喊,忙顺涧边找寻,急得火烧眉头。
这次的妖怪乃是牛魔王之子,乳名红孩儿,别看是个小孩儿模样,却喷得一口三昧真火,叫他们兄弟灰头土脸。
他们的师兄,就是请了东海龙王助阵,以水灭火。不料三昧真火不曾浇灭,孙悟空却险些丧了性命。
“二师兄,大师兄在那儿!”
沙僧一声惊呼,跃进水里,将悟空抱上岸来。悟空被烟熏得满面黢黑,又被这水浸得浑身冰凉,身躯蜷缩着,任凭怎么叫喊,就是没半点反应,好似死了一般。他的个子本来就小小的一个,只是神通大,功夫高,鬼主意又多,因此从不曾有人将他视若等闲。今日一看,八戒沙僧才觉着,他们这个师兄,其实也不过就是小小的一只猴儿。
沙僧的心也有些善,他边哭着边和八戒一起按压悟空的穴道,暖悟空的身体,悟空忽然气冲丹田,张口就叫:“师父——”
沙僧的心一揪:“哥啊,你生为师父,死也还在口里。”
——这是怎样可歌可泣的师徒之情!
悟空总算苏醒了过来,却仍旧虚弱。沙僧扶着他到松树下坐定,八戒去请观音。
悟空定身顺气,忽然鼻子一酸,又忍不住流下泪来。
沙僧不明白这是因为师父难救,还是因为妖魔难降。不过,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孙悟空哭。这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画面。
又或者,是太疼了。
方才一阵妖风刮过,大师兄料定是八戒被妖怪擒去,不得不又去那火云洞前要人。
沙僧拦道:“师兄腰疼,让小弟去吧。”
悟空咬着牙,忍着痛笑道:“你不顶事,还是我去吧。”
沙僧想,怪道师父会对大师兄情有独钟。但凡见过这一面的孙悟空,都会被他的人格魅力所折服。
他虽然受伤了,却仍是绝对的强者。
却说悟空去请了菩萨来,收了妖魔。他兄弟三人径至火云洞寻师父,只见玄奘的衣衫已被尽数褪去,赤裸着困在院中央。
悟空咽了下口水。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玄奘的身体,自玄奘收了他做徒弟,他时刻都在尽徒弟的本分,玄奘沐浴时,永远是他陪伴。从前只觉着大家都是汉子,有何不妥?也没存着什么歪心。可今日见了,却只觉得浑身燥热难耐,眼不敢直视。
玄奘见悟空来了,更是羞耻难当。天杀的妖怪,该死不死把他脱光了绑在这里!天哪,悟空在看他,在看他!
八戒转身就退了出去,沙僧忙装作一副“不关我事”的样子,绕到他身后去解绳子。
悟空取来他的衣服,忙披到他身上。
老天,幸亏孙悟空盖得及时,再晚上一些,他真不知道会被孙悟空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可……他好像……看到了吧?
算了,大家都是汉子,大家都是和尚,一切都是虚妄,不要想太多。
然,当唐僧第二次被赤裸着绑起来的时候,他的心里除了恐惧之外,竟然还充满了激动和期待。
什么鬼,他是个花和尚吗?
他看看身边同样被光溜溜捆着的八戒,摇了摇头——他不是,八戒才是。
然,这次玄奘失望了。
下水救他的是沙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