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闻清趴在他硬实的肩膀上,视线忽然有些模糊,她闭了闭眼,终于没有再挣扎。他手里拿着她的凉鞋,背着她慢慢地走着,天色越来越暗,偌大的海边只有他们俩。
廖敬清那一刻才意识到,他的全世界都在他背上了,可惜他没有好好把握,把他们推得那样远。
——
晚上闻清睡的很早,廖敬清没有进房间,一直在客厅里不知道做些什么。中途闻清起床去卫生间,这才看到他坐在吧台边上,昏黄的灯光笼在他头顶,将他的发丝都照的有些微微地泛蓝。
他很认真地在拼着什么,闻清迟疑了下,还是朝他走了过去。
结果她在他身后看清楚了,他在将中午买的那些棒棒糖的糖渣敲掉,将那些小棍一根根拼起来,最后拼成了一个城堡模型。
闻清不知道他做这种无聊的事干什么,直到他忽然转过身来,乌黑的眼眸深深睨着她。他问:“怎么了,睡不着吗?”
闻清摇了摇头,“我去卫生间。”
廖敬清见她盯着自己手里的东西,犹豫着,把东西慢慢递到她面前,“这是我听的第一个童话故事,我很喜欢,送给你……”
他的视线在她小腹处短暂停留,又说:“留个纪念。”
闻清并没有伸手去接,她看着他沐浴在暖色光晕中的脸,从来没有一刻他这般真诚过,那种小心翼翼,又有些期待的样子。
原来他如此期待这个孩子——
闻清吸了口气,慢慢将视线移开,“谢谢,不过这东西拿着很麻烦,我很快会回b市,不方便。”她说完深深看了他一眼,“这里的东西我都不想要了。”
她说完就转身回了房间,留下廖敬清一个人坐在那里。他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渐渐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第五十章
剩下两天很平静,两人除了早起一块去买菜,其余时间都是各做各的事情。闻清也会怀疑这人是不是背后又在耍什么阴谋,但他似乎真的只是想和她独享这最后的二人时光,没有任何可疑的举动。
时间过得再缓慢,太阳还是有落下的那一刻,终于熬到了晚上,闻清忍不住问廖敬清,“我们明天什么时候离开?”
彼时两人正在共进晚餐,廖敬清听完这话抬头看她,大概惊异于她这么迫不及待,表情有些微微地凝滞,“中午。”
闻清便没再追问,低头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饭。
这三天廖敬清变着花样地给她做东西吃,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胃口反而越来越不好,今天早晨起床的时候,甚至出现了恶心的症状。虽然没有怀孕的经验,但闻清做过类似的节目,她知道以后自己的妊娠反应可能会越来越明显。
等回了兴城,这个问题必须趁早做出决断了……
廖敬清显然也看出她没胃口,盯着她低垂的眼睫,问:“有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
闻清抬起头看他,廖敬清抿紧唇,表情有些迟疑。
虽然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可谁也没把这层窗户纸捅开,他将手边的碗碟推开一些,说:“我也觉得总吃这些有点腻了。”
知道他在给自己台阶下,闻清想了想,“我想吃冰淇淋。”
廖敬清:“……”
他是医生,虽然不是妇产科,但显然也知道这时候吃这个不合适。可孕妇似乎就是会忽然想吃一些突然想到的东西?
闻清看到他脸上露出纠结的神情,心知他根本不会答应了,低下头闷闷地喝了口汤。
孰料廖敬清忽然说:“好,一会儿我们去买。”
闻清抬眼看他,廖敬清的表情很平静,他近乎柔和的目光长久地落在她身上,有种宠溺的感觉。
闻清告诉自己,他会这么顺从都是因为孩子,对,都是因为孩子,不可能是因为她。
饭后廖敬清把东西收拾好,闻清就站在客厅里等着他,虽然她等待的姿态不是很明显,时不时地转悠两圈,可投递过来的眼神再清楚不过了。黢黑的瞳仁像是黑珍珠,却又巴巴地睨着他的一举一动,那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就让廖敬清想到了那种小型宠物犬……
他都没来得及洗碗就带着闻清去了便利店。
其实这感觉很奇怪,像是他是家长,而她是个吵着要吃零食的小女孩一样,可廖敬清很喜欢这种感觉,她愿意被他宠,他觉得很满足。
廖敬清站在冰柜前让闻清挑选,闻清看着琳琅满目的雪糕,觉得每种都想尝一口。但显然廖敬清这位“家长”很严厉,径直提醒她,“只能买一个。”
闻清不禁嘟了嘟嘴巴,廖敬清看着她的模样,眼底再度蕴满了笑,“有这么难选吗?”
她没有回答,但难以抉择的眼神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廖敬清刚想动手帮她挑选,闻清却只是拿了一只很小的可爱多。
廖敬清有些意外,闻清自然地说:“吃太多会胖。”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廖敬清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激荡的热流,他迫不及待地想确定她眼中躲藏的情绪,其实她……是不是也是在意这个孩子的?
可闻清没给他机会,她已经转过身去不再看他,直接丢给他一句,“我到外面等你。”
廖敬清看着她瘦削的背影,嘴角不由微微扬了扬,快步走到收银台去结账。
——
回去的路上廖敬清一直试图和闻清说话,那种神采飞扬的感觉让闻清异常焦躁。
这之前她始终抗拒去接受这个可能性,怀了廖敬清的孩子已经足够让她抗拒的,更何况是在这种时候,在她被他伤的最体无完肤、最狼狈的时刻。
这个男人不仅玩弄了她的感情,还用卑鄙手段害死了她的父亲,而且他很快会结婚,这里面无论哪一样都说明这个孩子是不该存在的。她太明白一个和睦的家庭对于孩子的成长来说究竟有多重要,父爱或者母爱,缺了哪一样对孩子来说都是不完整的。
更何况她和廖敬清之间,这么多的新仇旧恨,把孩子生下来让他看到这样的父母,对他而言也是种不负责任的表现。
可这种种的理由支撑着,当真的让她罔顾一切随意伤害这条小生命时,她忽然又做不出来。
闻清觉得自己快被这矛盾的情绪给折腾疯了。
在这种焦躁中越来越焦虑,也就越来越不想理廖敬清。幸好,廖敬清很有眼色,发现她再度回归到了防御模式,于是就识趣地和她拉开了一段距离。
走着走着,忽然有人从旁边的小径跑过来,闻清记得这是上次那位给他们鱼的老人家,廖敬清似乎一直喊她玉婶。
玉婶脸上满是焦急,拉着廖敬清道:“小敏他们几个孩子出去玩,可是现在都没回来,今晚又有台风。”
廖敬清皱了下眉头,“附近都找过了?”
“找过了。”玉婶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我也去小刘那报了警,可是小刘他们人手不够,你——”
她说完为难地看了眼闻清,廖敬清马上会意,“我陪您去找。”
他也回头看向闻清,闻清手里还举着剩下的一小半可爱多,样子有些呆。
“我去去就回来。”廖敬清伸手想触碰她肩膀,到了半空又停住,只说,“家里我都安排好了,你安心在房间待着,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离开屋子。”
说完仍是不放心,紧紧盯着她眼睛,“我很快会回来陪你。”
闻清握着雪糕的手指有点发凉,这会儿周遭已经开始起风了,天色阴沉沉地,那感觉就跟末日即将来袭一般。她木然地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她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背影笔直而坚韧,一如初见时那般果敢挺拔。廖敬清一直看了很久,等那抹背影走得快要看不见了才回过头,“走吧。”
他心里记挂着闻清,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舍不得离开她,可玉婶的孩子都在外地工作,家里连个年轻人都没有。
廖敬清心里焦急,扶着玉婶走的非常快。
——
他这一走就是几个小时,闻清待在屋子里,除了外面呼啸的风声和海浪有些吓人之外,其实一切都还好也很安全。可她待在温暖的毛毯中,却有些心神不宁。
无意识地朝门口看了几次,看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有一点点动静就全身都紧绷起来,可每次都是虚晃一枪,门口一直安安静静地。
闻清起身去给自己倒水,可是屋子里的灯忽然倏地灭了,原本明亮的屋子忽然陷入黑暗之中。
视线受阻,听觉就格外敏锐,她感觉到海浪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紧接着门口传来了沙沙声。这栋房子离海边的距离不够远,闻清怀疑是潮水倒灌了。可她现在手边没有任何可照明的东西,只能凭借着记忆力,慢慢摸索着墙壁走过去。
短短的一段路,却像是走了好久。她蹲下身,双手在地上试探地摩挲着,果然在门缝和地毯上摸到了水渍。
闻清倒吸了口气,心里有了一丝慌张的感觉,其实她并不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可这一刻却忽然有些害怕死亡。
她摸了下自己平坦的小腹,那里温热而柔软,尚不能感知到任何生命的迹象,可她就是感觉到了一种很微妙的滋味。
闻清慢慢地折回沙发边上,她将自己裹得很严实,靠着墙壁坐到了沙发背上最高那一处。
其实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可水流的声响一下下刺激着她的耳膜,恐惧也无声地悄然逼近着。闻清在黑暗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惧怕和孤独,她以前看过很多灾难片,知道台风带来的摧毁性有多可怕,外面此刻雷雨交加,真的有种一切都要被淹没的可怕感。
她脑子里乱极了,耳边不知道为什么响起了廖敬清的那句话,可这个人总是骗她,她不该再抱有期望的。
冗长的一段时间,闻清就那么抱着自己的胳膊坐在那,她想起了乔梦婕和闻定山,又想起了姜钰,可是最后陪她度过这煎熬的,却是肚子里这个令她倍感复杂的孩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口忽然传来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狠狠撞击着门板,力道非常地大。
闻清的心脏蓦地紧了紧,心律也开始骤然加快,她用力抓紧自己的手臂,指甲都陷进了皮肉里。
黑暗让她脑海中产生了很多可怕的猜想,视线凝聚在一片模糊之中,总觉得像是有魍魉魑魅要冲破那门板扑向她似的。
可下一秒,一股海风夹杂着雨滴从门口灌了进来,门板被撞开了,随着投射进来的浅淡光线,她看到了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她认得他,那是廖敬清。
——
他快步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手灯,呼吸粗重而急促,像是一路跑回来的。等走到自己身前,果然浑身都透着股潮湿的寒意,他颤声问,“你没事吧?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闻清这才将他整个人都看清楚,他身上的衣服全都湿透了,脸上满是雨水,西裤的裤脚上还沾染了沙子和泥土,大概因为冷,他的面颊和嘴唇都透着不自然地惨白。
闻清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廖敬清以为她被吓坏了,伸手想抱她,可又想起自己全身都湿透了,对着她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他只能一遍遍地解释,“那群孩子都是留守儿童,家里也只剩老人,我要是不帮忙去找,他们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对不起,我不该让你一个人。放心,我会守着你,我不会让你有事。”
他濡湿的掌心小心翼翼地抚摸她的脸颊,指缝间都是水滴,他只得仓促地在旁边找了块干燥的沙发巾擦了擦手,随后才一下下轻轻拍着她肩膀,“不会有事的,你在这好好坐着,我去——”
“不要。”闻清拉着他的袖口,嘴唇轻轻蠕动着,“你就在这,哪也不要去。”
廖敬清安静下来,随后微微低了下头,哑声回道:“好,我哪也不去。”他的手指反扣回去,牢牢将她的手包裹住,她的手一直在发抖,可见她有多害怕。
廖敬清很自责,他在她身边坐下,手一直紧紧握住她的。黑暗之中他们十指交缠,只有手灯的光暖暖地照亮了那一处。
大段的沉默之后,她问:“你怎么撞门进来了,钥匙呢?”
他静了静才说:“路上摔了一次,可能丢了。”
闻清“哦”了一声。
廖敬清低笑道:“幸好停电了,否则让你看到我这么狼狈,多丢脸。”
闻清没有接话,紧接着他忽然转过身,气息离她越来越近,像是试探,又像是无比地小心,他在她唇角轻轻吻了下。感觉到她没有躲,他的唇才慢慢贴上她的,在她柔软的唇瓣上用力吮了吮,“这次我没有食言,闻清。”
闻清闭着眼没说话,廖敬清吻着她,伸手扣住她后脑,“对不起,我总是让你难过,总是让你失望。哪怕只有这一次,也请你记住它,我从来都不是有心想要骗你,我——”
他想说的那三个字,忽然停住了,最后抵着她的额头,很轻地说:“谢谢你愿意给我这三天的时间,我很开心。”
——
等闻清再度有了意识,居然已经到了床上,周围天光大亮,外面有明媚的光透过白色窗纱洒进来,好像昨夜的一切都是幻觉似的。她坐起身,看到地板上的一片狼藉,有几片木地板的边缘已经微微翘了起来,看来昨晚海水倒灌已经蔓延进了卧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