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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

    他们有足够的底气和后盾,所以不需要像普通人那样时时处处瞻前顾后,一辈子就图“俯仰无愧”四个字。
    靖宁公主李争鸣、西南骠骑将军云昤、朝安郡王李准,大概就是这样的人。
    而云知意,她也是。
    霍奉卿终于顿悟云知意在槐陵时不肯说出口的介怀,也明白了自己当日真正混账之处。
    从前他们二人之间争锋相对,观念水火不容,但她从不因此而对他竖起冷漠高墙。
    可这一次,他犯了大忌。
    哪怕他不认同甚至反对她的所思所行,也不该轻率地将她全盘否定。
    他的小祖宗不是生气,分明是被他伤了心。
    ——
    明白了自己错处的严重,下午放课后,霍奉卿蔫头耷脑跟着云知意上了马车。
    对于他的不请自来,云知意并没有撵人,但也没多热情。
    整个人就那么姿态慵懒地靠坐在车厢正中的坐榻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做什么?”
    “我知道你在槐陵时在气我什么了。”霍奉卿半垂眼帘,语气郑重。
    云知意不喜不怒,稍扬了下巴:“哦?”
    “今日听说了你姑姑与靖宁公主、朝安郡王的事。”然后就明白自己当日在槐陵说的某些话,对云知意来说有多混蛋。
    “你说得对,原州官场需要我这样的人,但也需要你这样的人。”
    静默片刻,霍奉卿没有等到她的回应。
    于是他试探地坐到她身边去。见她神色不改,这才小心翼翼拉起她的手,轻轻贴在自己颊边。
    云知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强行抿紧试图上扬的唇角。这人大概不知道他此刻的姿态有多温软驯顺。简直前所未见。
    “当日是我情急之下轻慢说了大错的话,”他轻声道,“脸给你,打吧。”
    总算等到了霍奉卿真正自发的理解,云知意心中郁结一扫而空,可谓神清气爽。
    但她还是故意绷着脸,沉默地端详他。
    她始终不接话,也无旁的动作,霍奉卿开始心慌,欲言却又止。
    那模样活像个做错事被夫子罚站,想要告饶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的混小子。
    半晌后,云知意挑了挑眉,唇角稍扬:“打了你,我能有什么好处?”
    她总算开口,这让霍奉卿松了大气。
    他豁出去了,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等你打完消了气,我或许还能给你吐出点象牙来呢。”
    云知意再忍不住,噗嗤一笑。
    看着眼前这个仿佛身后有毛茸茸大尾巴在拼命摇晃的家伙,她心下鬼使神差般怦然轻动。
    脑子一空,想也不想就倏地倾身凑过去,在他唇上飞快一啄。
    在他回过神来之前,她迅速退回来坐正,后背紧紧贴着车壁,心跳到失序。
    双双红脸,四目相对。静默的空气中,有两道细微但不稳的呼吸声交错。
    霍奉卿抿了抿唇,尝到一点点陌生的味道。花香混在腻滑脂膏中,馥郁,但有些涩口。
    不同于上回在槐陵客栈,杯口那半枚唇印的清甜果味。
    他脑子和心跳同样紊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云知意见他这模样,不知他作何感想,不由后悔起自己的冲动来。
    她故作凶恶地瞪着他,脸上烫得不像话:“你、你那什么表情?”
    霍奉卿缓缓扬起长睫觑向她,嗓音微哑:“你下回,能不能别用这种口脂?”
    云知意平日都是素面出入庠学的,因今天是新年首日复课,她才像别的同窗姑娘们一样稍作妆点,讨个喜气。
    “我口脂怎么了?”她有些不豫地鼓了鼓双颊。
    霍奉卿再度抿唇,回味似地默了片刻。接着,那赧然红面上就漾开浅笑。“我不大喜欢这口味。不甜。”
    被嫌弃的云知意恼羞成怒,抬起脚尖轻踹他小腿:“滚!当我没亲过。”
    第三十五章
    要让霍奉卿“当没亲过”,自然是万万不可能的。
    他骄矜地扬起下巴,绷着红脸看向车顶:“我这是不是就算被你……定下了?”
    那翘起的唇角分明已遮不住满心暗喜,偏要做一副不是很受用的模样。
    云知意不屑地“啧”了一声,也红着脸,斩钉截铁地抬杠:“定什么定?你我都不是轻率之人,怎么能才亲一下就定呢?这不妥,很不妥。”
    心动不是作假,因这人而欢喜也是真的。但这狗竹马得了便宜都不知卖个乖,欠驯得很。
    她不急的,不驯到他吐得出象牙的那天,她才不会轻易松口定下。哼哼。
    “不妥个鬼。既还没想定下来,谁同意给你亲了?”霍奉卿倏地垂下眼帘瞪她,“云知意,你不是向来敢作敢当?我是任你想亲就亲的?”
    类似的话,在前世“是否成婚”的那场激烈争吵中,霍奉卿也是说过的。
    不过那时他语气强硬又冷漠,激得云知意当场反骨暴起,宁愿自认“人渣”也不肯松口允婚。
    此时霍奉卿的神情语气都是有温度的。
    面红耳赤的少年且嗔且恼,连眼角那颗诱人的小小朱砂痣都藏着缱绻。
    十足是与心上人斗气的模样,半点不会让人误解他的意思。
    云知意抿唇闷笑两声,故作嚣张地觑他:“哦,对不住,我一时‘狗迷心窍’,唐突公子了。既你不喜欢,还我就是。”
    “还就还。”霍奉卿眼底的笑已遮不住,抬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勺。
    在他的唇距她仅两指宽时,她蓦地开口:“先说好,你若还了来,咱们就两清,往后……”
    “你倒想得挺美。”霍奉卿咬牙打断,屏气又瞪她一眼。
    按在她后脑勺的手掌稍稍使力,将她往怀中带了些许,唇堪堪擦过她唇角的狡黠笑弧,一口咬上她泛红的耳珠。
    “谁同意跟你两清。”
    ——
    在复课之前云知意已对宿子约做了安排,将修缮槐陵小通桥的事委托给他全权主责。
    同时也派人向京中传了家书,一则问候祖母祖父及叔伯姑姑们,对受了处罚的二姑姑表达关心。
    此外再无旁事挂心,她才好专注备考。
    今年原州的“取士正考”比往年稍稍提前,定在三月廿七至三月廿九,到四月十三立夏那日便出榜见分晓。
    也就是说,自庠学复课之日起,学子们就只剩三个半月的备考时间了。
    大家虽一同受教多年,但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在这临考之际,夫子不能再将他们一概而论,便宣布之后只每日上午行课、答疑,午后由他们自行安排,可回家也可留在学堂内,根据各自不同的弱点查漏补缺即可。
    少年人们大多不愿独自在家中寒窗孤影三个月,便三五成群邀约伙伴,一道留在庠学内温习功课。
    上辈子云知意独来独往惯的,当初此时她每日下午都回言宅,独自在朱红小楼内闭门温习。
    但这回她接受了顾子璇的结伴邀请,每日下午留在庠学讲堂内一道温习。
    因讲堂内下午没有师长在,少数性子过分活泼的同窗从最开始切切嘈嘈小声讨论,渐渐变成肆无忌惮的嘻嘻哈哈,时不时还追打嬉闹一通。
    接连三日下午都是如此,许多读书需静的学子们不堪其扰,索性抱了书本出去,在庠学内另寻幽静处。
    这日午后,云知意与顾子璇决定往靠近夫子院的桥头小凉亭去。
    那是夫子们平常出入的必经之路,寻常学子不会愿意主动往那边凑,倒是清静。
    不过,待她们二人绕过假山踏上通往小凉亭的碎石路,抬眼就见尽头的凉亭石桌旁已坐着霍奉卿与薛如怀。
    顾子璇一时吃不准云知意愿不愿与这二人凑到一处,便停下了脚步,谨慎确认:“这趟去槐陵,你与他俩确定是关系好转了吧?”
    她这几日已大致听云知意讲过槐陵之行,但亭中那两人以往与云知意到底是常斗嘴的,她不愿看着他们无端又起冲突。
    云知意正要答话,亭中的薛如怀扭头瞥见她俩,便远远招手,开怀扬声:“过来一起啊!”
    他这一喊,自是暴露了先前根本没专心看书的事实。
    原本单手执卷,聚精会神的霍奉卿头也不抬,随手拿了本书往他脑门上一拍:“很想明年再考一次,是吗?”
    “没,不是,”薛如怀捂着额头,可怜兮兮地笑,“是云知意和顾子璇来了。”
    “哦。”霍奉卿没有立刻回头,只是慢慢收手坐正,重新垂眸,目不斜视做专注状。
    那“渣里渣气”的姑娘亲了他又不认账,这几日也没怎么理他,此刻却又跟了来。呵。
    不就是较劲吗?那就看谁先忍不住。
    ——
    落座后,薛如怀见云知意只拿了一本算学题目汇总,便多嘴问道:“我瞧着你这几日似乎都只看算学。别的科目不管啦?”
    云知意翻开手中题集,漫不经心地轻声答:“别的科目,我每晚睡前稍看会儿就行,不会失手。”
    法令、文才、书法、政论、史学,这五门功课她上辈子就学得极扎实,而今在法令、政论又有了前世为官八年的实践经验去融会贯通,不夸张地说,闭着眼都不会考失手。
    但她在算学上是个彻底的榆木脑袋,重活一次依然如故,任谁来讲各种算法道理,她听完都是稀里糊涂,白搭。
    因去年秋的“预审考”题目与上辈子有所不同,她怕取士正考的题目也有变化,愈发不敢大意,便仍用从前的笨法子:疯狂背各种题目与解法。
    只要背下的题目够多,运气好就能遇到同类考题,届时生搬硬套作答,保证算学不拖她总榜后腿就行。
    她只是陈述事实,可这话落在薛如怀耳中,便让他忍不住啧啧了:“云知意,你这话可够狂的啊。”
    云知意茫然抬眼瞄了他一眼:“我狂什么?”
    “薛如怀你闭嘴,好好看你的书去!”顾子璇轻声笑道,“知意从前算学再不好,那也常年在总榜甲等前三,要你个乙等都不一定次次能考上的人瞎操心?”
    “说起这事我就奇了怪,”薛如怀咧嘴笑看云知意,“旁的功课你都顶尖,按理就是个极聪明的脑子,怎么偏到了算学就这么惨?”
    他刚好相反,算学易如反掌,旁的功课全不轻易在脑中久留,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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