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屋外炮竹声声,室内欢声笑语, 何家父子年夜饭是在沈家吃的, 最近几年两家都是这么过的。沈群陪着三个大人搓麻将, 何沿在一边看着, 电视里在放春晚, 有小品的时候他就会瞅两眼。
“小沿, 你再给我剥个橙子!”沈群大马金刀地跨坐在凳子上, 盯着面前的牌眼睛都不眨。
沈母“啪”地在儿子手背上狠狠拍了一记:“你怎么事情那么多?一晚上光指使小沿给你忙东忙西的!”
“有什么关系!”沈群晃着脑袋, 一脸皮皮的表情,“我跟小沿就跟亲兄弟一样,我们不分彼此的,哦?小沿?”
沈家父母连同何瑾洺, 三个长辈都是一愣。
何沿笑吟吟道:“恩。”
何沿挑了个大橙子,他拿出水果刀,划开橙皮, 鲜黄的橙肉露出来, 何沿把皮剥掉, 又细心摘掉上面的白丝, 再用刀把橙肉切割成等份的小片,就这么一片一片给沈群喂着。
三个家长彼此对视了一眼, 都不约而同叹了一口气, 这对少年, 是他们看着携手走到今天, 做不成情侣做兄弟, 他们难免心酸感慨,然而看他们如今这样依旧亲密的样子,也不是不欣慰的。
做不了亲家做亲人,两家都多了一个儿子,也是很好的。
“碰碰碰碰碰——”沈群忽然大喊着,“三条碰!”
“哎呀我打错了!”沈母懊恼地要把牌收回去,“我这一二三条一副子,怎么可能打给你碰!”
“你都丢出来了,只能给小群碰了!”沈长庚难得帮儿子说一次话。
“可我这是不小心碰倒的啊……”沈母还是不太甘心。
“还是按规矩吧,让小群碰吧。”连何瑾洺都这么说。
“就是啊,落地无悔!妈你可太跌份了啊!”沈群把那张三条从他妈手里抠出来,高兴地摇头摆尾。
何沿轻笑着,他转过头又去看屏幕,状似不经意地碰了碰自己的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前年夜饭时的热菜蒸汽未散,他总觉得眼前有些模糊雾气。
手机嗡嗡震动,来电显示上跳跃着“周”字。
何沿拿起手机,一直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在这里仰头能看到漫天烟花,浯河不禁炮竹,过年比京都要热闹许多。
“喂?”何沿语音轻松。
“沿沿,”周晏城的声音却有一丝轻颤,“吃年夜饭了吗?”
“恩,吃了。”
“吃的什么?好吃吗?”
何沿轻声答:“好吃的。”
“我……”周晏城略微局促地说,“我来给你拜年。”
何沿一下子笑出来了:“……好,新年快乐!”
周晏城沉默了一会儿,又没头没尾地说:“我来给你拜年。”
“我也给你拜年,新年快乐!”
周晏城沉沉叹息:“沿沿,我来给你拜年了。”
何沿一怔,乍然有点回不过神,周晏城的意思是……
“沿沿,我在你家门口,可是你家没有人。”
————
何沿一路奔跑着,他忘记了自己其实是可以开车的,他只是仓促对电话那头说了一声“你在门口等我”,他甚至连自己的羽绒服都没有拿,只穿着毛衣就跑了出去。
他的体力其实还不错,但是因为跑得实在太急,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等到他终于看到自家小区门前矗立的那道笔直修长的身影,他停下步子,撑着双膝,呼哧呼哧地急喘着。
周晏城看到何沿先是眼前一亮,继而面上又浮起薄怒,何沿还来不及解读他的表情,就见周晏城一边脱着身上的大衣一边大步向他走来:“你怎么连衣服都不穿!”
何沿额头上还渗着汗,其实一点不冷,倒是周晏城也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碰到何沿的皮肤的指骨冷得冰块一样。
两人开口说话时呵出的白气浮在半空,缠绕在一起。
“来多久了?”
“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刚到。”
何沿也不躲,由着周晏城给他披上大衣:“进屋去吧。”
周晏城拉住他,漆黑的眼眸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深深凝视着何沿:“我马上就要走。”
何沿一怔:“怎么这么急?今天是大年三十。”
周晏城解释:“今晚就要开始收网了。”
东西洲有时差,等进入凌晨,华夏的大年初一,西洲那里正是开盘的时间。
何沿的睫毛颤了颤:“那你吃饭了吗?”
其实这个问题都不用问,京都过来至少两个多小时,周晏城连年夜饭都没有吃,就赶来了这里。
“吃个饺子的时间总有吧,”何沿说着往小区里走,“跟我来,很快。”
他带着周晏城一路往里走,拿出钥匙打开家门,穿过中庭,打开客厅的大灯,再开了中央空调,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
周晏城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踏足何沿的家,他坐在沙发上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何沿生活了许多年的地方,中式别墅,空间宽阔,一应家具都是黑白两色,难怪养出何沿这样一身清冽的气质。
何沿卷起袖子往厨房走,周晏城巴巴地跟上。
“白菜猪肉饺子好吗?”何沿打开冰箱,没有听到回音,他疑惑地往门口看去,周晏城正扶着门框一脸泫然欲泣地看着他。
何沿失笑:“这是怎么了?大过年的,可不兴哭啊,今天可没得惯着你!”
周晏城抹了抹眼睛,抹去了眼泪,却抹不掉那通红的血丝,他哑着嗓子:“白菜猪肉好,就吃白菜猪肉……”
何沿转身拿出需要的食材,一边起锅烧水,一边架起砧板切肉丝,周晏城在他身边转来转去:“不是吃饺子吗?”
“再给你做两个菜。”
“不用那么麻烦,有饺子吃就好……”周晏城嘴里这么说,眼睛却亮晶晶的,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
何沿切好肉丝,抬手打开高处的柜子,“砰”一声,何沿吓了一跳,一回身就见周晏城委屈巴巴地捂着额头。
何沿好气又好笑:“你杵这干什么!”他拿开周晏城的手,仔细看了看,周晏城额头红着,好在并没有破肿,何沿忍不住笑,“皮糙肉厚,还挺耐撞。”
周晏城咧着嘴摇着尾巴,又跟在何沿后面转。
何沿无奈:“你离我远一点,一会又撞着你。”
周晏城不怕撞着自己,但要是撞着小沿沿可就不好了,他退后两步,眼巴巴问:“我有什么能帮忙的吗?”
何沿斜睨了他一眼:“你会做什么?”
周晏城一眼看到边上放着根黄瓜,机智道:“我帮你洗黄瓜!”
何沿拿了一个刨子:“你把黄瓜皮削了,削了再洗。”
周晏城高兴地领了任务,蹲到垃圾桶旁边削黄瓜,何沿切好肉丝又切鱼片,不经意地往周晏城那里瞟了一眼,忍不住嘴角都直抽搐,能把黄瓜削得比狗啃得还惨烈的,也就只有这个酱油瓶子倒了都不会扶的大少爷了,得,反正是他自己吃,爱咋削咋削。
两人共同生活了四年多,何沿很清楚周晏城的口味,白菜猪肉饺子,香煎鱼,酱炒肉丝拌黄瓜,周晏城拿起筷子的时候手都在颤,夹起的一个饺子“啪嗒”掉在桌上,他慌里慌张地又去捡。
何沿叹了一口气:“脏了,别夹了,吃碗里的。”
何沿拿了一双筷子,给周晏城把饺子夹到他的碗里去,周晏城把碗端起来,何沿给他夹什么,他就往嘴里刨着。
何沿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走出去,周晏城透过餐厅和客厅间的镂花玻璃看到何沿忙碌着的身影,他似乎在收拾什么东西。
这顿饭吃得很快,两人连话都没时间多说什么,周晏城必须要在凌晨前赶回去,何沿把他送到小区门口,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晚上熬夜不要喝茶和咖啡,吃点黑巧克力,还有香蕉樱桃,你们公司有做饭阿姨吧,让她做点汤,猪肺猪肝汤最好……”
何沿垂了眼,声音低不可闻:“你的身体要好好养……”
周晏城愣愣地看着何沿举高的手,他几乎是颤抖着接过了沉甸甸的袋子,里面都是何沿准备给他的食物。
潮湿的酸意排山倒海而来,周晏城撇过头,狠狠咬住了嘴唇。
“去吧,”何沿的手放在周晏城的胳膊上,先是用力握了下,又把周晏城往外推了推,“快来不及了。”
周晏城几乎像个木偶,何沿提着线,把他一步一步送进了汽车里,车子发动的声音响起,刚行出几步远,忽然又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周晏城奔出来,他手里拿着一个红包,递到何沿面前:“沿沿!我、我给你准备了压岁钱!”
何沿讶异地接过,厚厚一个红包,万把块钱的样子,他笑道:“你什么时候也这么接地气了?”
“沿沿,”周晏城转过脸,看都不敢看何沿,他一股脑地说道,“我跟我爷爷要了一个承诺,如果这件事做好了,他允我一件事,任何事!在我决定做这件事的最初,这也是我最大的目的。沿沿,我要堂堂正正跟你在一起,和你结婚,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的丈夫,我是你的丈夫!我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我会永远爱你,忠于你,对你好一辈子……”
“咻——嘭!”周晏城说这句话的时候一个硕大的烟花正在他们头顶炸开,何沿看着绚烂的烟花染得周晏城英俊的脸孔流光溢彩,他的心跳在那一刻几乎骤停。
周晏城狠狠抱了抱何沿,在何沿目瞪口呆地神情中身形迅速后退,一边退一边对着何沿喊:“你等我,等着我!”
周晏城钻进了汽车,那车子呼啸着奔驰而去,何沿还举着那个红包,傻愣愣地立在那里。
要不是寒风刺骨,冻得何沿生生打了个哆嗦,何沿几乎以为这是一场幻觉。
周晏城乘着私人飞机来到浯河,从现身到离开不到二十分钟,说的话不超过二十句,他吃了一顿饺子,给何沿发了一个压岁钱红包。
最后莫名其妙就说什么结婚。
何沿迷迷糊糊地想,自己好像没有说过原谅他或者接受他这样的话,周晏城哪里来的脸面就提到结婚?
这个人自以为是自作多情自说自话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然后何沿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周晏城说什么?他跟他爷爷要了一个承诺?
何沿的脑子“嗡”一下炸开,周晏城他发动了一场世纪经济大战,立下这样的不世功勋,就是为了向周氏族长要一个承诺?
他说自己要解决掉所有的事情再来找何沿,周晏城是认真的,那不是一句随口的敷衍,不是肤浅的誓言,他一直在这样做,他是真的要给何沿一个没有半点后顾之忧的未来。
周晏城比何沿更怕重蹈前世的覆辙,他们的差别在于,何沿一直畏惧命运,他以为只要回避躲藏就可以保护好自己就可以避免所有人悲剧的结局,然而周晏城却是不顾一切地要扭转乾坤,周晏城要用这样的盖世之功堵住所有反对他们的嘴,他要用至高无上的财富和权利为何沿铺平一条名正言顺的路。
今晚之后,所有人都会知道,周晏城在走一条通往王座的路,再过不久之后,所有人都会知道,周晏城只是在走一条通往何沿的路。
何沿撑着自己的额头,他受到的冲击太大,以至于他在这天寒地冻里呆立许久都无法回神,直到手机又震起来,短信依然来自周晏城:刚才忘记亲你了,现在好想呀!
何沿饱满的情绪一下子被这个短信戳破,他哭笑不得地回了俩字:亲屁!
周晏城很快又回复过来,何沿几乎能看到屏幕背后周晏城那贱兮兮的笑:亲屁屁好吔!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