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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节

    “水水。”阿蜜喝一口就咕哝一声,模仿大人的发音。
    大约是有乳母的原因,汤媛的奶水越来越少,幸亏九个月的孩子已经开始吃辅食,两样轮流着,倒也没太饿着阿蜜。
    考虑到赶路的条件,原该辰时以后才用的蛋羹,汤媛不得不提前到了清晨,孩子确实皮实,甚少挑东捡西,此刻大人喂什么就吃什么,吃饱了把小脑袋一拗。
    四月中旬的天气,早已立夏,然而辽东除了中午那会子,早晚还是冰冷如霜,似阿蜜这么大的孩子身上的棉袄还不能脱。戴新月命人在车厢的柜子底下放了满满一袋上等的银霜炭,以便阿蜜换衣服时烘烤所用。
    然而添了这样,又感觉少了那样,戴新月还在斟酌,汤媛唯恐她把戴家都搬进马车,连忙道,“笙表哥都说了此行要轻车从简,你可别再往车上塞东西了,再塞下去,我们坐哪里。”
    戴新月扑哧笑出声,轻轻的将汤媛帷帽的面纱理平整,说道,“也好,其实哥哥的心比我仔细多了,有他在,我也少几分担心。你们尽管放心,我就坐在家里等郡王的人,若是午时之前找到这里,那么天黑之前一准就能追上你们。”
    快的话,今晚大家就能汇合。汤媛拉着表姐的手,还想再说几句,余光瞥见没精打采的贺维正由一名大汉搀扶而来。尽管换了张普通的脸,不过大家也算“老熟人”了,一眼认出他,于汤媛而言并不难。
    “他怎么回事?”汤媛不解的问。
    那大汉见问话的与自家小姐手拉手,便知身份不凡,立时恭恭敬敬回答,“这是大爷的吩咐,防止他不老实。”回答的时候眼睛微微低垂,不曾抬起乱瞄一眼,可见戴家的家规有多严格,并不似普通商户。
    戴笙走过来,对汤媛笑道,“此人失去内力不假,可到底是个八尺男子,万一途中发难惊吓了阿蜜,就得不偿失。”
    这话说的不错。一路走来,贺维也太老实了点,但是别忘了,这是个男人,没了内力还有力气呢,真打起来,汤媛的内心并不似表现的那么自信,万一他趁枇杷不备伤了自己小事,碰着阿蜜那可就大发,那还不如要她命呢。深谙居安思危之道的汤媛定下神来,越想越不对劲,反正换成她,就不可能没有一点思量。故而戴笙此举,倒是合了她的心意。
    贺维勉强抬起耷拉的脑袋,目光淡淡掠过汤媛、戴新月、戴笙、枇杷……顿了顿,重又落在戴笙身上,半眯着眼,打量他。
    大汉并不知贺维的真实身份,立时呵斥,“看什么看,信不信老子抠了你的眼珠。”
    贺维笑了笑,转而看向一头雾水的汤媛,满眼挑衅。
    汤媛翻个白眼。
    戴笙心中微微凛然,暗忖从未见过睿王,讶异了片刻,他敛神中气十足的吩咐左右,“还不快扶他上车,把他眼睛蒙上。”
    大汉应诺,连拖带扶将贺维塞进了宽大的车厢。
    戴笙整了整披风,回头看看殷殷切切的妹妹,“送完媛表妹,我可能要耽搁十天半月才回家。”
    “又是谈生意?”戴新月竖起眉毛。
    戴笙被她的不满的样子逗笑,想要捏她脸又觉得不妥,便笑道,“瞧瞧你这样子,我哪里还敢成亲,到时候每日被你和媳妇拷问,还不得烦死。我看,还是你先出嫁吧。”
    戴新月被他说的面红耳赤,若非还有这么多人在场,定是要给他一拳。
    “听话,等我回来。”戴笙又看了她一眼,接过下人递来的缰绳。
    戴新月小声道,“那你路上小心些,就算是谈生意也不要一味的喝酒,糟践自己身子。”
    她关心人的模样一板正经的,让戴笙萌生了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错觉,其实她不小了,可他照顾她早已成了习惯,从未感觉长大过。
    枇杷搀扶抱着孩子的汤媛,主仆二人也上了车,辞别戴新月,一路往北。
    汤媛在心里算了下行程,大概中午能出城,天黑之前找家驿站睡一觉,翌日再赶一天路,便可达到建三卫。
    而贺纶,在通知她离开王府之时,同样也通知了建三卫,那里会有专门的人迎接并照顾郡王妃。
    戴新月心细如发,在车上为阿蜜准备了一只垫的厚厚的竹筐,这样孩子睡着的时候还能有个着落,既减轻颠簸又能让汤媛歇歇胳膊。
    这会子,阿蜜就坐在小筐中咿咿呀呀的说话,不时好奇的瞅瞅贺维,被黑布蒙着眼睛,好奇怪呢。
    驿道两旁绿树成荫,不时有飞鸟在枝头盘桓。
    汤媛无心欣赏窗外景色,心思早已飞到了京师,太后的千秋节变成了皇上的葬礼,贺纶就更无法脱身。
    身为明宗嫡亲的儿子,他不但要为父亲送殡还得要参与祭祀,粗略估计,至少也得在京师待两个月,祭祀结束以后,内阁紧接着就要拟定新帝登基事宜,昭告天下,那时贺缄大权在握,还会放贺纶回来吗?
    如果贺纶回不来,该怎么办?
    是了,还有太嫔娘娘呢!
    徐太嫔最疼爱的人就是汤媛,哪里舍得让她守活寡。
    而贺缄再混账也不至于不顾念她老人家的身体。
    恐怕不用汤媛开口,徐太嫔就会想法子保住贺纶,只要命在,健康在,汤媛就相信贺纶终有一日能解脱。
    她双目空茫的落在一点,兀自发呆,忽听贺维低低的笑了一声,“汤媛,你信不信我的话?”
    “不信。”
    “大胆,你一个阶下囚竟敢直呼娘娘名讳。”枇杷嚷道。
    “你们在说什么?”戴笙不放心的询问。他一直与马车并驾齐驱,隔着竹帘就能听见车厢的呵斥,
    贺维不再言语。
    “表哥不必担心,我这丫头嗓门大。还有多久才能出城?”汤媛问。
    戴笙道,“快了,再走半个时辰,需不需要我做点什么?”
    汤媛含笑道不需。
    出了城以后只要遇到客栈或者庄户人家,戴笙都会问汤媛一遍。
    车马路上,女眷难免有不便,又不能像男人那样找棵树解决,故而戴笙每过一段时间问她,就是怕她脸皮薄不好意思说。
    枇杷忍不住笑道,“戴公子竟比刘嫂子还会照顾人呢。”说完又轻轻打了下嘴巴,戴公子是娘娘的亲表哥,怎能拿他随便打趣。
    这一茬暂时揭过,讲真,汤媛并不知贺维为何忽然找她说话,但用膝盖想想都知道没安好心。
    “我劝你还是老实点儿吧,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心里清楚,你要是敢在半路上作妖,别怪我不客气。”汤媛斜眼睃了睃贺维。诚然他看不见。
    真个儿是风水轮流转啊,几年前,他可不得意洋洋的也在这样的马车里押着她。若非心里念着贺纶,汤媛差点儿就要仰天大笑。
    蒙着眼的贺维“看”向她的方向,替她笑了出声,“这可是你说的,待会子别求我。”
    汤媛嗤一声。
    午膳是在路上解决的,考虑到婴儿的身体,戴笙命人停下马车,亲自将饭菜端进车厢,枇杷连忙迎接。
    戴笙道,“路上饮食不周,还望娘娘不要嫌弃。”
    “表哥言重了,我感激都顾不上,何来嫌弃只说。”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上还能有热汤热水,汤媛已经很满足,邀戴笙坐下来一起用,一家人这种场合也不必拘什么礼。
    辽东的低温一点儿都没影响正午的烈阳,汤媛心疼他在外面晒了半天,不管怎样,总得有个坐下来安安稳稳吃饭的地方。
    戴笙推辞了数遍,最终从善如流的坐下,丢给贺维一只馒头。
    车厢遮阳,没过多久,男子被太阳烤红的脸又恢复了正常的白皙。
    下车后,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他返身掀起锦帘,问汤媛要不要休息?毕竟男女有别,如果她要睡觉的话,贺维就不能待在车厢,况且旷野之中没什么人,不如直接将他绑在车辕附近?
    话音未落,一阵疾风掠过,吹的阿蜜打了个阿啾。
    夏日的雷雨,说来就来,戴笙洁白如瓷的面孔在暗下来的碧空下格外的醒目。
    “怎么了?”汤媛的反应令他一时摸不着头脑,戴笙以为她被雷电吓住,“无妨的,夏日的急雨一会儿就过去。柜子里还有新月自己合的香,去潮气。”
    汤媛打了个寒噤,生生咽下了到嘴的话儿,干笑一声,“不,不必麻烦,他这副鬼样子,绑在外面,驾车的马夫怎么抻的开胳膊,于我们也不安全,我不困,就让他在这里坐着吧。”
    “也好。”戴笙点点头,一记手刀劈在贺维颈间,下手并不重,但足以令人晕迷。不知怎地,想起出发前贺维掠过他的目光,内心隐隐不安。
    做完这一切,戴笙的面孔在闪电中忽的变得明亮,有人走过来伺候他披上雨具,锦帘漫然重合。
    夏日的急雨并未如戴笙说的那样一会儿就停,而是一忽儿大一忽儿小的连续下了三个时辰。
    汤媛醒来那会子,正是雨声雷声最密集的时段,马车在平整宽阔的驿道飞驰。
    她头重脚轻,几乎使不出力气,沉重的喘了好一会儿首先想到阿蜜,发现孩子在竹筐里睡的安然而恬静,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脑子下一刻就活了起来,她睡了多久?
    她好端端的怎么就睡了?
    等她看清周围的情况,整个人就傻眼了。
    枇杷手脚全被铁链固定住,怎么推都不醒,坐在她脚边的贺维也是一动不动。
    理智压下了她尖叫的本能,这个时候但凡发出一点儿声音都等于在告诉外面的人:我醒了,快进来打晕我。
    “现在后悔了吗?”贺维“看”向她的方向。
    汤媛被这冷不丁的一声吓得弹跳了一下,抬手扯下他脸上的布,“你神经病啊,这是怎么回事?你说!”
    “我要帮你,是你不要。”
    “你问我信不信你,我当然不信,你为什么不直接说啊王八蛋!”
    “现在要么?”贺维问。
    “要。”汤媛下意识的点点头,怔了怔,如果她都出了事,可见戴笙已经……思及此处,秀丽的小脸都变了色,“我表哥呢?他是不是被外面的人……”
    “我见过你表哥。”贺维忽然打断了她,倾身缓缓的靠近,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道,“在当年的庚王府。”
    轰隆,一道闪电于空中炸开,雨水倾盆。
    汤媛的脑子也如被五雷轰过。
    贺维对她的反应非常满意,“不想死的话儿,从现在开始,就乖乖的听我的。”
    汤媛呆滞的目光一凝,怒不可遏瞪着他,推开他近在咫尺的脸,“你故意的,故意看我倒霉,你,你,我杀了你……”
    贺维面色一凛,连带着周围的温度都跟着急速下降,“闭嘴。你再打我一下试试!”
    第216章
    作者有话要说:  随着贺维的一声低斥,车厢重新陷入了安静,风雨中,马车继续在泥水中奔行。
    汤媛怔然的神情下是一帧帧惊涛骇浪的画面,她终于想起自己是如何晕倒的。
    此人属木,自东方而来,有风雷盘桓。这是明通对木煞的定义,而戴笙的马就在东面,离开以后的他又重新走回,立在锦帘外与她对视,狂风席卷,惊雷阵阵,那一瞬,木煞的疑影就从她心底深处疾掠而出。
    故而不管戴笙建议她什么,她都下意识的拒绝。
    但不管她如何确定戴笙是木煞,也是没敢将他与贺缄联系在一起,只当是彼此气场相克,先避开了再与枇杷讨论下一步行动。不料眼前就一阵一阵的发花,再睁开眼,光景已然变成了现在。想来晕倒前用的午膳,没少加佐料,也可以说木煞并非单纯的克她,根本就是蓄意且预谋已久。
    然而这不是伤心和愤怒的时候,呆怔了几息,理顺一切的汤媛就从震惊中恢复,连跟贺维吵架都不屑。
    她重新抱起竹筐检查阿蜜,忽然问,“我睡了多久?”
    “三个时辰。”贺维慢悠悠道,在汤媛面色更加崩溃前,又补充了一句,“中间路过村郭,戴笙花钱请了一个带孩子的妇人给她喂过饭换了尿布。”
    但阿蜜还是哭了很长时间,直到哭累了才睡去,这个贺维觉得就没必要再与汤媛详说。
    汤媛扶着竹筐的手微微发抖,竹筐的颜色暗沉,她的手却白若兰花,馨香漫然,贺维收起视线,看着别处,“怎么,不如装傻,顺势回到贺缄身边?那可真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于你这样的人而言也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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