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限
迟圩从怀里掏出一块小黑巾, 小心翼翼的给闻瑕迩绑上止住血。闻瑕迩低头见迟圩动作一丝不苟, 熟稔异常,说道:“还挺娴熟。”
迟圩皱眉道:“我以前有个弟弟, 老是受伤。”
“弟弟?”闻瑕迩问道:“那他现在如何?”
“死了。”迟圩头也没抬的打好最后一个结,“在外面鬼混, 死在外面了。”
闻瑕迩转了一下手腕,目光平视前方的虚空,半晌,道:“迟圩,眼下他人为刀俎, 我们为鱼肉, 你的性子该收敛些了。”
迟圩张嘴就想反驳,视线却在触及到他手上的伤口后,耸拉下了肩膀,“前辈, 是我拖累你了……可是我就是看不惯那女人的嘴脸,她凭什么这么对你……”
在他心中, 他恩师合该是威风凛凛, 让人只闻其名便退避三舍的,可如今遇到的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他们, 他委实是咽不下这口恶气。
“你这话显得我看起来特别无能。”闻瑕迩道:“被一个女子玩弄于手掌之间。”
“绝无此事!”迟圩急急解释道:“前辈您是天上地下第一人,无人可及你!您眼下只是暂时的……暂时龙游浅滩, 等待良机, 伺机而动!”
闻瑕迩半眯起眼若有所思的睨着迟圩, 道:“你既然心里这么通透,接下来不用我说也该知道怎么做了。”
迟圩困惑的啊了一声,随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猛地直起背,“前、前辈,真的啊?”他方才说的话只是凭着自己本心说的,但闻瑕迩心中究竟怎么想的,他却是一概不知。
“你真是……”闻瑕迩忍住想踹迟圩一脚的冲动,“蠢死了!”
迟圩嬉皮笑脸的笑了两声,权当骂他的话是赞赏,闻瑕迩有些无力的靠向后方的柱子,道:“记住了。”
“记住了记住了!”迟圩忙不迭的点头,“您说的话我一定谨记于心,时刻不敢忘!”
闻瑕迩阖上眼点了点头,似乎是真的累了。
迟圩见状立刻收了笑,戒备的注视着四周,不放过丝毫的风吹草动,唯恐乌苏趁他们休憩时又打什么主意。
殿堂外的狂风骤雨还在加剧,电闪雷鸣,声势浩大的像是要将整片沙漠劈的支离破碎才肯罢休一般。
这样的天气一直持续到第二日的清晨,风雨才有了缓和的迹象。
闻瑕迩清醒后第一眼便看见迟圩两手撑着自己的眼皮,睁着眼一动不动地盯住乌苏走进的侧门,也不知这样的动作维持了多久。
闻瑕迩拍了拍迟圩的肩膀,“歇歇。”
“不,我不困。”迟圩眼眶里布满了血色的红丝,念念有词,“我还能再坚持几天,我不困……”
闻瑕迩挑了一下眉,抬手打掉迟圩撑着眼皮的手,迟圩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便砰然倒地,鼻尖立刻发出了平缓的呼吸,几乎是闭眼就睡。
闻瑕迩从地上站起来,回身看向神像,此时有灰暗的阴光从殿外照射进来,映照在神像上却不见分毫黯淡,神像周身反而愈发的莹透纯净,净白无瑕,仿佛自有一层无形的光,能破开黑暗,洗去污浊,净化心灵。
这似乎是神明与生俱来的能力,即便身处无间炼狱,亦能泰然自若。
闻瑕迩扬唇似笑非笑的凝视着神像,半晌,呢喃道:“雕功再卓越,也不及你万一……”
轻盈的脚步声在偌大的殿堂内响起,宛若一条在水中穿行的蛇,掩藏着身形,叫猎物难以察觉到她的靠近。
闻瑕迩没有回头,目光仍落在神像上。
乌苏跨着步子靠近,在他身旁停下,“愚昧无知之人信奉的东西,有什么值得你入眼的?”语气中的厌恶和恨意毫不藏掖。
“何时离开。”闻瑕迩平静的问道。
乌苏面上表情一变,笑睨着他,“这么迫不及待的想和我回去了?”
闻瑕迩偏头看向乌苏,只见乌苏从头到脚已经换上了一套异族服饰,白衣红裙,露出半截腰身,裙子两侧开着叉小腿若隐若现,头发编成细小的辫子虚虚搭在身后,红色的头纱垂地,额间戴着一串流光溢彩的玛瑙额坠,颈上腕上手指上乃至于脚腕子上,全都珠围翠绕,光彩夺目,一身的珠光宝气。
乌苏触及到他投来的审视视线,张开手臂在他面前转了个圈,问道:“好看吗?”
闻瑕迩冷淡的撇过头,重复了一遍,“何时离开。”
乌苏摸着脸颊一侧掉下来的两根细辫子,殿堂的门轰的一声被打开,门外的细风夹着雨丝吹进了殿内,乌苏道:“你想的话,现在就可以。”
迟圩被门响惊醒,立刻从地上弹了起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闻瑕迩打量了一眼殿外晦暗的天色,问道:“现在出去不会遇上风眼?”
“不会。”乌苏右手往空中一招,鞭子便出现在了她的手中,“下一次风眼最快也是明日,我们只要在今日内赶回去就没事了。”末了,她又补道:“真儿和小徒弟,先去车上等我,我有些事要处理。”
闻瑕迩向迟圩投去一个眼神,迟圩马上跟在他后方一起走出了殿内。
白虎背面躺在湿润的沙地里,收着羽翼包裹住自己庞大的身体,似乎还在沉睡。
闻瑕迩和迟圩二人一上马车,迟圩便即刻说道:“前辈,我们现在就跑吧。”
闻瑕迩摇了摇头,掀开正对着殿堂那一边的车帘,道:“还不到时候。”
“为什么?”迟圩不解。
闻瑕迩解释道:“第一,我们二人身上的毒未解,用不了灵力形同常人;第二,此处是沙漠,我们不熟悉地形,即便逃离了乌苏也不见得能走出这片沙漠;还有第三,与我来说,是目前最重要的一点……”
他说到此忽然含笑看了一眼迟圩,“我最多还能活半个月。”
迟圩一怔,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前辈,你别开这种玩笑……”
闻瑕迩将目光继续放在车窗外显出的殿堂之上,没再说话。
他昨日在看见乌苏的真容后不仅当下痛如万蚁噬心,一直安分守己长在他身上的咒印也跟疯似的躁动起来,直到昨日半夜,从他锁骨处开始一直爬满了整个后背。这种怨气滋生出的咒印,以闻瑕迩的了解,当咒印蔓延到他脚跟之时,就是他的生魂被云顾真的怨气蚕食啃尽,魂飞魄散之时。
迟圩嘴绷成了直线,想再询问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目不转睛的盯着闻瑕迩,惟恐一个眨眼对方便出了纰漏。
屹立在沙漠中的威严殿堂,轰的一声巨响之后被夷为了平地,身下的马车也被这阵仗波及到,猛颤了几下。
乌苏手握长鞭,自一堆沙土纷飞的废墟中走出,面上是阴毒的笑,还带着报复似的得逞。
她心情颇好的上了马车,对着沉睡的白虎吩咐道:“回去。”
白虎便在下一刻张开了双翼,睁开金色的竖瞳,抖落身上的沙石碎屑,咆哮一声绕开坍塌的废墟继续前行。
乌苏回到马车内,见闻瑕迩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迟圩一双眼睛恨不得长到对方身上,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师尊怎么又睡着了?”
迟圩言简意赅的回了两个字,“养伤。”
乌苏放下帘子掩去光亮,坐到了最外边,支着脸在闻瑕迩身上来回的游移,半晌,道:“小徒弟,再盯着你师尊看我就把你丢出去。”
迟圩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乌苏,同样压低了声音道:“我担心恩师的伤势你也要管?你这个人是不是管的太宽了些?”
“他是我的。”乌苏道:“凭你怎么想,把你的眼睛收好。”
迟圩实在觉得这人莫名其妙的很,但前几次得了教训又听了他恩师的教诲,他也不是个傻的没边的,知道面前是一堵刀做的墙还要往前面去撞。遂按捺住了性子,愤愤的移开了眼。
乌苏卷起一根细辫子在指腹上揉搓了几下,道:“比昨日听话,看来是你师尊把你教乖了......”
“别说话。”迟圩道:“别打扰我师尊休息。”
乌苏指腹的动作一顿,虚虚的看向迟圩,“你这个小滑头倒是个会见风使舵的,知道拿你师尊来压我。”
她语毕,闻瑕迩的眉心便动了几下,似乎有被吵醒的迹象。
迟圩见状立刻说道:“你要是想把我师尊吵醒,你就尽管侃侃而谈吧。”
语毕,双手抱着肩靠在车身上,也学闻瑕迩的模样闭着眼假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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