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慰
洞中灵海归为平静, 紊乱剑意狂躁渐止。留阙在这灵海上空虚晃一周, 下方漆黑冰冷的气息变作温润青芒,形成半弧状的屏障, 将灵海中的二人层层包裹。阮矢背靠石壁上,拍了拍倒在他腿上昏迷不醒的朗行, “醒醒,阿行。”
朗行有些难受的睁开眼,从朗行腿上坐起来,迷糊的问:“方才到底是怎么了?”
阮矢但笑不语,眼神紧盯灵海, 须臾流露出兴味, “没什么,不过是发现了些东西。”
灵海之中,闻瑕迩面色苍白的睁开双眼,见得君灵沉端坐在他身前, 眼眸紧阖,便以为是对方仍旧被困在幻境之中尚未脱身, 探出手在君灵沉的手掌上捏了几下, 唤道:“君惘,醒醒。”
被他握住的手掌轻轻动了动, 闻瑕迩忙不迭又唤两声:“君惘,君惘, 醒醒。”
君灵沉缓缓睁开双眸, 眼中的视线尚有些涣散, 他眉心蹙动,眼帘几阖,眼神方才凝聚。
仍是那双渊深幽冽的眼眸,独独不同的是那只从前与右眼相比稍显黯淡的左眼,瞳孔变作了红色,如覆血雾,泛着嗜血的冷光,衬得那张俊美的脸庞竟有些妖冶。
君灵沉好似并未察觉到自身的变化,眼神定定的落在闻瑕迩面上,“你为何来了?”
闻瑕迩一眨不眨的瞧着君灵沉的眼睛,闻言眨巴了下眼,“我,我来找你啊。”
“我不是让你留在临淮吗?”君灵沉面色不大好看,“还是你没看见我留在房中的术语?”
闻瑕迩窘迫的舔了舔下唇,“看见了……”
君灵沉道:“那为何还要来?”
“我担心你背上的伤就来了。”闻瑕迩顿了顿,声音突然拔高几分,“你走的那天夜里都没同我说!我醒来就发现自己被锁在房间里了!”
君灵沉闻言面色稍滞,眸中少有的显出几分难言之色。
他启唇正欲说话,闻瑕迩便隔空探出指尖,动作极轻的指了指他的左眼,说道:“眼睛,红了。”
君灵沉身形一僵,旋即以袖遮掩,“别看!”别过头迅速的将左边半张脸隐在了阴影之中。
闻瑕迩盘膝在原地无声的看了君灵沉半晌,缓声道:“灵之眼,窥世间之阴阳,明世间之恶邪。三千妖魔,精灵鬼怪,在这只眼中皆无所遁形。”
他靠近君灵沉几分,真切的问:“我说的对不对?”
君灵沉薄唇紧抿。
见他沉默,闻瑕迩便更加笃定了这个结论,他伸出手拉了拉君灵沉遮着左眼的衣袖,“上回在夙千台的时候,你一眼就能看穿我伞上余留的鬼气。还有在骨师国时,你能及时循着我身上的阴气找到我,来救我,都是因为你的眼睛对吧?”
君灵沉默了片刻,声音听不出分毫情绪:“不是。”
“嗯?”闻瑕迩悄无声息地抓住君灵沉的胳臂,“什么不是?”
君灵沉顿了顿,低声道:“你的血染到了雕像上,我才知道你在骨师国。”
闻瑕迩愣了一下,“这样说来骨师国那些供奉着你的神像,你是当真能感受到他们的祈愿吗。”
君灵沉道:“偶尔。”
闻瑕迩闻言,眼中笑意渐深,“那我不拜神像,直接拜拜缈音清君真人,还请仙君显显灵吧。”
君灵沉眉心微蹙,“你胡说什……”
话未说完,闻瑕迩将他的手臂往下一拽,衣袂落下,被挡住的左眼暴露在视野中。
“希望仙君显灵,让君惘不要再遮着自己的眼睛了。”闻瑕迩支起身,直视君灵沉的左眼,“灵眼能够看见这世上许多肉眼凡胎都看不见的东西,我小时候就特别想要这样的眼睛,为何君家公子要遮遮掩掩不叫人看见?难道是怕被我抢走吗?”
他状似思索的摸了摸自己的下颌,恍然道:“君公子生的这般俊美,配上灵眼更是风华绝代,举世无双!必定是恐被人瞧见,痴缠上来的人太多,无可奈何之下这才将这只好看的眼睛遮住罢。”
闻瑕迩笑着反问君灵沉,“我说的是也不是?”
君灵沉眸中看似平静,眸底却如同一方被丢进石子的寒潭,水纹阵阵,波澜起伏。红瞳中的血光好似又胜几分,盯着闻瑕迩久久未语,欲要再度遮挡左眼的手停在半空片刻,终是垂了下去。
君灵沉反手扣住闻瑕迩的手掌,嗓音极沉:“胡言乱语。”
“不是胡言乱语,君公子是万里挑一的美男子,特别好看!尤其是眼睛红红的……”闻瑕迩突然将手放到头顶,伸出两指朝君灵沉的方向弯了弯,“像小兔子,叽叽叽!”
君灵沉见他用手指装作兔子的耳朵,学着兔子的模样,眼中的气息渐渐平缓下来。少顷道:“兔子不会这么叫。”
“那兔子是怎么叫的?”闻瑕迩颇为诚恳的道:“我不会,你教教我呗。”
君灵沉淡淡瞥他一眼,“兔子不会叫。”
闻瑕迩抿唇笑了两声,正待说话,一股浓重的困意突然从体内席卷至全身,他身子一软,倒在了君灵沉的怀中,呐呐道:“君惘,我好困。”
君灵沉双臂拥着他背,声音冷下来:“你是不是没喝药?”
闻瑕迩眼帘将阖未阖,“我以为已经好了……”
君灵沉拥着他的力道骤然一紧,缓了片刻,吐出两个字:“睡觉。”
闻瑕迩闻言,这才安心阖上双眸,沉沉睡去。
君灵沉拂袖,左眼光影流窜一瞬,血红瞳孔又变作平常漆黑之色。只见他将闻瑕迩从地上打横抱起,四下灵海汇聚一团净归留阙剑身之中,留阙铮声入鞘,回到君灵沉手中。
阮矢和朗行立在洞中,见君灵沉将闻瑕迩抱着出来,二人神情皆有些莫名。
朗行上前询问:“思君前辈发生了何事?”
君灵沉将怀中人的头朝怀中带了几分,掩住面容,“困了。”
朗行语塞,支吾半天只道出一句:“那……便请思君前辈好生休息吧。”
君灵沉颔首。
阮矢合扇,向君灵沉拱手施了一礼,“缈音清君能顺利从幻境走出,晚辈甚喜。”
君灵沉径直出洞,和阮矢擦肩而过,声似冷冰:“不准再靠近他半步。”
朗行面露不解,转头看向阮矢,问道:“缈音清君这话是对着你说的?”
阮矢唇角噙笑,将手中折扇抛向上空转了一周后又回到他手中,“谁知道呢。”
岐城中大雨依旧,上空时不时响起几道电闪雷鸣,将原本阴暗的天色压的更为暗哑。
常远道行走在一条狭窄的深巷中,手持着一方罗径仪,罗径仪上的指针此刻正朝前方。他身后几步远跟着迟圩,迟圩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脚下的步子慢吞吞的,似乎极度不愿同他行在一处。
常远道停下来,回身扫了迟圩一眼,“这般不听话,还是让我用玉链锁起来比较好。”
“你有病吧!”迟圩口中唾骂,脚下步伐却陡然加快,似是怕极了对方再用玉链捆着他,“我都跟你来了,你还想要我怎么着啊?”
常远道继续持着罗径仪向前,“跟紧我。”
迟圩对着常远道的背影狠狠的搓了搓牙,小声嘟囔道:“你说跟紧就跟紧,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常远道抬头巡视一侧房屋,说道:“凭你那恩师将你送到我身边,你便合该听我的。”
嘟囔的话被常远道听见,迟圩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嘴里却是矢口否认:“分明是你强拉着我来的,我恩师才没将我送到你身边来!你别想挑拨我和我恩师之间的师徒情分!”
常远道又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罗径仪,见上方指针仍旧笔直不动的指向前方,微微眯起了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