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或许是突降暴雨导致交通不畅，医生没有往常来得迅速。
    方铮吃完早餐，还不见吴伯领人进来，冷淡的语气里添了几分不悦，“医生呢？”
    吴伯恭谨地弯下腰，“少爷，石医生在来的路上了。”
    其实吴伯已经催促过两回，石医生在电话那头连声抱怨路况糟糕。吴伯不敢催得太紧，雨天路滑，慌慌张张地容易出事故。
    方铮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得按捺住逐渐烦躁的情绪，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皱眉盯着窗外的瓢泼大雨。
    关镜文知道方铮请医生是为了他，但是他无法理解方铮为什么会流露出显而易见的烦躁。
    他关心他，特意让吴伯请医生，已充分证明他很重视自己这个工具人。至于医生何时到来，又会对他的偏头痛做出怎样的诊断，并不需要他关注。
    然而方铮的情绪溢于言表。这对向来表情淡漠得有些面瘫的方铮来说似乎是过于激烈的表现了。
    他在担忧？关镜文困惑地想。区区工具人的偏头痛罢了，何至于让方铮烦恼至此。即使他一点儿不关心也理所当然。
    关镜文将红茶放到方铮手边的茶几上，直起身时和方铮一同看了会儿雨，温声道，“天气预报说，下午就会放晴。”
    方铮的视线从雨幕中收回，落到关镜文身上，他垂下眼，拍了拍自己身旁的沙发空位，“坐这里。”
    这是一张四人座长沙发，方铮坐在靠窗的边缘位置。关镜文觉得自己好像坐在那里都不太合适，不论是稍嫌亲昵地靠近方铮，或是远离他坐在沙发的另一端。
    方铮抬起眼，直勾勾地注视他，“为什么不坐？”
    “……”
    既然方铮愿意让他坐，至少能说明他并不介意吧。关镜文保持着恰当的距离，在挨着方铮的位置上坐下。
    “头还痛吗？”方铮问。他侧过来了一点，面对着关镜文。
    他认真的双眼里似乎有些关镜文看不懂的东西。
    “不痛了。”关镜文摇了摇头。
    回应他的，是突然贴上他额头的温热的手掌。关镜文浑身一僵，怔怔地看着方铮。
    方铮很快收回手，“你骗我。”
    即使关镜文能够管理好自己的表情与语气不露痕迹，却无法阻止身体对疼痛做出的应激反应，他的额头冷汗涔涔。
    有刘海挡着，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可他没想到方铮会突然将手贴上去。
    为什么就这么执着地追究这件事呢？关镜文搞不懂，方铮时常会在意一些在关镜文眼里完全不值得他关心的小事。
    比如一个助理偶然发作的偏头痛。
    关镜文无奈地叹口气，伸长手臂从茶几上抽取了几张湿纸巾。
    “方先生，请把您的手给我。”
    方铮将手递给关镜文，他轻轻托着他的手，仔细地擦拭着他的手掌，动作轻柔得如同在擦拭一件珍贵的玉器。
    关镜文低着头，一边擦着手，一边轻声地说，“方先生，偏头痛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毛病，据说全世界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得过，您不用在意这点小事，再说就算放着不管，它自己就会很快不痛了，也影响不了我的工作，何必劳烦医生大雨天特意跑一趟呢。”
    湿纸巾擦过手心有些轻微地痒，方铮下意识地曲起手指，却没有抽回手。
    他同样低下头，看着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
    “我在意，不是担心影响你的工作，我担心的是你。”
    关镜文手上的动作顿住，他抬起头，方铮正直直地望着他，眼里全是他意想不到的认真。
    他的手不由得慢慢地收拢，直到紧紧握住了方铮的手。
    这个人真是……怎么能这样温柔呢？是不是在他眼里，一个工具人助理也需要看顾？
    “方先生……”
    半晌，关镜文才找回自己的言语，笑容格外明亮，“方先生，我很高兴，您担心我，我很高兴。”
    方铮垂下眼，轻轻地嗯了一声。
    石医生千难万险终于跋涉到方家别墅。
    见到迎出来的吴伯，他提着药箱小跑上前，急忙询问，“不好意思，来迟了来迟了，方少爷还好吗？没有误事吧？”
    他倒也没有真觉得会误事，真要有什么大问题，就不是叫家庭医生而是直接送医院去了，至于其他小毛小病，迟一会儿没什么大不了。但是态度是必须要拿出来的，总不能让人觉得他漫不经心。
    吴伯可疑地停顿了一下，“不是方先生，是少爷的助理，关助理有些头痛。”
    “啊？”石医生疑惑的反应自然而然，方少爷叫私人医生给一个助理看病，简直可以称得上小题大做，兴师动众。
    “少爷很重视关助理。”吴伯点到为止。他说的是事实，反正他是没见过有其他人让少爷如此关注。
    石医生能给有钱人家当私人医生，除了医术精湛，为人精明是基本素质，一下就端正了态度。
    然后他很快发现自己的谨慎是正确的。
    走进客厅，他赫然发现冷淡的方少爷竟然让旁人坐在他身边。那个年轻人见到他，礼貌地站起身问候。
    “石医生，劳烦你了，鄙姓关，是方先生的助理。”
    他就是吴伯口中的关助理。石医生对能够淡然坐在方铮旁边的助理肃然起敬。
    肯定不是一般人。
    “没有没有，应该的，关助理哪里不舒服？”石医生上前放下药箱，熟练地掏出听诊器等基本医疗器材。
    “他有偏头痛。”
    关助理说话前，方少爷先替他回答了。他果然十分重视这个年轻的助理。
    “偏头痛啊。”是个麻烦的小毛病，石医生沉吟着，“偏头痛的成因很复杂，至今没有一个确切的结论，我需要问问关助理的生活习惯。”
    关镜文随便找了个理由，“可能是我睡眠不好的关系。”
    “那确实会诱发头痛，关助理是不是很晚才睡啊？”说着说着，石医生教育病人的坏习惯冒了出来，语重心长地道，“你们年轻人就是这样，占着自己年轻天天晚睡……”
    “呃……”石医生念叨起来像和尚念经连绵不绝，关镜文没法插嘴打断他，只能默默听完。
    方铮则在默默想着小助理刚上任就开始加班，那时候他是怎么想的？他觉得员工加班很正常。
    啊，他可真是个万恶的资本家啊。太坏了……看来必须关注小助理的工作量。
    最后，石医生掏出一盒布洛芬，治本太难，就先治标吧。
    看到熟悉的药盒，关镜文笑着接过来，“谢谢医生。”
    石医生知道carry全场的是方少爷，转向他道，“方少爷，偏头痛通常都是日常生活里的一些小事引起的，比如吹了冷风，没有睡好，天气炎热，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您要是不放心，可以建议关助理抽空去做检查。”
    “那就预约。”方铮不出所料地要给关镜文预约检查。
    关镜文赶紧劝阻，他不好直接反对，委婉地道，“方先生，晚一些再看看吧，如果我还头痛就去看，好不好？”
    方铮皱了皱眉。
    关镜文求助地看向石医生。
    石医生好笑地开口，“方少爷，确实不需要这么着急，这两天关助理好好休息就没事了。”
    “嗯……”方铮勉勉强强地同意，他看向关镜文强调道，“头痛要告诉我，不许忍，不要加班，事情做不完也告诉我。”
    “好的，方先生。”
    方铮怀疑他预备阳奉阴违，“一定？”
    “一定。”关镜文笑吟吟地道。
    送走石医生，吴伯总算找到间隙找关助理说事儿。从早上见到关助理至今，少爷一直霸占着他不放，吴伯压根儿没机会吱声。
    但时间已临近中午，他必须跟关助理确认厨房采购的问题。
    这事原本当然不在助理的权责范围内，然而幸运的胖厨子被“带薪休假”了，现在负责少爷一日三餐的人是关助理，不问他吴伯能问谁。
    别墅的主人只有一位，可吃饭的人不是只有一位，那么多佣人保镖司机园丁全都嗷嗷待哺，每天需要采买的食材量非常大，所以有专门负责采买的人。除了一些特殊食材需要厨师亲自去现场挑选，通常厨师罗列出清单交给采买的人员就行了，至于日常储备的基础，采买人员会自行酌情购买。
    嗯……可惜吴伯没有想到，如果把这些告诉关镜文，之前那个本来就经不起推敲的关于食材、甚至厨师请假的小谎言就彻底千疮百孔了。
    傻了才看不出来问题，何况关助理一点都不傻。
    “关助理，麻烦你列一下今天需要采购的食材。”吴伯全然忘了前事。
    “我列清单就好了？不需要去超市？”
    “是啊，有专人采购的嘛，需要买那么多东西，你一个人去超市买不过来的。”
    “那之前……”关镜文挑了挑眉。
    吴伯突然想了起来，开始绞尽脑汁找补，“偶尔也是有意外的嘛，唉，厨房那胖子一跑，全都乱套了，受不了他，真是不负责任，真该开除他，关助理你说是不是。”
    “哦。”关镜文只是笑了笑。
    仔细回想昨天的场景，其实很容易看出破绽。偏偏他对方铮毫无防备，他说什么，他便信什么。
    原来总裁大人是这样的总裁大人啊。那么他为什么非要留他下来做饭不可？难道自己真的厨艺精湛到可以挤兑走专业厨师了？
    关镜文一边想着，一边回到客厅。
    窗外的雨势正在变小，高高的拱形落地窗下，坐着一个低头看书的人，他身后玻璃上流淌的雨水与绿得发亮的阔叶乔木像一幅美丽的画。
    方铮随意地翻阅着昨天被他随手丢在茶几上的书。虽然已经把自己剧透完了，闲暇时他还是拿起来想看看推理过程。
    “方先生。”
    小助理不觉走到他的跟前，方铮抬起头，小助理微微俯身，单手撑在他的沙发扶手上，嘴角噙着笑，黑亮的眼珠流光溢彩。方铮不由得往后靠向沙发。
    “方先生，我做的饭好吃吗？”
    “嗯。”方铮点点头。
    “您很喜欢？”
    “嗯。”
    “喜欢得……能让您给厨师放假？”小助理的笑容里慢慢渗出一丝狡黠。
    “……”
    被发现了。
    方铮垂下眼，“嗯，喜欢得能让我给厨师放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