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纠结无果

    第六十二章  纠结无果
    歆阳城说白了也不过就是那么大点儿地方,圈子一个又一个,圈子里外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但在去年之前,花家香十分罕见地和丰豫商号无有丝毫交集,但花春想第一次见容苏明,却非是在二人亲长安排的饭桌上。
    那是多年前的一次歆阳商贾私下聚会,她跟阿娘前去凑热闹,却被一个跟在行首身后偷吃东西的人吸引了注意。
    她当时远远看了那人片刻,只是单纯觉得此人行为有趣,实在未曾记住对方样貌,一来是因为那人长相着实寻常,二来为因为她当时满心都在徐文远那里。
    后来无意间听身边人说那人就是丰豫商号大东家容苏明,她努力回忆了几番,只依稀记起道高挑的身影和一个年轻但模糊的面庞,这道记忆出了错,甚至一度让她以为丰豫大东家是个男人。
    可见容大东家虽然名声在外,但本人诚然是个样貌普通甚至毫不起眼的,而且这人还有不少坏毛病,比如爱偷懒不做家事,比如习惯把穿过的袜子随意丢。
    是以,当青荷穗儿把来讨债的人带进前厅来的时候,花春想是十分好奇且觉新鲜的——容昭这家伙在外有人了,而且今日人还找上门来了,这事想想都让人不能淡定呢。
    “瞧见没,这家真是有钱,连丫鬟下人身上穿的都是缎子呢!”绿甲妇人大概二十出头,拉着身后姑娘的手,进门就开始肆意打量屋内陈设装点,边道:“待你进了门,这些东西也都有你一份的。”
    青荷清清嗓子,引来绿甲妇人的注意,向她介绍花春想道:“你们要见我家当事的人,这位便是我家当家主母。”
    妇人身上穿着洗脱色的绿甲,虎背熊腰模样,虽在城里一户员外家中干了好几年活计,在村里属于为数不多的见过世面的人,但容家这般的门户的确让她心底有些发怯。
    妇人咽口唾沫,暗地里告诉自己绝对不能露怯,便大方朝端坐高椅上的少妇一抬下巴,问道:“容苏明是你妻郎?你是这家的内宅主母?”
    花春想抿抿嘴角,虽很想看一出关于容昭的热闹,但当这人真出现在自己面前后,她心底竟然又有些不大高兴,不冷不热道:“如假包换。”
    “没想到你家主这么喜欢吃嫩草,”绿甲妇人嘟哝了这么一句,甩甩身后姑娘的手,将人从身后拉出来往前推,边粗声道:“我是带我堂家的小姑子来讨说法的——细妹,你给她说罢,不要害怕。”
    花春想扬眉,准备洗耳恭听,名唤细妹的姑娘却又往后连退几步,退回绿甲妇人身后,她好像胆子挺小。
    “我妹子年纪还小,这种事要她如何开口嘛!”绿甲妇人恨铁不成钢似的剜一眼细妹,对花春想道:“我来替她说就是,”
    妇人管细妹要来个信物,交给青荷代为呈至容夫人手里。
    妇人道:“这是你家那口子留给我妹子的信物,如今我妹子的肚子已经三个月了,我带她来向夫人你讨个说法,毕竟我妹子才十七,尚未婚配,姑娘家名节重,且你们容家也是名声在外,今日我家中几十口子人都知我带细妹来你家讨说法,夫人你看此事该如何才妥。”
    这绿甲妇人虽出身乡野,但说话听起来却颇为有章法,花春想盯着妇人身后的细妹看,想着以前在家里时,二婶都是如何处理二叔父那些寻上门的烂桃花来着?
    哦对,是气势。
    花春想偷偷吸口气,气势要既强且厉,不仅要居高临下,而且得趾高气扬,关键是要有正室的派头,以及“这种破事老娘见多了”的不屑。
    琢磨到这个精髓后,容夫人顺手把那信物放到桌边,抿嘴轻笑一声,略显两分热络八分不屑,道:“这回的才三个月就寻来了呀,两位别客气,坐,先坐下,大热天来一趟不容易——来人呀,叫厨房快点送些酸梅汤过来给两位客人,尤其是有身子的人不能热着。”
    细妹更加惧怯了些,绿甲妇人神色倒是坦然,她在城里大户人家家中做工的时间可不算短,内宅里什么样的手段没见过?花春想这点小伎俩还唬不住她。
    “大夫人如此良善,必得佛祖爷爷保佑咧,”绿甲妇人接下穗儿端来的冰镇酸梅汤,一口气痛痛快快喝下大半碗,打了个饱隔,声若洪钟道:“既然夫人处理过不止一桩这种事情,那就请直说罢,留人还是如何?留人最好,不然我这妹子怕是毁一生,旁人口水都能把她淹死。”
    相比绿甲妇人的毫不拘谨,细妹则显得太过胆小谨慎,便是坐到椅子里,她也总是低着头,一下下抠着自己指甲。
    花春想心道,这两位怎么都这般不按常理出牌呢?
    她忙忙在记忆里搜寻见过的类似案例的处理方式,道:“既然今日二位主动寻来我家,想必是心中早已有成算,直接说结果罢,我不与二位拐弯抹角,也望二位坦荡直言,咱们方能有商有量。”
    绿甲妇人没想到容家主母又把球给自己踢回来,道:“细妹自幼父母双亡,六七岁起就养在我们家了,如今她若是能落个好人家,顾得上吃穿全得了性命,我公公也算对得起他那早亡的亲兄弟了。”
    顿了顿,偷眼打量花春想脸色,绿甲妇人补充道:“说来你们容家主年纪不算小了,听说跟前也仅有一个闺女,待我妹子这胎生出来,正好给家里大姐儿来个伴儿!”
    “小女尚不缺玩伴,”花春想觉得嘴角的笑意有些僵硬,她忽然一点也不想笑了,遂平平板板道:“既然细妹决定留下来,那安心留下来就是了,”
    然后扭头吩咐身边改样,声音不高不低,语速不快不慢,道:“去请大夫过来一趟,为人捉捉脉象问问平安,逆则调顺则养,顺便再去趟五花儿街铺子请你家主,说家里有事需她提前回来,去罢。”
    “敬喏。”改样行礼,应声而去。
    容苏明今日去铺子本也无事,只闲来转转,原本就想提前回去陪家人,可还未等她听完刘三军和账房管事的报告,改样就跑来叫她回家了。
    改样是容苏明的人,家中发生何事她自不会对自己主人有丝毫欺瞒,容苏明听完因由,半路上脸色就冷了下来。
    嗯,有些生气,气花春想的不闻不问,以及气她事不关己的态度。
    待生气的人着急忙慌回到家,一头扎进起卧居时,见到的是女儿如意正抱着花春想在吃饭。
    小家伙也不知是在吃还是在玩,一条腿高高抬起,脚丫子蹬在她阿娘上臂上,把自己的专属饭碗嘬得叭叭响。
    瞧见这副场景,容苏明心中的无名业火顿时消去一半,情绪里留下的多是无奈,她走过来坐到矮榻另端,语调有些冷硬,直接说道:“我没有。”
    “嘶……”花春想被已经长出牙齿的如意咬了一下,长长嘶疼,没收了小家伙的口粮,收起了小家伙的饭碗,眼也不抬道:“人拿着信物寻上门的,是你以前常戴的那小荷包。”
    “我没有。”容苏明捏着手心,还是这三个字。
    如意吃饱饭就开始不安分地扭动着,想要起来玩耍,听见容苏明声音后更是想爬过来要阿大抱抱。
    花春想把孩子放到干净的地板上让她自己随便爬,视线随如意的爬动而移动,如意果然到容苏明跟前撒娇去了。
    容苏明弯腰将攀着她腿站起身的小家伙抱起来,花春想的视线却没有随之抬起,她陈述道:“我已请可靠的大夫来看过了,日子什么的与你在西就那边庄子停留的时间都对得上,且那姑娘也能细……”
    后面的话容夫人说不出口了。
    那姑娘还能细说出你容昭身上几处不为旁人不知的特征,比如肩窝的旧刀痕,比如锁骨正中的小黑痣,以及两个漂亮的腰窝,甚至是右脚小拇指下端那道被铁镰割出的伤疤。
    真不知道自己不久前是如何听细妹列举完那些证据的,花春想反复告诫自己要坦然,要平静,幸好,她做到了。
    “无意间多次见你出入星台,以为你会……”会相中星台的哪位风尘姑娘,花春想顿了顿,道:“不过这回这个也不错,小门小户家的纯良孩子,安安分分也挺好。”
    “我去星台真的只是谈事情去了。”容苏明抱着如意,觉得花春想根本就不在乎她的辩解,无论她说什么。
    “我知道你是谈事情去了,”花春想看起来和平常一样,不仅仅语气轻快,而且处之淡然,道:“生意人的生意十之八/九都是在声色场所谈成的,我也是商贾人家的孩子,完全理解这些,”
    捧茶盏到手心,浅色茶水上似有若无倒映出自己的五官,她继续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偏过头来冲容苏明微微一笑,是温婉大度的当家主母模样:“家里只我一个也无趣,如意有个妹妹也挺好。”
    “我们聊聊罢,”容苏明起身,唤奶妈进来把如意抱了出去,再坐回来时顺手从多物架上拿了个孔明锁,道:“我记得曾向你说过,家里除你之外不会再有其她任何人,你为何总是不信我的话?”
    “你说一生一世一双呀,”花春想放下茶盏盘坐上矮榻,从榻几下面拿出笸箩,继续缝制未完成的香包。
    她话家常般微微笑道:“那听起来诚然是不错的,但日子不是戏本子,没说那种事情是不存在的,至少我不信。”
    容苏明问道:“你不信的,究竟是这件事情,还是我这个人?”
    “都有罢,对,可能都有的,”花春想手里的针线来来回回,缝制香包不是难事,估计再有几盏茶时间她就能弄好,“我娘追求一生,但结局你也看到了,这种例子太多太多,我甚至都无法一时列尽,两人在一起合适就行了,反倒是你,何必非要在乎这个在乎那个?终不过是徒费心事罢了,若你问我在不在乎你,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花春想手中的针停了一下,但也仅仅只是那一下,她道:“世事难一言尽蔽之,极少哪个男人女人会如信誓旦旦之诺言忠一而终,我非豆蔻少女,更不会不谙现实满怀浪漫,时至今日你还纠结此事的确是我意外的,不过我们,各守本心不是能更好一些么。”
    “你何必自苦若此,又何必谨慎若此,”容苏明知道,这次借机而来的试图靠近她又成功地失败了,孔明锁被拧得乱七八糟毫无头绪,干脆顺手将它扔到角落里,起身朝外走去,“这件事,我去处理就好了。”
    在那道身影迈出门槛的时候,屋里的女人不慎被针扎破了手指。
    天黑的时候,穗儿把消息带回来,说那位叫细妹的小姑娘,真的被容苏明留在了容家,且还被安排在了离书房不远的迢星居。
    听穗儿说,容苏明不仅叫人往迢星居送了好多东西,而且还特意从别处宅院调回来两位丫鬟供迢星居使唤,甚至巧样都被安排到了那边。
    穗儿替她家主母觉得不平,瘪个嘴闷闷不乐。
    花春想在陪如意玩耍,边用金属小勺子刮下苹果沫喂进如意嘴里,边轻轻笑温穗儿道:“你这是无故同自己置的什么气?”
    “姑娘!”穗儿放下手里活计,走过来蹲在花春想身边,道:“人都连大带小都一下子住进咱们家里了,您就一声不吭么?”
    “吭,当然是要吭的,”花春想继续喂如意吃苹果沫,被小丫头扭头推开,如意娘放下苹果,用湿巾子给如意擦嘴擦手,道:“去把青荷桂枝也叫进来罢,我有话要说,啊还有奶妈。”
    穗儿一骨碌冲出去,未几便将人都喊了进来。
    起卧居里,如意抱着红布缝制的金箍棒在地上滚圈,穗儿赶紧上前接过花春想手里的火折子继续掌灯。
    “喊你们来也没甚大事,”花春想搓着手,走到矮榻前坐下。
    如意啃两口玩具,跟着她阿娘的脚步哒哒哒爬过来,一只小鞋子还被她半路蹬掉。
    花春想把小丫头抱起来,道:“迢星居里新住了人,你们以后进出多避着些,免得与人冲突,万若,万若是不慎有个什么口角之类,也望你们忍上一忍。”
    奶妈不懂其中道道,便规规矩矩唱喏,小桂枝如往常低头不出声,只是屈了屈膝盖作答,青荷与穗儿对视一眼,默了默才称是。
    如意一把薅掉自己另一只鞋子,举着就往嘴里塞,被花春想拦下并试图抢出来,“闺女呀,你怎对吃鞋子如此上瘾呐,松了松了,阿娘给你拿别的东西吃可好?”
    “不不不不!”如意用力和她阿娘抢鞋子,用力用得两只脚脚都翘起来摇啊摇,叽里咕噜道:“美美大大啊呀都不都不都不打!”
    花春想松手,玩笑道:“好叭你咬你咬叭,待会儿吃饭时候你就抱着鞋子啃好了。”
    闻言,青荷道:“主母,暮食已备好,可要现在用?”
    “可。”花春想应答一声,抱起女儿高高举了下,“如意呀,咱们去吃饭饭喽~”
    容苏明薄暮离开,当夜未归。
    笑登星台摘桂月,醉卧香怀倾酒杯。秦楼楚馆星台内,既无斗仙声色曲,难寻扑馆犬马戏。
    方绮梦一脚踹开虚掩的屋门,提着盖子不知掉哪里的玉酒壶晃悠进来,被门槛绊了个踉跄,嘿嘿笑着化解尴尬,道:“近来着实鲜少见你吃闷酒,遇上什么事啦?说来给阿姊听听咧。”
    “滚你个球球,”容苏明随手扔来身边一张坐垫,顺势向后倒在东瀛榻上,笑得胸腔不断起伏:“前些时日去见过易墨了罢,结果如何?”
    “明知故问,欠抽呐你,”方绮梦甩掉鞋子爬上东瀛榻,伸手给自己倒酒,慢半拍反应过来道:“你是又跟你媳妇吵架了罢?不然怎么来这里吃酒?”
    容苏明拍拍肚子,满腹涩酒,伸胳膊伸腿舒展四肢道:“你说我怎么这么贱呀!”
    方绮梦摇头道:“你才知道自己很贱这个事实吗?啧啧啧,容二你这觉悟可不太行。”
    “滚呐,”容苏明隔着矮脚几揣方绮梦,朦朦胧胧盯着屋顶上的千彩百绘,感叹道:“当人真难。”
    “谁说不是呢,”方绮梦抻着腿踹回去,道:“我早就决定了下辈子进畜牲道,投个大王八当当,一动不动就能活上千百年,哈哈哈想想就痛快!”
    容苏明揉眼,赞同道:“是,好吃不过饺子,舒服不过躺着。三儿啊三儿,花春想她不要我,她不要我呢。”
    “什么玩意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方绮梦爬起来,收回伸到榻几下的腿,眼角笑出泪花:“你媳妇在外面有人了?还是和以前旧情人死灰复燃啦?至于你如此这般颓废买醉么?容二,春想她也不是那种人罢!”
    容苏明抬小臂盖住眼睛,让衣料吸走目中泪,满腔话语化为满喉喑哑,用既长且深的喟叹代替胸中沉闷,道:“叫酒叫酒,可着贵的叫,今儿你东家我买账!”
    “得嘞!就等你这句话,”方绮梦扒拉几下桌上的空酒壶,扬声又让酒倌儿送进来两壶酒,还顺便点了几道下酒菜,问容苏明道:“听说是你在外头乱搞,被人家挺着肚子寻上门来了,我就说我春想妹子大度罢……”
    “是,她大度,她最大度,”容苏明费劲地爬起来,头晕了片刻,也没解释那细妹究竟是怎么回事,反而是手指点着桌沿道:“就像我不恨兰氏一样,我也很大度。”
    方绮梦“切”了声,道:“你不恨兰氏是因为不在乎了,春想她怎么可能不在乎你呢,你俩可是一家人。”
    容苏明冷笑,倒出最后两杯酒来,醉意朦胧的眼里满是自嘲,“我大抵是不配与她一家人的,她心里没有我,她不在乎我,她……”她不爱我。
    “哈哈哈哈啊呦哈哈哈哈!!”方绮梦笑得狂捶身下的东瀛榻,“你还想说她不爱你罢?!容苏明哇容苏明你竟然也有今天哈哈哈哈……”
    容苏明给自己灌酒,脸颊酡红,诚然是醉了,“如何,有今天又如何?我还是我,容、苏、明!”
    “我别无他意,”方绮梦坐起身子,把容苏明,“这人呐,该放下的就放下罢,还要往前走呢。”
    “谁放下?放谁?”容苏明伸手过来抽方绮梦,懵头懵脑都对不准方向,把把抽空,“你是想要让谁放下谁啊?还往前走呢,去哪儿?!回来,不准走!”
    说罢就重新躺倒,头一歪,直接睡了。
    得,这人真是喝大了。
    方绮梦无奈扶额,起身准备把人拉起带回去,却独自拉不动东瀛榻上这滩姓容的烂泥,正好酒倌儿送下酒菜进来。
    方三姑娘气喘吁吁,叉起腰来吩咐酒倌儿,道:“劳驾到楼下找个叫毕遥的姑娘,让她找辆车,再上来一趟把这人弄回家去。”
    “那这些……”酒倌儿接下豪客赏给的跑腿钱,示意自己端来的下酒菜。
    方绮梦摆了摆手,酒倌儿殷勤地唱喏:“得嘞,谢客打赏嘞!”
    很快毕遥就和方绮梦一道把容苏明塞进软轿,醒了几分困醉意的人扒着门框不肯撒手,更不肯好好坐进轿子里去。
    且听容大东家蛮不讲理道:“车呢?我家的大马车呢?!我不坐这破轿子,大马车呢?!”
    方绮梦头疼地一根根掰开容若明的手指头,咬牙切齿道:“别闹了这是在当街上呢,明啊,苏明呐听话,快撒手,咱回家了!”
    容苏明的手被掰开塞回轿子里,不待方绮梦退离轿前,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就欠扁地又从里面伸了出来。
    脑袋的主人不仅人欠扁,说出的话也很是欠扁:“就算没有大马车,那你也给我寻个像样点的轿子罢?!这般个小破木箱子,你插俩棍子就想充轿子你当我眼瞎感觉不出来吗?”
    被方绮梦按着脑袋一巴掌把人给推进轿子里,其用力之大险些把容家主的脑袋给再按回到肚子里去。
    “嘿嘿嘿嘿,吃醉了,我这朋友吃醉了就嘴贱爱说胡话,不当真不当真哈,几位的轿子诚然是好的,是好的……”方绮梦冲四位冷下脸的轿夫傻笑赔礼,忙不迭挥手示意几位起轿,生怕迟半下容苏明就会被几位轿夫汉子拖出来暴打一顿。
    轿夫们步履整齐,夜深了,这本就是几人最后一单生意,走起路来不免速度有些快,软轿子一点也不颠,容苏明却扒开轿帘子大吐特吐起来。
    轿子诚然被弄脏,轿夫们直呼倒霉,骂骂咧咧敢怒也敢言,方绮梦最后也只能赔钱了事。
    “就暂且先在你家这座别院里休息一晚罢,省得这般回去再生其他事端,哎呦你这哎呦……”方绮梦自言自语般和分不清东西南北的醉鬼说话,顺便唤来别院丫鬟下人,想让她们来帮忙收拾容苏明。
    容苏明扯住她袖子不撒手,还蹲到地上单手捂脸道:“太难了。”
    “谁说不是呢,”方总逃不得,只好跟着蹲下身来,忽而心中有感道:“你说咱俩个为啥就都恁难呢?!”
    “你是难什么哇?”容苏明抹一把脸,带着隐隐水泽的眼睛有些泛红。
    方绮梦干脆挥退两边下人,就这般和容苏明一道蹲在屋门口,两手捂脸道:“春想不要你,易墨不要我,你我一边难。”
    “谁,谁说我们家春想不要我?”容某人矢口否认道:“我们还要一起走下去的,我们要抚养如意长大,我,我们还要看着她,看她成家立业也好,看她拼搏奋斗也罢,”
    捂嘴偷笑,补充道:“搞不好我们还会再要一个……嘘,不可以告诉别人哦。”
    方绮梦:“……”她为什么要跟一个醉鬼在这里聊这个???
    方绮梦问道:“春想愿意么?”
    “愿意!怎么不愿意?还是她主动提的呢,说得给如意要个伴儿啊,”容苏明食指放在嘴前,做出噤声的动作,目光依旧有些迷离,“她说,如意若是没有手足为伴,待多年后我们俩没了,如意在这世上就当真成无依无靠的人了,听起来很悲对不对?”
    容苏明又把脸埋进手心,声音有些哽咽,道:“阿筝去的时候我就是这种感觉,好难受,就觉天地之间独我一人孑立,唉嗐,三儿呐,你为何要同我讲这个?真让人伤心。”
    方绮梦:“……”
    大概是经久未见过容二醉酒,她忘却这厮酒后德行了。
    “起来,”方绮梦揪着人胳膊把容苏明拖起拖进身后的屋子,和衣将人丢到卧榻上,自言自语道:“在这儿好好睡一觉罢你,最好醒来什么都别记得,啊我忘了,你本来就不会记得,得了,我这和事佬还得再给你奔波去……”
    “和我交朋友也忒值当了些,”方绮梦朝外走去,忍不住由衷感叹着,“你两口子吵个嘴我也得出面管管,算了,想你容二也曾此般为我奔波劳碌过,朋友都是债啊永远还不清……”
    ///
    最怕招惹闲事的人偶尔也是会搂一把闲事管管的,方绮梦在别院随便找张床对付一宿,翌日一大早就找了花春想来照顾容苏明。
    花春想乘坐的马车才停到别院门口,方绮梦就坐着软轿颠儿路了。
    容苏明尚未睡醒,花春想里外看看,该吩咐的事情吩咐下去后她便也掐着时间离开。
    如意渐渐大了,那些需要她花春想现身的场面,早已不能像以前那般一推再推了,她是嫁进了容家没错,这不代表她就没了自己的圈子。
    她才不要做一个整日围着内宅天井过日子的妇人,更何况家里现在正是热闹时候,她出来倒是可以躲躲清净。
    商会会首臧家的太太今日举办游园会,遍邀歆阳各界人物及其家眷,花春想正好在门外遇见的好友华珺图,二人一并入园。
    来得不巧,臧太太正在招待公府之首石大人的家眷,华珺图抱着如意,与花春想并着肩沿路荫散步。
    “听说你家内宅添新人了,”华珺图直白道:“你就没拦一拦?或者跟容二闹一番?”
    花春想顺手折下一段柳条,拿在手里编圈,道:“这个有何可拦的?为何还要闹一番?”
    如意东瞅瞅西看看,被藏在茂盛柳树里啼叫的鸟儿吸引兴趣,仰起脸往树上瞅着,咿咿呀呀似在与人说话。
    华珺图默了默,道:“若是花姨和花叔的事情发生在你成亲之前,六呐,你是不是就会选择不成家了?”
    “唔,”花春想把编织好的柳圈戴到如意头上,“可能罢,毕竟有些事情发生得更早。”
    如意素来不大喜欢在脑袋上顶东西,举起俩小手拽啊拽的,先是只揪掉两片柳叶,而后才一把薅掉柳圈,打量两眼就往嘴里塞去。
    被华珺图眼疾手快拦住,抢出柳圈扣在花春想头上,道:“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对如意她阿大不公平?”
    手巧如花春想,在路边花圃里揪几根细长的草叶,随随便便编织起来,“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有了你问的问题。”
    如意听见咚咚咚硬物啄木头的声音,哎哎呀呀地扭着身子寻生源,那是啄木鸟在咄树虫。
    华珺图回头瞧了眼不远不近跟在身后的青荷等人,道:“六,你不能老是用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你的人生未必就会同你看到的那些一样。”
    “我知道,明白,”花春想道:“不过是前车之鉴罢了,我踩着水下石头过河,不免要小心翼翼些,你知道的,我素来胆子小。”
    话语间迎面走来一行人,有几个还是熟人。
    “这不咱六妹妹么,”总有人看不得别喷好过,吊梢眼的女子和读书时一样刻薄,“刚听说你家里新添人,我们这还没来得及恭喜一声,见谅哈。”
    虽说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但这吊梢女是在有意为难花春想,说话自然不客气。
    花春想无视此人,取下头上柳圈,径直向对面居中的那位夫人微微欠身问礼,道:“方才还在想着待姐姐得空便上前问候,不期在此偶遇,姐姐进来可安康呀。”
    这位夫人正是臧家长房儿媳,与臧太太同族出身的小朱氏。
    “春想你实在太客气了,”小朱氏同样回礼,上前来拉花春想的手,还逗了逗如意,笑容满面道:“我那口子早就同我说你今日也要来,可给我高兴的呦,此前十次里有八次都请你不来,你家苏明也护得你忒严实,若非实在是孩子长硬扎,你养好了身子,恐怕苏明还是不让你出门乱跑罢?”
    “我哪里就是乱跑了,姐姐莫听容二那厮混说八道,她就是怕我出门乱跑花她的钱。”花春想似羞还嗔,不经意间一眼便叫人自叹弗如,少妇愈发成熟,眸光流转间却分明还带着两分俏皮。
    这几句话带着些小不讲理的无赖意味了,吊梢女正想趁机和身边人嚼两句什么,就听小朱氏朗声笑道:“妹妹还是这般调皮爱闹,这话给外人听去怕要笑掉人家大牙咧,嚷苏明怕你花钱,小丫头你良心都不痛呦!”
    “走走走,”小朱氏叫上花春想,一并也拉了华珺图,热络道:“我叫人在那边水榭摆了茶点,咱们上那处凉快凉快去……”
    且不说花春想原本就只是和小朱氏交情泛泛,但听小朱氏一口一个“你家苏明”,明白点的人就都品得出来花春想在容苏明跟前的份量。
    有人意味深长地拍拍吊梢女的胳膊,别人家的事情,少插嘴为妙哦。
    然而并不是所有心思暗藏的人都如吊梢女般没头脑,花春想也没想到自己出来参加个游园会也会如此一波三折。
    午宴后如意便犯困,被奶妈和青荷照顾着在客房午睡,今天烈日当空,小朱氏替她婆母臧太太招待年轻的这些女眷夫人们,饭后不休息的人就都在避暑的小楼里听说书。
    冰鉴冒着凉气,爬满锦藤的楼外蝉鸣阵阵,小楼里着实凉快,说书人的故事也讲得精彩,小朱氏等人嗑着瓜子,听得津津有味。
    华珺图最是听不得说书,早早就脚底抹油溜了,起开始花春想也是能听进去几耳朵的,但没办法,说书人说的这出新故事她早就和容苏明听过不下三遍了。
    手边的冰镇果酒爽口且好味,花春想不知不觉间就多饮了一些。
    未多久,小朱氏见花春想似有醉意,便让候在一旁的贴身妈妈去安排人,带容夫人下去休息。
    仅仅有些头重脚轻罢了,花春想被扶出小楼,还不忘朝她们隔壁的房间伸手,示意喊青荷。
    主人们在屋里听书,随身的女使等人就都等候在隔壁吃茶聊天。
    “老奴这便为夫人喊女使过来,”一个陌生的老妈子大力抓着花春想,的确吩咐了丫鬟去喊青荷,“夫人这边请罢,您的客房在这边……”
    下药收买这种手段,无论是现实生活还是话本子里,花春想都见过了无数次,但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这句话,事实证明它有时还是不靠谱的。
    容夫人吧唧中招了。
    朦朦胧胧间觉得被人带到了什么偏僻的地方,反正不是如意睡觉的屋子,被人粗暴地半拖半拽着走了很远,甚至似乎还过了道木桥,她被扔进了间可谓幽静的屋子。
    自出了避暑小楼,花春想就被午后热浪蒸熏得更加燥热,加上酒劲上涌,未几便大汗淋漓。
    伸手摸到身下铺着竹卧席,难耐暑热的人解着衣衫开始滚来滚去地取凉。
    不知过了多久,紧闭的屋门一来一合,有人走了进来。
    花春想费劲地把眼皮掀开条缝隙,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乱滚什么?”那人问。
    “热,”花春想道:“过来与我扇扇风。”
    一只手伸过来覆上她额头,手的主人似乎说了什么话,花春想没听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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