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世界(一)
“特护病房里2号床的病人苏醒了。”c市某医院的护士站,一个刚闲下来的小护士对同伴说。
同伴立时瞪大眼,迟疑道:“是…那个2号床?”
“没错!就半年前车祸送进来,脑子里还有个恶性肿瘤那个,明明来的时候呼吸心跳都没了,最后竟然能救过来!植物人一样躺了半年,我们都以为他醒不过来了,结果不但醒了,肿瘤还莫名其妙地转良性了。”
“啧啧,神奇!这简直要被载入医学奇迹里啊!”
“还有更神奇的呢!1号病床知道吧,就是和2号一起送来,伤得特别重,半年来病情一直反复,下了好几次病危通知的那个,2号醒来后,他的生命体征全部稳定下来了,刚才主任还说是奇迹呢,说不定能跟2号床病人一样醒来!”
“天哪,这太玄幻了!”同伴压抑着声音惊呼,话落又靠近好友,小声问:“对了,那他醒来后在做什么?”
小护士笑得神神秘秘,用手遮在嘴边,对着同伴耳朵说:“我今天查房的时候,他才醒来不久,还不能下床呢,就一直看着隔壁1号床的病人发呆。”
闻言同伴捂嘴,眨眨眼:“你说,他俩是不是那种关系?”
“不是很明显吗?听当时在车祸现场的人说,车都撞成那样了,抬出来的时候两人还抱在一起,负责抢救的同事废了好大的劲,才把他们分开。”
同伴捂住心口:“啊!这也太虐了吧,幸好……”
*
双人病房里,余浮坐在轮椅上,抬手摸了摸病床上那人苍白而瘦削的脸庞。
他很专注,指尖从额头一路往下,路过清隽的眉骨,接着是高挺的鼻梁,最后落在嘴唇上。
真软,余浮想。
每一处线条都是熟悉的弧度,曾经一遍遍刻在心里,放手后收进回忆,又在后来被伤病从记忆里强行剔除。
余浮握着他无知无觉的手,将脸贴在上面,太久没说话导致声音破碎难听:“我记起你了,你什么时候醒来?”
*
“你是新转来的?我叫余浮,你呢?”
“宁渊。”
“宁?是读第四声吗?渊是知识渊博的渊?”
“嗯,你的名字又是哪个字?”
“余是小二人的余,浮嘛,就是浮尘的浮,尘埃一粒,就是没什么可重要的意思。”
余浮没心没肺地笑着,却见对面的新同学皱起眉,说:“没有哪个父母会觉得自己的孩子不重要,或许他们是希望你不染浮华,清澈明净。”
余浮一愣,他从小就不知道父母是谁,是被爷爷捡来养大的,他小时候多病,爷爷怕养不活,就说起个贱名,便叫了浮,也应了他无父无母浮尘般的命,本来是半开玩笑半自嘲,但看着新同学认真的表情,莫名地感觉心里有些暖。
爷爷早年家逢巨变,一双儿女并妻子都去了,留下他一个半残疾独自生活,捡到余浮的时候,余浮才是个出生不久的婴儿,寒冬腊月里就一个单薄的襁褓,装在纸箱里,老余头晚上回家的时候,听见路边有声音,还以为是野猫下了崽,结果一打开,里面的婴儿冻得发紫,哭声轻得跟猫儿似的。
老余头生在富贵人家,但在那个年代也着实算不上什么好事,不过托了有钱的福,年轻的时候读过许多书,虽是个半残疾,却知书达理有文化,这下白捡了那么个孙子,也算天大的缘分,自然是要好好教育。
于是余浮同学小时候是个人家人爱的小娃娃,长大了就是个花见花开的小帅哥,爷孙俩感情日笃,不是亲生,胜似亲人。
可惜好景不长,老余头他苦了一辈子,临到头也没放过他。
他从楼梯上摔下去,从残疾变成了瘫子。
本就艰难的家庭雪上加霜。
那年余浮才高一,生活的苦难早早就开始。
老余头年轻时遭过不少罪,也见过不少大风大浪,一向性子豁达,连带着捡来的孙子也教得乐观向上。
苦难并没有压弯余浮的脊梁,他优秀、阳光、热情、开朗,是个循规蹈矩的好学生,平生做过最出格的事,就是喜欢上转校生宁渊。
宁渊家境优渥,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祖父那一辈又带点红色背景,和他简直就是教科书般的天差地别。
谁也没想到他们会走到一起。
相同的性别注定他们不会被世俗祝福,更何况巨大的差距横贯在两人中间,这意味着有些结局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我要出国读研了。”宁渊和他并排坐在教学楼天台,灌下一口啤酒后说。
“出国?”余浮放下手里的啤酒,皱眉:“你之前怎么没提过?”
宁渊声音淡淡的:“申请刚过,家里人安排的。”
“你呢?你怎么想?”余浮捏紧了啤酒罐。
“我答应了。”
“哦,挺好。”余浮勉强笑了一下,又问:“那是一学期回来一次?”
宁渊沉默了一会儿,说:“可能…不回来了。”
余浮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看着他:“什么意思?”
“我家里人知道了。”
“然后呢?”
“你知道的,我家里的情况,他们不会允许。”宁渊苦笑,“而且那所学校一直都是我的目标,你也不可能放下你爷爷去国外……”
余浮气得双手发抖,压抑住火气打断他:“你的意思,是我打扰了你的生活?”
他们还是吵了起来,比以往任何一次争执都激烈,只能以不欢而散来收场。
这只是个□□,那些在相处中层层累积的摩擦一一被点燃,他们开始频繁地争吵,原来爱屋及乌的缺点被无限放大,变成彼此眼中不可忍受的污点,到头来,两人都累了。
*
宁渊分手后就出了国,进入了那所计划中的高等院校。
从出生起,他的人生轨迹就已经被规划好,每一步都通过缜密的函数推导出最佳数据,再用精密的圆规直尺丈量出完美走向,只要一步不错地向着期望走下去,就一定是满分人生。
可再精密的计算都会有误差,他的森严的人生规划里意外地出现了一个随机变量——和一个男人谈恋爱。
宁渊向来是个理性的人,喜欢用数字来分析一切未知的可能,他把这个随机变量放进坐标轴,巧妙地维持着标准正态分布,可有天突然发现,他的方差在无限地偏离期望值。
但这又有什么要紧呢?即便是数学题也有算错的时候,学习本来就是一个不断实践再修正的过程,他的人生只会因为经受了挑战而更加精彩。
于是他就像计划的那样,轻而易举地纠正了“错误”。
可很快宁渊却发现并不是这样。
吃饭有那个人,洗澡有那个人,看风景有那个人,甚至午夜梦回时,还会下意识叫他的名字。
那近六年的相处时光,两千多个日日夜夜,有些习惯早在不知不觉中,强势地融进了骨血。
他拼命屏蔽掉与那人相关的消息,将希望寄托于时间。
可时间并没有冲淡一切,反而将那经久不化的回忆,酿成一坛醇香的烈酒,而自己醉在其中,无法自拔。
越是想逃离,越是无处可遁。
他后悔了。
在这段感情里,他从前自以为是的努力,不过临渊羡鱼尔。
好在,他还能回头。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回来时会面对那人全然陌生的眼神。
那个他日思夜想的人瘦得不像话,指了指脑袋,礼貌地对他笑:“抱歉,我这里出了点小问题,压迫神经,记不太清以前的事了。”
一盆冰水兜头泼下,泼得宁渊浑身发冷,失了分寸。
没关系,即便你不记得我,我们还能重新认识,这一次,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
*
下午的时候天气很好,医生给余浮做完检查后,惊叹地看着他:“肿瘤居然自己变小了!这是什么道理?”
余浮笑笑没说话。
医生完全沉浸在不可思议里,兀自研究他的检查报告,摆手:“今天天气不错,出去走走吧,对恢复有好处。”
余浮道谢,回到病房后,找护士借来轮椅,然后把尚在昏睡的宁渊推了出去。
他们来到了医院的小花园里,余浮找了处人少的地方晒太阳,边晒边和宁渊说话。
“喂,你个混蛋,当初睡了老子就跑,还有脸回来找我?”
“来找我就算了,我都不记得你了,你干嘛还这么不离不弃的,也不怕我死了变鳏夫?”
“车撞过来的时候你抱我干嘛?难不成你还想用你这破身体给我挡?”
宁渊阖着双眸,近来他气色好了许多,皮肤白皙棱角分明,是连病弱都掩不住的英俊。
余浮双手揪着他两边脸颊,妄图把他扯成张大饼脸:“你是上学的时候睡少了吗?再不醒我就把你变成猪头!”
还是没有反应。
余浮并不泄气,凑到他耳边说:“我在系统空间里遇到的都是你对吧?别不承认,你这次别想再跑了。”
“你醒来吧。”
“我爱你。”
阳光下,宁渊的睫毛轻轻动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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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完,写到3点,明天要死了,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