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雪
“谢晟。”阮南依再次叫出这个名字,竭尽全力,也不知道是给别人勇气,是在给她自己勇气。
“我喜欢你!”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非常认真。说完阮南依哭了起来,她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表情,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她无法诉说的惶恐,对未来的担忧全在这个眼泪里。阮南依用袖子给自己擦着,可是她忍不住,泪水和断了串的珠子一样,啪嗒啪嗒地往下流。
谢晟在原地,略微低头,继而薄唇抿成一线。在阮南依哭地不能自己的时候,谢晟快步走了过来,拥抱住阮南依。
他的声音有一些哑,“我会回来。”
谢晟紧紧抱着阮南依,让她能埋在自己胸前。
“回来的时候,娶你为妻。”
闻言,阮南依哭地更大声了,“别这么说好不好……嗝……一般这么说的人都回不来。”
谢晟无奈笑了,让阮南依抱着自己的剑,一手抬着阮南依的下巴,给阮南依擦眼泪。这个时候阮南依非常乖,谢晟做什么她都巴巴等着。
谢晟一手在阮南依的后背,慢慢帮阮南依顺气。
阮南依看看谢晟,又看看自己手中的剑,突然问:“这是什么剑?有名字吗?”
“见雪,风雪夜归人的雪。”谢晟道。
阮南依抱着剑,冷哼了一声,“见雪,我记住了。它真的对你很重要,过来抱我的时候都没有松开。”说着,阮南依抬头,瞪着自己红红的眼眶,佯装有些凶巴巴地问道,“我问你,如果我和见雪只能选一个,你选谁。”
谢晟:“……”
一般来说,剑是个不会说话的死物,谢晟只要占剑的这个便宜,顺着说他选阮南依就可以。但阮南依却吃惊地看到,谢晟居然认真思考了,冷峻的面容上清晰露出迟疑的样子。
阮南依心里有些委屈,看着谢晟,嘴一瘪,扑到谢晟怀里,超大声哭了起来,“呜呜呜,原来我在你心里只能排第二吗?我知道了,我怎么喜欢你这个人啊,我真是太难了……呜呜呜……”
阮南依哭地真情实感,越想越委屈。她战胜了常熙宁、琵琶女也没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却输给了一把剑,一把剑!
谢晟抱着她,迟疑了很久,安抚道:“选你。以前选见雪,现在选你。”
阮南依都哭地上气不接下气了,“狗男人,你还迟疑。”
谢晟看着他,眉拧着,似乎想要解释什么。可是沉闷了十几年,怎么可能一夕之间开口说话。阮南依看懂了,就是因为看懂了,所以才没有问。
筹备晚饭的老管家来了,刚好听到也看到这一幕。
他老人家笑呵呵道:“阮小姐不要哭,我们家世子自小带着‘见雪’,教他武艺的那个人啊,告诉他,要活着,‘见雪’一定不能离开手。”
老管家进来将凉了的茶盏收走,又拄着拐杖慢悠悠走了。
阮南依心中平衡了,也完全明白了谢晟的未尽之意。
反观谢晟,反而有些不自在,提起别的话来,“去安州短则两个月,长可能要半年。”
“嗯。”阮南依应了一声。
“我留姜遂在你身边,他保护你。”
“嗯。”阮南依再次答。
“还有呢?”两人对视半晌,阮南依问。
谢晟淡薄的眼底滑过一丝茫然,他没说话,但神色却在询问:还有什么?
阮南依登时感受到了一口血哽在喉咙中的感觉。
她捧住谢晟的脸,用力往里压了一些。帅的还是帅的,不过冷淡褪去了许多。做这个动作时只是阮南依顺心而为,做完后她却发现,她捧着谢晟脸颊的双手十分不自在,有种类似“麻爪”的感觉。
摸起来真舒服,皮肤真好……
阮南依迅速在心中制止这个念头,将事情拉回正轨。
她稍微偏开一点视线,借用这个动作调整自己的情绪,再开口,果然正经了许多。
阮南依忍着表白的羞怯,正视谢晟的眼睛,轻声道:“我说,我喜欢你,你听到了吗?”
谢晟由着阮南依捏他的脸,他的视线似乎一直黏在阮南依白皙的指尖上,闻言稍稍偏回注意力,平淡地注视着阮南依,道:“听到了。”
又是半晌的对视。
阮南依:“……”
她为什么喜欢这个惜字如金的人?
阮南依咬牙,“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些回应?”
第一次表白,结果当事人似乎心止如水,阮南依在心中凉凉地想。
正当她胡思乱想时,谢晟低头,衔住了她的唇。不轻不重吧,叼了两口。两个人都是新手,所以还有些生疏。
能喘气了,阮南依稍微偏开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谢晟目光不由自主滑落。
阮南依毫无知觉,蓄意往后退,谢晟箍着她的腰,阮南依退也退不到哪儿去,她无意识用指腹蹭了蹭自己绯色的唇。此时阮南依思绪一片空白,连吞咽口水都有些艰难。
在这般的紧张后,随着心跳的平复,阮南依逐渐回神。
捋清谢晟的行为动机,阮南依顿时有种头顶冒烟的感觉。不是害羞,完全是气的。
她眼角还有点泪,忍不住控诉地看着谢晟,道:“刚表白,就动嘴亲人,你是不是有些禽兽?”
“禽兽?”偏偏有人还无知无觉,薄唇轻启,跟着阮南依重复了这两个字。
阮南依:“……”
无语凝噎。
谢晟的眼睛很好看,狭长、凤眸,眼皮有锐利的一道。平时看着有些冷,但那眼珠剔透,宛若清净的寒潭。而这双眼睛,此时明显表露出了些许不解。
看着谢晟明明白白的疑惑,阮南依再次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谢晟认为阮南依在表白后,说反应之类,是在求亲亲,所以顺从阮南依的意思,给亲亲。
这么想,还挺体贴……?
不不不。
阮南依的控诉太明显,谢晟也后知后觉明白,“我误会你的意思了。”
阮南依心说,你明白就好。
下一刻,谢晟手指在阮南依下唇那一滑,“有些甜。”
阮南依的脸爆红。
后面一起吃饭,阮南依都和谢晟保持距离,一张桌子,他们面对面。老管家在旁边布菜,也不明白刚才还好好的,为什么现在两个人突然开始冷战了呢?也不能说是冷战,只是气氛有些古怪,好像阮小姐有些躲着他们世子似的。
谢晟送阮南依回府,阮南依知道他明早走,对于谢晟只字未提“喜欢”的事情,暂且搁置下来。
她知晓谢晟很忙,许多事情都等着谢晟去做。
马车停下,谢晟和往常一样,扶阮南依下来。这次阮南依没将自己的手放到谢晟手中,而是抱住谢晟的脖子,用从未有过的郑重说:“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记得,有人在等你回来。”
她直视谢晟的双眼,一字一句道:“这个人是我,姓阮,阮南依。”
“她会嫁给你,是你的妻子,你要和她共度一生。她没什么优点,有时候也不可爱,也不会撒娇。但她还是能给你一个肩膀,让你依靠一下。”
“就像这样。”
阮南依松手,和朋友一样抱了抱谢晟。
有的话,阮南依没说。
如果可以,让我暂时能和烛火一样。
谢晟反手抱住她,同样温暖的力道:“我知道。”
目送谢晟骑马离开,阮南依也转身。
轻烟看小姐郑重表白,世子也给予了回应,那两人的感情应该是柳暗花明。她却没想到在看向阮南依时,阮南依低头,看着台阶,侧颜沉静至极,几乎和一潭没有波澜的水一般。
不是一个多么愉悦的神色,至少不是表明心迹的神色。
轻烟欲说什么,却被阮南依用一个手势直至了。
她看着台阶,一步一步走上去,心中想的却是:
我不介意你对我的这点好感什么时候没有,会有比我更称你心意的人吧?
阮南依迈过阮府的门槛。
我只希望自己能体面地离开。
阮府的大门在阮南依身后关闭。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云帝在都城外亲自给谢晟送行。
作为谢晟的未婚妻,阮南依也来了。
负责京畿的玄龙卫只调了一小部分,另外一部分来自云国最优秀的几支军队。还有一些也是谢晟可以调动的兵马,从各地征召,也在赶赴安州的路上。
京都外,云帝和百官都在,太子和四皇子在云帝一左一右。
云帝饯行酒,谢晟一饮而尽。
万千大军在摔碗的那一刻,气势如虹,铁血风骨逼人而来。帅旗、战旗、兵旗在晨风中猎猎招展,精质的铁器上有一层寒光。
云帝大病一场,气色不好,脸上有了些许颓败之感。可他看着兵马,看着将帅,心中油然生出了豪气。
对于谢晟,目露赞赏。
这是他亲自点的人,也一定可以把胜利的消息带给他。
云帝道:“时辰差不多了,去吧。”
“臣领旨。”谢晟于马上,拱手。
大军开拔,谢晟也调转马头。
不过当战马迈出两步,谢晟忽然一牵缰绳,让战马停了下来。云帝正注视着众多兵马行军,不料谢晟回头,有些不解。
顺着谢晟的目光,云帝找到了他在人群中看的人。
阮南依一直看着谢晟要去的方向,猝不及防看到谢晟停下来,视线与他交错。
他是统帅,这么停下来,没办法不让人注意。一时满朝文武、云帝及两位皇子的视线都在他们身上。
谢晟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阮南依,薄唇勾起一点弧度。在确认阮南依看到他之后,他夹了夹马腹,让战马载着他追上前行的大军。
这一刻,所有人心中都有一个念头:铁骨柔情,大抵如此。
这么简单的一个对视,却让阮南依积压了一个晚上的情感骤然宣泄了出来。
这么多人,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
云帝还在看她,似乎有些意外。阮南依给云帝告罪,得到云帝的应允后,飞快转身。她逆着人群,走向城内的方向。
所有人都在看她,她知道。太丢人了,阮南依也知道。
害怕,太害怕了。
她没办法形容自己的情绪,恐惧失去,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这种内心情绪太过激烈的时候,外在被她忽略了。阮南依几乎是一边走,一边擦掉自己的眼泪。
她这个样子,当然把姜遂吓坏了。
姜遂跟在阮南依的身后,絮絮叨叨说了什么。可是现在阮南依对于外界的感知太弱了,犹如在水中,她根本听不到姜遂说了什么。
姜遂拿她没办法,只能抓了抓头发,露出了苦恼的神色来。
有一点姜遂注意到了,阮南依擦眼泪的时候,她的手在发抖,根本没办法克制。姜遂在后面跟着,回头往大军开拔的方向看了眼,又看看阮南依,只得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