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国师_441
小舟渐渐飘远了些,侍从在旁边划动着桨,倒是并不如何费力。舟飘飘荡荡的感觉极为舒适,徐福靠在舟中,不自觉地闭上了眼。
嬴政凑在他的耳边低声道:“前世我死了以后,你是不是便狠心地乘舟远去了?”
徐福动了动唇,“……嗯。”那也不能怪他。实在是那时的嬴政,太过粗暴和强势,二人又并非携手一路共度风雨而来,单靠第一面相中了人的皮相,之后又是强迫承宠,徐福能逆来顺受那才奇怪!
嬴政轻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想要出海,前世和这一世怕是都没甚区别。”
徐福迟疑着点了点头,道:“阿政带我走过了大秦的美好河山,以后我便自然想要去更远的地方了。阿政知晓大海的那一头是什么吗?”
嬴政摇了摇头,他知晓这一点上,自己的见识便不如徐福了,于是便看着徐福静静聆听他说下去。他倒要听一听,海的那一边究竟有什么,能引得徐福念念不忘。
“那一头有岛屿,有另外的国家,他们拥有自己的王……那边还有许多无主的土地,那些土地上有着从未被人开采过的宝藏,一旦谁先占领那些土地,便能成为那土地的主人……”徐福眨了眨眼,“阿政不想要吗?”
出乎意料的是,嬴政却并不大感兴致,他低声道:“蛮夷之地,怎能纳入大秦?那些子民日后怎能算作秦人?”
这是嫌弃?
徐福愣了一下,顿时又觉得忍不住想笑。
“若是那些人以后会觊觎大秦的富庶,想要对大秦下手呢?”
嬴政依旧是自信且骄傲的,他口吻带着两分自豪道:“你且看看那匈奴是如何下场?你再瞧一瞧,这次蒙家兄弟如何将那些胡人打得溃散不成军。”言下之意,便是那些人就算觊觎大秦的富庶又如何?那也是拿大秦没法子的,说不定反过来还会被揍得屁滚尿流,最后什么好处也捞不到。
徐福大致畅想了一下嬴政所说的境况,其实想一想还是挺带感的。
也就只有秦始皇方才能说出这般有底气的话了。
“可他们生活在岛屿之上,常年与水打交道,因而水上战极为厉害,那怎么办?”徐福不由得问道。
嬴政微微皱眉,沉吟半晌,道:“这有何惧?若有不足,那便着手改变不足就是!”嬴政说这话的时候,竟是极为沉着,在如今的他看来,或许已经没什么事值得他皱眉苦恼了。这不是嬴政狂妄,而是在经历了许多事之后的沉淀。
徐福抚了抚胸口,眉头微蹙。
这样可不好。
他竟然这时候也觉得嬴政十分迷人,说出口的话,都是迷人的。
徐福:“……”可能他感官出错了。
小舟渐渐远了。
那渔村中的人更激烈地叽里呱啦了起来,引得秦兵们频频朝他们看去,奈何还是听不明白他们说什么,秦兵们便只有皱着眉自己又扭转回去了。
这头徐福还在和嬴政低语。
徐福始终都注意着嬴政脸上的表情,他能看出嬴政面上的表情,从最初的冷硬戒备,渐渐变得柔和起来。这个地方在前世对于他来说,应当是个极为厌恶的地方,甚至说是心理阴影也不为过。但如今,当他们二人携手漂在海上的时候,嬴政心底的那点狂躁,渐渐被化解了。
现在这一刻,提醒着他,未来是不一样的,他们改变了,他们可以拥有更好的生活,而不再是像前世那样,从遇见到死去,都始终摆脱不了“激烈”两个字。
嬴政满足地拥着徐福,他心中隐隐觉得,这一趟倒也没算白来了。
这一瞬间,嬴政心底仿佛被狂热的爱意淹没了,他忍不住脱口而出道:“若等到日后,你我年老一些了,我便陪你一同出海,要寻什么仙山丹药,都有我与你并肩行之。”
这话一出,徐福心底升起了异样的感动,但同时又有些心虚。
什么仙山丹药啊……
都不过是前世他拼了命想要从嬴政身边逃离的借口,嬴政应当也知晓,但他却不会再提起。
就在这时候,仿佛有什么冰凉凉的东西落在了面颊上,徐福睁开眼,此发觉空中落下了雨丝,而天空中的风云似乎变幻了起来。徐福微微皱眉,这着实是他未能算到的,当然,他确实也很难算到,毕竟海上的风云最是变幻莫测。
徐福一下子从嬴政的怀中坐了起来,低声道:“返程!”
侍从应了声,马上开始准备返程。
虽然他们走得并没有多远,不过对于徐福来说过过干瘾也是不错的,这一趟是划算了。他和嬴政二人都并未因这突如其来的天气变化而发怒,相反的,他们面上还带着极为平和的神色。
侍从们见着这一幕便觉得实在有些难以理解了,陛下怎么还嘴角翘起面带笑意啊?
侍从们压下心中思绪,奋力地往回划着。
就在此时,天空中突然一声惊雷,天色以极快的速度暗了下来,一道闪电将天空几乎劈成两半,这样的景象是极为骇人的,就连岸边的秦兵们都微微急了起来。
他们的陛下和皇后可不能出什么事啊!
秦兵们甚至有些想要下水,但是会水性的毕竟不多,所以他们倒是顾忌着没有乱来。
那头的徐福和嬴政实际上沉着镇定得很。
嬴政握住了徐福的手腕,什么话也未说,但仅仅只是这样的一个动作倒也足矣了。
突然之间,海面上也起了变化,海浪掀了起来……
徐福和嬴政准备不及,便见一个浪头打了过来,那小舟倒是稳固得很,只是徐福被浪头打翻下去了,嬴政当然也就跟着下去了。两个抓着船桨的侍从懵了懵,犹豫着知不知道该不该扔船桨。
他们高声喊道:“陛下!皇后!”
随后,下去了一人,另一人继续掌着小舟。他可不能让小舟翻了,虽说他们走出的距离不远,但是也不能在海水里游回去啊。且不说体力问题,这海水冻也能将人冻坏了。
徐福突然间下了水有点懵。
顿时上辈子的记忆涌了上来,他无力地挣扎在河水中,慢慢窒息,慢慢失去知觉……
嬴政下水之后,也没有放开徐福的手腕,他看着徐福在水中挣扎了几下,突然间就没了动作。
那瞬间,嬴政的心仿佛被谁陡然用力揪住了。
阴影陡然罩在了嬴政的头上。
水下实在不好使力,但嬴政还是用了力气,将徐福拼命地往自己的方向拽了过来,还让徐福倚靠在自己的怀中,“阿福,阿福……”
喊了两声,嬴政便顿时喝了口海水进嘴里,他不得不尽力再将徐福往上托了托。
正是嬴政的这两声叫喊,顿时将徐福从上辈子的记忆中抽离了出来。
求生欲望快速占据了徐福的脑子,徐福竭力地配合着嬴政往上游。
奈何嬴政将他抓过去以后,便死死地扣在了怀中,“阿福……”
他的声音微微嘶哑,细听还能听出点颤抖的味道。
徐福心中猛地一揪,不自觉地回忆了前世他乘船漠然离开大秦的时候……
这一刻,哪怕是唤得极为难听的昵称,也被赋予了不一样的味道。
听见嬴政唤自己“阿福”的时候,徐福便忍不住心尖微微发颤。
嬴政死死抱着他,两人在海水中沉沉浮浮。
那侍从寻到了他们,正欲上前帮忙,先将他们的皇后给托上去,可谁知道刚一动手,陛下的手便突然伸出来,钳制住了他的手腕,然后重重撇开。这也便罢了,那瞬间他对上了陛下的目光,陛下的目光阴沉冷厉,先是要将人吞噬一般。侍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毫不怀疑自己的手腕已经肿了,陛下的腕力实在太强了!
这占有欲,也太强了!
侍从欲哭无泪,只得收起手,游在了徐福和嬴政的身侧,算是护卫着他们,以备不时之策。
嬴政用力将徐福拱卫上了小舟,随后自己才抓着船舷跟着翻身上去。
小舟上的另一侍从,这时方才松了一口气。
只要陛下和皇后安然无恙便好。
而此时嬴政的状态其实不大妙,哪怕是上了小舟之后,他依旧将徐福紧紧禁锢在了怀中,目光还是带着说不出的噬人的味道。
嬴政吻了吻徐福的耳廓。
其实这时候他是想要咬上去的。
但是徐福咳嗽了两声,咳了两口海水出来。
待到咳嗽完了之后,徐福方才道:“阿政,我的手……”
嬴政骤然回神,注意到自己还抓着徐福的手腕,他犹豫了一下,似乎担心松开徐福的手,再刚好碰见一个浪头打来怎么办?嬴政没有紧皱,面上写着不大情愿。
徐福虚弱地靠在他怀中,倒是没再说什么了。
之后又陆续打来了几个浪头,只不过这次有了提防,便有惊无险地度过了。
海上渐渐下起了大雨,大雨敲打在身上,徐福顿时觉得更难受了。
若是没有天气作妖,他们本还该沉浸在一片安宁沉静之中的。
小舟划着划着,总算朝着岸边近了,士兵们终于再也忍不住,冲上去,直接用力气攥着小舟就往回拖,不得不说,那速度还当真是快了几分。
渔村一隅的渔民们,看着这一幕睁大了眼,嘴里又嘟哝了些什么,不过观他们面上的表情,倒不像是在说什么坏话。
等小舟靠岸之后,嬴政抱着徐福就下来了,其他侍从和士兵们面面相觑什么忙也帮不上。
他们这一行人来得快,去得也快。
嬴政担忧徐福生病,便匆匆带着他先回府中去看病了。
随行的侍医听闻在外面淋了大雨,还下了海水,赶紧便跑过来医治了。
侍医跪在嬴政的跟前,道:“陛下,还请陛下先让我瞧一瞧。”
身边的侍从见状,暗自道了一声完蛋。这侍医实在太没眼力见了些!凡是聪明一些的人,哪个不知道皇后是陛下的心头肉,这时候当然是先冲着皇后去更能讨好陛下,若是直接冲着陛下而忽略皇后,那恐怕就不仅无法讨好陛下了,一个弄不好,还是要受大惩戒的。
嬴政目光冷酷地扫了一眼侍医,“先给皇后瞧一瞧。”
侍医满头大汗,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是啊!陛下最是重视皇后啊!侍医在心底暗骂了自己两句,然后便跪着挪动了位置,默默先瞧起了徐福。
徐福这一刻是无比清醒的,就是脸色太过苍白了些。
侍医刚要给徐福把脉,但是找了半天,手腕呢?
他定睛一看,还在陛下手里头攥着呢!
再凑近一看,哎哟这手臂都被攥得这样紧了,这怎么得了?侍医忙道:“还请陛下松开手。”
嬴政的目光一直都落在徐福脸庞上,根本没注意手臂的问题,此时听侍医说起,嬴政微微一怔,这才松开了微微僵硬的手指,手指血液回流,嬴政才发觉自己也被冻得有些僵。但是很快他就没心思去关注这一点了。因为他低头一看,就看见了徐福的手腕,一段雪白的手腕,被他太过地用力地扼住,现在手腕那一圈都青紫了。
嬴政心中狠狠一揪,顿时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徐福苍白的面容,以为刚才徐福是痛得都没力气说话了,这才让自己一直握到了现在。
待那侍医开了药方,令人去煎了药之后,他正要给徐福上药,却直接被嬴政挥开了,“下去吧,朕亲自来便是。”
侍医犹豫一下,还是选择了听从嬴政的话,乖乖出去。
他可不想再来一次拍错马屁。
待侍医走后,嬴政便取出了徐福曾经自制的伤药,然后他伸手将徐福抱了起来,以婴儿抱的姿势,将徐福抱在了他的怀中,徐福觉得这个姿势特别不和谐,苍白的面颊上浮现了浅浅两抹红。
但此时嬴政根本注意不到徐福的美貌,他的目光全凝聚在徐福的手腕上了。
他紧紧皱着眉,心疼地给徐福上药,一边上药,一边沉声道:“是我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