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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婚】

    三哥反了, 占了鸿濛城自立为帝。意料之外, 情理之中。他这么一反, 我终于知道了到底是谁蛊惑培国公和滇亲王叛国。是我大意了, 三哥跟培国公这群贪官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私下里来往甚密。
    钟伯琛证实了我的想法。不仅如此,他还得知, 之前三哥与晟宣国谈的买卖并没有黄, 而是三哥联合八皇子侵吞了钱粮,谎称李擎没给粮食, 骗过了户部的人。如今三哥用来当军饷的那批粮食, 就是从这里头贪出来的。
    我觉得好笑。岑家注定要出一个叛国贼吗?三哥这个时候窃国,窃到手的皇位他能坐多久?就算我们输了, 让阿史那跟晟宣国给打了进来, 他们会留三哥这个傀儡皇帝吗?
    父皇啊父皇, 你给我的那个皇位, 我嗤之以鼻;却有人为之疯魔。不知是这世事的错还是人心的恶。
    我正想着,钟伯琛突然趴在我耳边一遍遍说对不起。我问他为何道歉。钟伯琛搂着我的腰,把头埋在我的肩膀上,语气因不安而微微发着颤:“小五。我让东北军……去支援崇王了。如果我们还能挺住三个月...三个月...”
    我沉默了一瞬, 旋即咧嘴笑了起来, 亲了亲他的脸蛋:“干得好, 不愧是我的大宝贝。”
    我懂, 他放弃了这个战场去保后方, 是对的。若东北军不去支援, 西北军又被截断,大哥将必死无疑。届时东部战场一垮,国家就彻底没了,那么我们现在打得再好也了无意义。只是三个月的光阴,我们真的还能挺住吗?
    钟伯琛带来的粮食少得可怜,而且是单枪匹马地跑来找我。我估计这小伙子压根就是打算跟我一起殉国。虽然我对他愿意与我同生共死甚是感动,但我觉得,就算要凉了,我们也得凉得有意义点。
    “所以说,再等三个月,大哥那边就能赢了吗?”我问道。
    钟伯琛见我淡定自若,似是有些惊讶,忐忑地看了我一会儿后才回答道:“阿兰桑的部落趁阿史那不在草原,占领了他的地盘,部落扩建迅速。祁国大皇子跟晟宣国新帝因分割领土上产生了分歧,又见阿史那被困在了此地,隐约都有了些想要“坐山观虎斗”,好坐收渔翁之利的意味。两国联军跟崇王在东部打打退退,全然没了一开始的气势。然而我们还有一个后手。”
    “哎哟。”我来了精神,坐直身子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钟伯琛顿了顿,看我的眼神好像更加复杂了。我闹不清这老哥欲言又止个什么劲儿,催促他赶紧说话。钟伯琛压低声音道:“祁国国君派出五万精兵,走海路入境,绕过了祁国大皇子的眼线。大皇子现在还蒙在鼓里,待抄了他的后路,东部战场将扭转乾坤。”
    “所以说咱熬三个月还是能看见胜利的?!”我喜形于色,又抱着他的大脑袋亲了一口:“那就行,不枉我拼了这么一场。”
    钟伯琛却笑不出来,愣愣地瞅着我手舞足蹈地告诉他这几个月是如何如何抵挡的阿史那。我刚讲了一半,他突然抬起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啪地一声清脆作响,惊得我一哆嗦慌忙去抓他的手。
    “小五。阿史那误以为此地是我朝的主力,所以他不会放弃夺城的。守城军还剩不足三千了,然而阿史那的大军足足是我们的十倍!小五,你走吧,好不好?这里我来守。好不好?”钟伯琛面色发白,脸上的五指印衬得更为鲜明。他近乎快要急哭了出来,眼里带着血丝,抓着我的肩膀,捏得我生痛。
    我想他是煎熬的。钟神仙到底不是真的神仙,我这个重生了的王也不受上天眷顾。我们这座城池应当是挺不到看见胜利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钟大丞相又得看着我嗝屁,想想我都替他闹心得慌。
    然而我心里却一阵轻松。我知道,我迟早得凉在这剧本里。守城而死,以身殉国,应当是我最好的结局。我窝囊了两辈子,最后能死得如此有意义,到底没辱没了父皇的骐骥,也总算是“无债一身轻”。
    “我们去见一见魏叔。他的尸身还没有下葬。”我拉着钟伯琛的手站了起来。钟伯琛梦游一般木讷地被我拽到了隔壁营帐,冷不丁瞅见了魏叔的棺木,手掌缩了一下,攥住了我的手指。我带着他跪在棺材前说道:“叔。小五不孝顺,偷偷跟他私定终身啦。怕被您打,一直没敢告诉您。上回一没注意露了馅,把叔气得不轻。但是小五还是想跟叔说——我俩许了一生一世,死了以后也要继续纠缠,掰是掰不开了,只能求叔成全。他日泉下相会,还望您手下留情,打他就成别打我……”
    钟伯琛轻笑出声,终于从痛苦与自责中稍稍逃了出来。我们对着魏叔的棺木拜了拜,我又将阿兰桑可能是我皇姐的事儿告诉了他。钟伯琛陪着我一通缘分妙不可言,最后跟着我登上了城楼。
    我将钟大丞相介绍给了士兵们,表示我们全国第一大才子经过精密推算后得出一个结论——咱这边最多不出三个月就完事了,阿史那挺不住了,咱比突厥厉害多了。士兵们听闻后士气高涨,欢呼雀跃地奔走相告,仿佛看见了近在咫尺的胜利。
    这之后的日子里,我与钟伯琛一起蹲城楼,应对大大小小的进攻。有了他的陪伴,日子似是没那么苦了。吃不饱肚子也无所谓,只要夜里能与他相拥,短暂地休息一会儿,便又恢复了精神头。我们俩都邋里邋遢地胡子拉碴,互相取笑对方是糙老头子。徐长治跟上官夏蹲在我俩对面,各种挤眉弄眼让我们注意一下形象,陆久安却一副看破不说破的表情道:“也不知昨晚谁偷偷跑去了上官太医的帐篷里……”
    徐长治便脸红脖子粗地追着陆久安打。陆久安一路嚷嚷:“不就仗着有人疼吗!当初是谁帮你送的信,谁给你做的接应,谁在你爬太医院墙头的时候帮你垫着的……你这没良心的……”
    士兵们便围观成一团起哄。我不嫌事儿大地抖搂徐长治跟上官夏的黑料。上官夏笑容慈祥地说道:“殿下,您屁股上几颗痦子,微臣都知道。您何必这么见外地说微臣坏话呢?”
    于是士兵们又嘘我们关系真乱。人在地上坐,锅从天上来的钟伯琛随口接了一句:“哪有痦子……”
    场面便失去了控制。
    这样吵吵闹闹的日子,说白了就是在苦中作乐。突厥的进攻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凶猛。阿史那在不断磨损我们的兵力,并试图探出个虚实来。阿史那已经无路可走了,就算放弃啃我们这块硬骨头,他也回不去草原了。因为阿兰桑已经端了他的老巢。东边是晟宣国和祁国联军,这两家跟他绝不算盟友,抢土地抢得正开心,他走过去等于自投罗网。西边又绕不过去,只能从我们这个钉子户身上找麻烦。
    我约莫着,阿史那的全力猛攻就在这几日了。然而我无力阻止,只能顺其自然撑一天是一天,多守一日便是赚大了。昔日里和我们一起打趣的士兵越来越少,有许多人昨日还问我何时能回到家乡,今日便成了具冰冷的尸体,被抬走匆匆掩埋,巍巍城墙下,死人骸骨相撑拄。
    两个月过去了。守城军骤减到了一千出头。半数死于伤口恶化。可怜白骨攒孤坟,一向淡看生死的上官夏终于忍不住落了泪,愤愤不甘地说道:“若不是没药……若不是……”
    徐长治拍了拍他的肩膀,也说不出来什么像样的话来。我看了看钟伯琛,又看了看城墙上破破烂烂的军旗,上前拉过上官夏道:“没有药不是个办法。你且去槟城找我六弟,让他想办法搞点药材过来……另外你把这个给我六弟。告诉他,这玉佩是有个叫阿兰桑的姑娘,给母后的东西。”
    我把阿兰桑的玉佩跟母后的玉佩一并交给了上官夏。上官夏欣喜地问道:“瑾王殿下来了?也就是说祁国出兵帮咱们了?”
    “嘘,小点声。军机不可泄露。”我老神在在地挑了挑眉毛。上官夏顿时精神焕发,将玉佩小心地收进怀里,当夜骑上马离开了。徐长治亲自送他至郊外,目送上官夏远去。待他回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向我磕了个响头:“谢殿下……”
    我就说我的狗腿大队长一向甚谙我心,一眼便看穿了我在说谎。六弟来是来了,问题是他走海路,到不了这么快。槟城谁都不在,但还算安全。希望我们的太医院扛把子能福大命大,不要白瞎了他这好手艺,继续当华佗在世造福百姓。
    我又让陆久安也走。陆久安却讪笑着说:“殿下。奴才心眼小,就认一个主子。伺候您开心着呢,您就留着我吧。您若是不要奴才了,奴才按照皇家规矩也得跟您殉葬。咱甭这么麻烦成不成?”
    我正想说“狗屁的规矩”,突闻号角声起,烽火照高台。阿史那果然进攻了。我慌忙戴上头盔登城楼,冲最后的守城军们吼道:“大丈夫宁可玉碎,不可瓦全!迎战!”
    壮士不还高歌倾别酒,故人何在热血洒边关。那一仗,我们确实“玉碎”了。铁箭迸发而来,穿透层层血肉。火光冲天,亮如白昼。狼烟飒飒,恶吼九州,遮天蔽日。浑身是血窟窿的士兵抱在城墙上拼命往下砸石头,若实在撑不住了就干脆纵身一跃,用身体砸落攀爬城墙的突厥人。北方军中无一人退缩,硬是打了一宿,让阿史那一时间有些琢磨不透我们到底还剩几人。
    阿史那又退兵了,暂退至不远不近的地方继续观望。阿史那此时也是两眼一抹瞎,可能正猜测着我们是不是援军到了。然而真实情况是,我们还剩下百人有余,已经油尽灯枯。
    但是我觉得我赢了。阿史那已经完了,他被我平白拖在这里这么久,还以为我们是主力。待他走出这里一看,原来真正的主力在别的地方,也不知他是不是得悔得抽自己两个嘴巴。
    我美滋滋地冲着钟伯琛傻乐。钟伯琛看向我,隔着风沙与血雾,眼神极尽宠溺。我突然想起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没有做,慌忙抓起他和徐长治的胳膊跑下了城楼。路上遇见陆久安便一同喊上了他。
    我把他们仨全推进帐篷里,飞速给钟伯琛擦了擦脸,问徐长治去拿他的侍卫服来。徐长治微怔,旋即褪去盔甲露出里头朱红的侍卫服。我说你把袖子撕下来给我,他便问都没问直接扯了布条下来。我把布条一分为二,然后递给钟伯琛,有点不好意思地抽了下鼻子:“你给我叠两个大红花呗?”
    钟伯琛一脸茫然,但还是动手折了几下便弄出了两朵歪歪扭扭看不出是什么品种的花。我很是满意,我家大宝贝果然文韬武略,啥啥都会。我从地上捡了两根草棍,勉强把红花别在了我们二人身上,推搡着他跪在魏叔的棺木前,想了想又转了个方向:“久安,你来喊,一拜天地。快喊!”
    陆久安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我的用意,憨笑着吊了吊嗓子,热情高涨地喊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我们冲着尘沙滚滚的天空拜了天,冲着魏叔的棺木拜了高堂。天地无言,高堂已逝,我与他总算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我岑越赤果果孑然一身,闯了这剧中黄粱一梦。但庄周与梦蝶究竟谁真谁假,在此情此景下已经不值一提。良人在侧,挚友成双,纵然是盛世繁华,也抵不过此般美好。
    钟伯琛笑了,两眸清炯炯地含着泪。这时陆久安又喊“夫妻对拜”,钟伯琛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再起身时,正被我从袖子里薅出来的一包药面拍了个正着。
    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方式,被熟练的拍花子高手——我,给演绎得那叫一个行云流水。
    钟伯琛呛了一下,在陆久安与徐长治的惊呼中迅速陷入神志不清,身子往前一倾,拼命抓住了我的胳膊喊道:“小五!你不能……”然后晕了过去。
    对不起了大宝贝。你迁就我一辈子了,这是最后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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