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圣
往常罗婉言都是梳洗完看会儿书就躺下入睡,但今日落雪却看她迟迟没有入睡的意向。再定睛一瞧,她虽然手中还捧着话本,但眼神涣散,早不知飘落到何处去了。“小姐!”落雪轻轻提醒了她一声。
“啊!”罗婉言仿佛从梦中惊醒,“怎么了?”
落雪见罗婉言眼神一下子清明起来,完全不像是有睡意的样子,有心要多问几句:“小姐,你今日和陆世子在一起,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事情?”罗婉言静了静,仿佛认真思索了一阵儿,才回答:“没什么事儿。落雪,你说陆修齐今天到底有没有看到我们的所作所为?你有没有觉得他好像和平时不一样?”
“不一样?”落雪摇了摇头,不假思索的答道,“没觉得不一样啊。哦,可能是今天话稍微比以往多了些吧!不过这也正常,他见我们两个‘弱女子’半夜还外出办事,见我‘武学天赋极高’,以一敌七,又怜惜你一个‘娇县主’受惊,难免会多舌几句嘛。”话音刚落,没等到罗婉言的反应,她自己反倒撑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罗婉言还是眉头紧锁,没有丝毫的舒展之色。
落雪停住笑声,上下左右打量了罗婉言足足三遍,才直直盯住罗婉言的眼睛,道:“小姐,你今日有些奇怪。”。
罗婉言被她看的心里发毛,声音不由得有些许发虚:“如……如何奇怪?”
落雪不知自己接下来的话当讲不当讲,见罗婉言盯着自己仿佛一定要个答案,这才回答:“你方才的语气不像是担忧陆世子发现咱们什么秘密,反倒是像陷入暗恋的女子担忧心上人看不上自己。”
这下罗婉言彻底从方才怏怏的状态中满血复活,她将手中的书一抛,那书精准的打中了落雪的肩膀:“死丫头,你胡说八道什么。虽说我今天的确改变了对他的些许看法,但说什么心上人简直太滑稽可笑了。你最近没有休息好,可能眼花了,我不怪你,今日就换红梅值夜吧。”
落雪忍着笑,道:“这才是思月县主嘛。方才那温文尔雅的大家闺秀哪里是我们小姐了!”
罗婉言笑骂:“死丫头,赶紧滚回去休息,你再打趣我,我就禀告娘亲让你去刷恭桶。”
果然对于自己的软肋还是县主大人最清楚,落雪再不多言,一溜烟儿地滚回自己的房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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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婉言所料果真不错,也就不到半个月,皇上就秘密召见她入宫。
她随着皇上身边大太监的指引,一路直行来到了偏殿,还未进门就看到殿内站了陆远茂、罗谦、陆修齐以及当朝宰相范重山。
皇上稳稳的坐在殿中唯一的座椅上,而聂景,半月前受的伤还未好透,此时正颤颤巍巍的跪在离皇上脚下三尺有余的地方。
皇上召见她来也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问问当晚的情况,也顺便敲打敲打她,不能将此事外泄罢了。
皇上在他们晚辈面前一向表现的颇为慈爱,此刻一见到罗婉言,连忙招手召唤她来自己面前:“婉言丫头来的正好,方才这聂景已将事情跟朕讲清楚了。你再将那日遇到聂景的事说与朕听,朕也好判断一下这聂景是否可信。”
果然是老狐狸。聂景手中的证据足以将辛竹远定罪,皇上偏偏要询问一下自己。他必定是怀疑此事是自己的父亲罗谦所谋划的罢了。
显然,罗谦也想到了,他内心不由一凉:皇上表面上对他恩宠有加,其实也不乏诸多怀疑,真是伴君如伴虎。其实皇上的想法罗家人又有谁猜不到呢。安乐郡主在太后面前向来说的上话,而安乐郡主比起当今圣上,与其弟弟瑞亲王从前关系更好些。先皇担心儿子不孝顺老母亲,可是给她留了不少依仗,当今皇上也不得不忌惮,倘若哪日瑞亲王想谋反或者太后看他不惯,说不得安乐郡主到底会帮谁。因此皇上明面上对罗家恩宠有加,暗地里却防着。
比起心凉,罗谦更担心自己的女儿,倘若她说的与这聂景讲的有半点对不上,皇上可不会善罢甘休。当然,这不善罢甘休不会针对自己和女儿,暗地里会记上一笔,加重怀疑罢了。
父女俩眼神交流了一瞬,又快速移开。
其实,罗婉言早就预料到这一天。聂景虽聪明善谋断,但毕竟没有真正见过上位者,很难在第一次面圣时就不出错。
因此,罗婉言足足花了三天时间教给聂景面圣时应当说些什么,甚至做些怎样的表情。聂景是天生的表演者,他必定在皇上面前表现的很完美。而自己只需要大致说的与聂景讲的一样,再从自己的角度增添几个细节,就完美了。
罗婉言的声音镇定中又不失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害怕,将一个胆小又大方坚强的大家小姐展现的淋漓尽致。
皇上听完罗婉言的陈述,只沉默半晌,道:“聂景所呈上的证据确定属实,这辛竹远真是……”说道这里,皇上停下了,仿佛这辛竹远罄竹难书,不必他多费口舌。
他话头一转:“范爱卿,你怎么看?该如何处置这个旭日朝的败类?”
宰相是旭日朝文官之首,但私下却常有人谈论范重山除年龄外哪里都配不上这丞相之位,而范重山却实实在在地做了十二年旭日朝的丞相。不为别的,只因这个丞相的确正直,从不拉帮结派,若是有人私下组小团体,他一发现,还立刻上报给皇帝。这样拥护皇权、可堪当皇上耳目的宰相,虽然能力稍有不及,却是皇上喜欢的宰相,朝中一股清流倒也算是支持他。
范重山紧锁眉头,脸上全是同仇敌忾,他上前拱手行礼道:“启禀皇上,臣认为辛竹远简直罪大恶极,所犯罪行罄竹难书,臣提议将这奸臣游街示众,让天下的百姓唾弃他,也好显现天子神威。”
“嗯,范卿说的有道理!陆爱卿有何看法,不妨一道说来听听。”
陆远茂直觉皇上对宰相大人的回答不慎满意,但又看不出哪里不满意,又见自己儿子向自己使眼色,忙使出自己的独门绝技--和稀泥。
“皇上,我是个大老粗,连旭日的律法都没听懂过,您让我讲看法,微臣还想在自家小子面前保留点面子呢!”
皇帝哈哈一笑:“你儿子学富五车,却有个不学无术的老子,这真真是没有道理啊!”
陆远茂当做没有听到,唯唯诺诺不停道:“是,是,皇上您说的对!”
“既然父亲说不出来,那么就儿子来代替吧!”
陆修齐自然不能推脱。
“微臣认为,辛竹远罪大恶极,如何处置都不为过。但此事已有十多年,牵扯人员太广,如果公开彻查下去,只怕旭日朝短时间内不得安宁。况且,年代久远,除了聂景呈上的证据,其他或许已不可查。微臣认为或许秘密处置辛竹远能够将影响降到最低。”
皇上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但眼里透出的满意还是让罗谦心惊。他原以为圣上会就此事大张旗鼓地将案子散播开,趁此机会赚一波百姓的好感与拥戴。
但现下,皇上却着意将此事压下,看来他对于先皇的感情比自己想象的深,或者换句话说,先皇在乎名声,在今上这里留了足够的威胁。毕竟,皇上并不是唯一继承大统的选择。
罗谦私下与安乐郡主夜里闲聊时,就曾经提过,当初先皇更喜欢幼子,只是碍于历朝历代“立嫡立长”的规矩才让大儿子封了太子。如今看来,先帝对这个大儿子很不放心,就算死了也要有所掣肘。
罗谦庆幸被问到的不是自己,也庆幸陆修齐猜中皇上所想,自己才能从中领会圣意。想到这里,他不由对陆修齐这个马上要成为自己女婿的人多了一丁点满意。
他抬头,预备向陆修齐投出一个勉强带点赞赏的眼神,不料却看到这臭小子正直勾勾的、痴痴的望着自家女儿。
刚刚才升腾起的那一丁点儿的满意瞬间又消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