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兄长,我和叶哥哥甚是投缘呢,你竟不知吗?”说着,以手掩唇,状若含羞,“叶哥哥何时再来府中拜访?”沈婉柔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在兄长跟前这样去夸赞旁的男子,只觉自己已做不了嘴巴的主,她愈是看到兄长的脸色因她的话而一寸寸冷却下来,嘴巴便说的愈欢。好似只有这样,心中因瞧见他同叶文瑛亲近而横生的一股子郁气才能得以稍稍纾解。“时候不早了,子衿你且先回去罢。”陆铭板着一张脸,下了逐客令。
叶文瑛面上顿时流露出几许不舍:“陆哥哥……”
沈婉柔见状,忙紧跟其上不甘示弱,睁着一双水灵灵的杏眼向着叶皓轩依依惜别:“叶哥哥慢走啊。”
陆铭:“……”
“婉柔妹妹,你我很快便能再次相见的。”叶皓轩走近沈婉柔几步,似是还想多说些什么,还未开口便被一道冷冽男声所打断。
“慢走不送。”是不容置喙的语气。
叶皓轩便偏过头看向自家幼妹:“文瑛,你先随沈姑娘一道去前厅说说话,我与陆兄有要事相商。”沈婉柔遂领着那一步三回头的痴情少女出了屋子,向着前院行去。
“若玉,你这次怎会受此重伤?”现下房中只剩他二人,叶皓轩便也收起了脸上漫不经心的笑意,“你莫要和我说,手下暗桩影卫不可胜计的东厂厂督,夜间出行时会不派死士相护。”
“我这样做,不正是合了六殿下的心意么?”陆铭一哂,眸色幽深,晦暗难明。
“此话何意?”叶皓轩闻言显得有些激动,“你是说,你遇刺这件事,与六殿下有关?”
陆铭不置可否:“你觉得呢?”他一面说着,一面细细观察着叶皓轩面上的神情,见他似是并不知情,便接着道:“出了这样的事情,对谁最不利,又有谁,最受益?”
他静静看着叶皓轩眼中的光亮一点点沉寂,最终只余苍凉灰败后,不紧不慢出声:“子衿,我知你有风云之志,只不过行事前,须得细细三思。”默了默,终是加了一句:“那晚将婉柔故意弃于林中之事,望你日后莫要再犯,否则,你我便再无一丝情分。”
“你竟早就知道了……”叶皓轩喃喃。
“是。我当时便料想到了。而且我还知道,你是受谁的指使行的此事。”陆铭承认得痛快,“所以今日,我便郑重其事地与你说清楚,沈婉柔,无论是谁,也不要妄想去动她一分一毫,你们知道我的手段的,若是惹恼了我,我陆铭便是自伤一千,也要换伤她之人八百。”
“你为何这样看重她?”叶皓轩盯住他的眼,“你是不是对她动了心?”
安然放于锦被上的右手骤然紧握成拳,用力到每一个指节都微微泛着白:“我不过是将她视为亲妹。”
“是么?”叶皓轩轻哼出声,唇角菱儿一般轻轻翘起,勾出一个讽刺的弧度,“莫不是你已动了心,却还不自知罢?”
他敏锐觉察出陆铭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与茫然,潇洒地“啪”一声撒开手中折扇,反倒自在地把玩了起来:“可是怎么办呢,若玉。我对你口中视作幼妹的女子,好像生了些不一般的心思。”
陆铭闻言,眸中因霜雪堆砌而淡淡泛起了琉璃色:“别去招她。”
叶皓轩转身畅然大笑出了门:“那我们各凭本事便是。”
他的话音已然散去,陆铭却依然紧握右拳,用力到掌心都在隐隐作痛。脑海里浮现出小丫头那总是分外鲜活的一张脸,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与他一起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笑靥,每一滴眼泪。他都记得那样清楚。
这便是动心么?他不知道。在她出现前,他不曾爱过别人。
千丝万缕的情愫如无数根蚕丝将他一颗累累伤痕的心层层包裹束缚,乱成了一团麻,怎么也理不清。他隐约觉察出叶皓轩所说确是一语中的,可更深一层的恐惧牢牢笼罩着他。陆家满门枉死的一百四十一条人命,滔天权势下的万丈深渊,还有那极其隐秘,让他不能向外人道的,如今仍旧没有起色的身体。
这便是动心么?不,不是。这只是他对她的兄妹之情。他只是将所有有关于美好纯净的希冀,都存放到了她身上而已。
他承载的东西太多太多,压得他喘不过气,她便像他阴暗枯燥生活中,唯一的一束光,他本能地便想要抓住。对,就是这样。只是这样。
陆铭觉得自己想清楚了,只是背后利箭所伤之处,却突然间剧痛了起来,似箭矢依然深埋皮肉中,叫嚣着要穿胸而过,在心脏处停留了一阵,便化作了一只鸟,穿出前胸,吱吱地叫着,飞走了。
“沈姑娘,虽说咱们只见过两次,可每次见着你的时候,我都觉得甚是亲切。”叶文瑛端着盏茶,用瓷盖轻轻拂去了漂浮着的茶沫子。
“怎么这样说?”沈婉柔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因为我心里钟情于陆哥哥,他的家人在文瑛眼中,便也就如我的家人一般了。”谈起心仪的男子,叶文瑛显得有些娇羞,稍稍低下头,颊边红霞晕染如画。
沈婉柔一听这话便又莫名来了气,心中想着兄长与眼前女子琴瑟和鸣的场景,便又是酸涩又是恼怒,只觉独属于自己一人的兄长被旁的女子抢走了,登时委屈得不行。
可兄长总归是要成家的。总会有人,占据兄长心中最重要的位置,从此与他相伴一生。
只要一想到这点,沈婉柔便觉住在陆府的这数月,与陆铭朝夕相处的点滴都成了一场巨大的空欢喜,如今只留下空荡荡的失落与难过。
要是兄长一辈子都不成家就好了,亦或者,要是一直陪在兄长身边的人,是她就好了。
她被这大胆的念头吓住了,心中甚是茫茫然不知所措。兄长,是她敬仰的人啊。她怎对他起了这等歹念?
她在心中怒骂自己的自私卑劣,仅仅是因为恋上了与兄长待在一处的感觉,便萌发出了这样的想法,是她不对。
摇摇头将自己不甚清醒的大脑中那些可怕的念头驱赶走,她再一回神,发现叶文瑛还在一旁絮絮叨叨着自己与陆铭的欢乐回忆,沈婉柔本没想听的,可这耳朵也不是摆设,不由自主地便越听越仔细,听着听着,便又和自己生起了气。
于是,自己和自己生着气的沈婉柔回到房中,碰上刚给自己洗脑完的陆铭,两人一时间皆是无话。
半晌,陆铭侧过头来瞅了她一眼,语调波澜不惊:“叶皓轩送你的物件儿你都丢掉,为兄重新给你买更好的。”
“为何?”沈婉柔正在气头上,闻言直接顶了回去。
“为兄让你丢掉,你听话便是。”
“不要,我才不要丢掉!”被愤怒冲昏了头,沈婉柔今日出奇的英勇无畏。
嘿,好家伙。现在为了个叶皓轩,甚至都愿意来顶撞他了。
陆铭只觉刚刚好不容易给自己梳理好的心绪一瞬间便被全然扰乱,弹指就被打回了原形,情绪失了控制,他也不明白自己不悦个什么劲:“你便这样看重他送的那些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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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他的美色
“那是叶公子送念念的, 又不是送兄长的, 怎样处置念念自己来决定!”她梗着脖子厉害得不行。
“你不是答应过我, 要与他保持距离的吗?”陆铭皱着眉,难得没有柔着嗓音同她说话,“如今却又是怎么一回事?”
“说不定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还不允许提前处好关系么……”她噘着嘴小声嘟囔。
陆铭一听这话,只觉五脏六腑的怒直向着心脉而去, 眼前一黑:“你说谁和谁是一家人!”
“叶家姑娘不是心悦兄长吗!”她比他更来劲, 语调里的酸意直教人无法忽视, “兄长不是也和她处的挺好的……”
心口处燃烧正盛的火气在听到沈婉柔这满含委屈的控诉后,陡然便像是被一捧清水给浇灭得透透的, 甚至在火气消散的下一瞬,一股不知缘由的欢愉情绪就立时蔓延了整个胸臆间:“念念是在气这个?”他微一挑左眉,眼中似笑非笑。
“叶家姑娘手都伸到兄长领口处了,还停留那么久……”她闻言, 不假思索便将心中的酸泡泡开始往外倒, 可是倒了一半, 突然发现有些不太对, “诶?谁生气了!我可没生气!看到兄长有如此桃花,念念心中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看着她咬牙切齿的小模样, 忍不住轻笑出声:“你不喜旁的女子亲近我?”
沈婉柔闻言一扭头, 小脸鼓起活像只白白嫩嫩的小包子:“爱亲近不亲近!”
“嘶。”只见床上的男子忽然皱起了眉,面上浮现几许疑惑,“念念你闻到了吗?”
“闻到什么啊?”她不情不愿地答。
“不知是从哪里来的, 好大一股酸味。”说着,他还煞有介事地用手在鼻端扇了扇,“酸溜溜的。”
“不会呀,这房内又没有醋。”她顺着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惊觉不对,“兄长!你捉弄念念!”
榻上的男子忍笑忍得实在是辛苦,如今见她终是察觉了,这才笑开了,那笑意就像清泉的波纹,从他嘴角的漩涡里溢了出来,漾及满脸:“念念,可是吃醋了?”
那几个字从他双唇中吐出,便如一记记重锤敲在她心尖尖上,有什么薄如蝉翼却又朦朦胧胧覆在她神思上的阻碍,被轻轻一下,戳破了。
她闻言,一张小脸霎时便涨得通红,连带着耳朵尖也不能幸免:“兄长胡说什么呢!念念……念念怎么会吃兄长的醋!”说完,似是有些恼羞成怒地一跺脚,便向门口走去。
陆铭看她转身便走,心中只记着不能让她负气离去,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挽留,眼见着她衣袂已将将触及门边,他情急之下一捂胸口,便开始一声一声低咳了起来。
沈婉柔一只脚都已跨过了门槛,身后却乍然传来男人隐忍的咳嗽声,这让她顿时便慌了神,也顾不上自己方才还在与他耍小孩子脾气,急急回转了身子朝榻旁行去。
“兄长?”在留意到他玉白脖颈处都似是微微泛起红潮后,她愈加忧心,忙伸出手来置于他后背,一下下地轻抚着,“兄长怎的突然便咳起来了?”
陆铭侧过脸,稍稍垂下了头,冲着她摆了摆手,只是不语。
沈婉柔见他脖颈处红潮不降反升,如今整张脸都染上了红晕,焦心得不行,忙去一旁的桌案上倒了杯水端来。
缓缓将杯中水饮尽,陆铭的脸色似是才终于好了些,身子也不再因为咳嗽而剧烈颤抖。
毕竟,咳嗽是装的,脸红是因为憋笑憋的。
“兄长现下感觉好些了吗?”她俯下身,硬是要往他跟前凑,好仔细探查他如今的模样。
不想要闪躲,他在她凑上来的一瞬骤然间转过脸看向了她,鼻尖差一点便要贴上,两人之间相距不过咫尺。
近到,她在他的眼里能如此清晰地看见自己。
“关心我?”他深邃瞳仁里面的颜色很深。
她明明是在看他眼中的倒影,可看着看着,却在那片墨黑中迷失了自己,竟就傻傻维持了与他这样亲近的距离,紧张得甚至一点点放轻了呼吸:“嗯。”
得到了她肯定的答复,他便笑了,笑如流风回雪,瑰丽无边:“关心我,便不要再与我置气了,好不好?”
沈婉柔呆呆看着陆铭,这样近的距离,让她足矣细致地用目光将他脸上每一寸肌肤都一一描摹。
“彼其之子,美无度。”沈婉柔只觉自己大脑里反反复复回放着这一句话,实在是沉迷于陆铭的美色而无法自拔,此时听见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温温在耳边响起,也不管所说的是何事,便晕晕乎乎地直点着头:“好。”
“那,叶皓轩送你的玩意儿便不要了,要我送你的,好不好?”陆铭在今日以前,从未料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要靠刷脸,去哄一个与他置气的小姑娘。
不过貌似,他的美色对她杀伤很大啊。
只见那嫣红的小嘴间,竟隐隐有晶莹润泽的液体溢出,他顿时失笑,抬起手抚上她娇嫩脸颊,拇指触上她的唇,一点点地,动作轻柔地,将她唇间的水渍擦去:“看够了吗?”
她猛然间回过神,捕捉到他眸中流转的笑意,登时便像挨了当头一棒,只觉得这下真真是糗大了,心底暗道一声不好,嘴上还不忘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兄……兄长……”
一句看够了却如鲠在喉,在口中来来回回反复,羞得她恨不能遁地而逃:“念念不是有意冒犯你的……”
他弯了一双眉眼,深觉眼前的小姑娘可爱得紧,揉一揉她脑袋,体贴地给她递台阶:“我知念念是关心我,眼下我已无事,你自回去歇息一会儿罢。”
沈婉柔从陆铭的听潮轩回到自己的嫣然苑,一路上皆似是踩在棉花上,整个人都有些轻飘飘的,脑海里不住勾画着兄长那张俊美清雅的面容,愈想便愈觉得脸热,一颗心难以自抑地砰砰跳动,一下一下,带着她的整个左胸口处火热一片。
守在院门口的熙春见她回来了,忙一脸喜色地上前来迎她:“姑娘可算是回来了,陆大人伤势好些了吗?”
一提起那个人,沈婉柔只觉心跳得更快了些,双颊温度更甚:“好一些了。”她含含糊糊应付着。
“姑娘怎的看起来呆呆傻傻的?”熙春和她打着趣儿,“是何事把我家姑娘的魂儿都给勾走了?”
沈婉柔听了此话,心中咯噔一下,直觉自己这精神头儿不太对。
古怪,实在是太古怪了。
这样心跳加速,面红耳热的感受着实令她既陌生又不安。莫不是得了什么怪病?
她心中惶惶,一进了屋,便忙将熙春拉到了近前悄悄耳语:“熙春,我问你啊。若是每当你和某个人待在一处时,便总也会控制不住地面上发热,心跳也比平日快上许多,有时候连呼吸都有些不畅。这是不是得了一种什么怪病?”末了又加上一句:“会传染的那种。”
熙春听得眼皮直跳,心中暗道这不就是少女见到心慕之人时的悸动吗!但碍于她家姑娘是个不开窍的,故她还是多问了两句:“即使和这人在一处时,让姑娘有这种种怪异之感,姑娘也还是愿意待在那人身边吗?”
“是。”几乎是没有经过任何的思考,这个字便脱口而出。
“那姑娘见不到那人时,可会常常在心中惦记挂念?”
沈婉柔垂下头,有些忸怩:“会的……”
“姑娘会因为那人的欢喜而欢喜,因为那人的难过而难过吗?”
“会。”她捏了捏自己的指尖,已有些察觉出,她大概不是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