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天飞花雪
“你们以为,杀了我便能走出这幻境吗?”凄厉的声音似在天际,又似在耳边,花树来回移动,将疲于逃命的林清瑶与小白包围。
话音刚落,玉笛声骤起。
皇宫、长街,花林,景色行人随着笛声不断变换。
笛声转急,画面戛然而止。
月光下,山坡上,繁花似锦,珏静静站在树下,望着两人掉出幻境,脸色稍霁,淡淡道:“传闻扶桑神树受五灵珠滋养数千年,可催春木,生白骨。没想到,以扶桑木为笔,不仅妙笔生花,还能生妖。”
澹君潭边一幅美人图,荼幽多了一个亲妹妹,林清瑶思索了一瞬,惊得睁大眸子:“所以,荼画乃澹君画中人,并非荼幽的妹妹?”
风珏轻轻颔首,看向地上女子,劝诫道:“收手吧,莫要伤害无辜了。”
白衣女子双眼通红,自嘲般笑道: “收手?让我如何收手?陛下命在旦夕,若能救他,杀人又如何?于我而言,死又何惧?”
“你的生死,是你自己的事情。他人生死,终究与你无关,也不该由你决定。你如今落到我们手里,断不会再让你害人。”风珏眸底清冷,“那人教你夺取他人精血与木灵珠救人,自有他的目的,你又何必沦为他人棋子?”
她苦笑,赋画中人以魂灵,绝非澹君画技卓绝便能做到的。她何尝不知自己因扶桑木而生,不过那人一枚棋子罢了。她却连下棋人的目的都没看清。
花树下,澹君奄奄一息,强撑着一口气道:“其实,你心里知道的,幽儿已经死了,她那一掌所携之妖毒自然早已消散了。”
“可为何陛下你身体还没好?”荼画面色霎时变得惨白,心如刀割,猜测着询问,“难道这便是那人的目的?夺取木灵珠?”
似看清她的心思,澹君叹了口气,面露不忍,耐心解释道:“不,我的病不怪任何人。其实,我从未中毒,更不需要谁人相救……”
荼画踉跄退了数步,真的吗,她费尽心机救他,他却一心奔赴黄泉。只是因为她?可凭什么,那花妖明明心里没有他,明明差点杀了他啊……
似验证她的想法,皎洁月色下,澹君面色越来越苍白,嘴里喃喃不清: “幽儿……”
白衣女子脸上泪水涟涟,即便到了此刻,她放在心尖儿上的人,至死也割舍不下另一人。他心心念念的,只有那个女子。
“原来,你伤重不是因为妖毒,不过因为我不是她罢了。” 荼幽笑得苦涩,“原来,你心里一直都只有姐姐……”
原来,她真的只是姐姐替代品,或许连替代品都算不上;原来所有的爱、所有的恨,都不过自己一厢情愿罢了;原来姹紫嫣红开遍,竟真付之断壁颓垣。
“如今,你即便再厌弃我,这辈子也都离不开我了。”她抹平那紧锁的眉头,香口含着濯濯光辉,将内丹缓缓吐入对方口中。
“陛下,祝你长命百岁。”
美人即将香消玉殒,声音渐渐被风吹散,微不可闻。
漫山荼蘼飞飞扬扬,满山白雪满枝头,霎那间落尽芳华。
黑色虬枝盘绕,一丝生机也无,唯有满地落花,昭示着逝去的生机。
澹君醒来时,薄衫上余温还在,淡淡香迹犹存,几片花瓣飞过,一切恍若梦境。
记忆被风吹起,历历眼前,他回到寝殿,翻了无数画像,终于找到三年前碧潭旁那一副美人图。
泛黄画纸上,美人早已消失,唯余一行小楷题字:“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皇宫深处,悬着无数画像,画中女子倾国倾城,或颦或笑,妩媚动人。
“如今,你也要走了吗?”一杯冷酒入肚,一杯泼在画布上,淋湿画中美人,花容也逐渐模糊。
“罢罢罢,你们都去吧,独留朕一人,也好。”蜀王又自饮了几杯。
夕阳欲染,轻纱重重叠叠,无人回答他的话。一个人的影子愈加孤独,“或许,那年荼蘼花落,朕早已孑然一身。”
不想一人独醉,醉得却如此之快。
蜀王衣襟尽湿,却不知是酒是泪,微风拂过,只觉身心俱疲,醉倒在满室画像中。
月上中天,皇宫燃起熊熊大火,罗曼随着火光飞舞,照亮了整座锦城。
青云山上,几人还未走远,望着远方滔天火光,林清瑶心下诧异:“澹君为何烧了那处宫殿?”
“用扶桑神木绘制的画像,又岂止一幅?那些画中人皆深深痴迷于执笔人,并无太多自由。可荼幽肉身已灭,不烧了那些画像,幽魂不散,不过令世上枉增冤孽罢了。”只是这样的幽魂,该活着吗?风珏望着红色火光,面色凝重。
“你是说那些画中人,个个像荼画那样,事事以澹君为重?”她惊得睁大眸子,不,或许不该称之为“荼画”,或者说,也许存在很多“荼画”。
风珏默认,小白抱臂而立,眸底映着红色火光:“有意思,澹君知道吗?”
“他或许隐隐猜到了吧,那些女子虽长得与荼幽一模一样,性格却迥异。”林清瑶忆起幻境中澹君的话,感伤了一会儿,又纠结道,“只是,他心里喜欢的到底是谁呢?”
“或许,他也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谁。我倒好奇,是谁将扶桑神木制成画笔,拿来画木头美人也太自恋了些,拿来换黄金该多好啊。”小白忽然双眼放光,“你们说,神笔真的能点石成金吗?”
闻言,风珏微微回过神来,缓缓道:“这样的神笔本不该存于人间,不如……”
罢了,以黑衣人心思之缜密,神笔估计已经不在了,只是不知他达到目的了没有。风珏想了想,便与二人辞别:“蓬莱开始招收新弟子,我要前去汇合。”
“听说蓬莱二十年都未曾踏足人间招收新弟子,爱哭鬼,你要去看热闹吗?”小白嬉笑着怂恿,竟颇有些……跃跃欲试。
“我,我很想去啊。可我还要在青云山等爷爷呢。”想到这,林清瑶不禁有些沮丧,也隐隐有些不安,“风公子,爷爷怎么还没有回来?”
风珏想了想:“玄尘师叔追黑衣人,往东方去了,他顺路回了蓬莱也说不定。”
“那他会不会有事?爷爷那么厉害,据说是蓬莱什么西峰长老,一定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女子眸底盛满担忧与期待。
思及海上那一别,风珏心中忧虑又多了几分,面上却分毫不显,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面前姑娘:“师叔功力深厚,料想应是无恙。”
说着,他取出扶摇琴,交给绿衣女子,温和叮咛:“扶瑶琴乃上古神器,故为六界所觊觎,师叔还未回来,你们多加小心。”
“好。”林清瑶心中怅然若失,想了想,问身旁人:“小白,你要不要随我去蓬莱寻找爷爷?”
“不要。”小白脱口而出,顿了顿,忽地狡黠一笑,“不过,虽然带爱哭鬼上路很麻烦,本狼君考虑一下,还是决定勉为其难,可以捎你一程去蓬莱巡视一番。”
真是一只别扭的狗,林清瑶轻哼。
“如此甚好,大家一起上路,也好有个照应。” 风珏温和笑道。
或许,这样师叔也会放心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