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
她把手掐在王振海小臂上,挑衅地盯着他的眼睛:“我。”王振海眼皮往下一压,眉心肉结,他与叶湑对视,两个人谁也不退缩。
时间在缓慢流逝,一滴血“啪”的落到地上,紧接着,红色的黏液越来越多,滴滴答答掉下来,与地上的灰尘混在一起。血线蜿蜒在王振海的手腕上,像狰狞的猩红河脉。
叶湑的衣服里兜藏着软刀片,她硬是憋着一口气,把刀片狠狠扎进了王振海手臂内侧。
他出声,话里听不出情绪:“是谁把这女人带进来的?”
无人应答,大毛牙齿打颤,两腿一软,勉强站住脚。
王振海迅速将手上挪,虎口相合,拇指顶在她下颌骨处。他凑近了说道:“你挺狂啊。”
叶湑只把一双眼睛觑着他,并不答话。
“好,好。”王振海松开叶湑,不待她换气,立马摁住头,将她狠狠掼在地上......他抓着她头发,一把将她提起。
叶湑额头青紫,两侧的脸颊擦破了皮。衣服沾满血污,有她的,但大多是王振海的。她被迫用手臂压在胸前,头仰起来,疼得吸气。
王振海再次把她掼在地上,松了手,站直身子,手掌压着伤口,神情满是嫌弃。
脏,真他妈脏。
出了这种事,门口的人早已不管不顾,一个个挤进来,却又不敢上前,只挡住外面的光线。他们的目光多数聚焦在叶湑身上,王振海捂着伤口,大步向外走。
一边破口大骂:“看看看,看什么看!都给老子出去!”
门外的人对于没能看到王振海与叶湑之间更为激烈的冲突,略有些遗憾。这群人,本就什么也不怕,就盼着干一票大的,来点刺激。要是没有,也不强求,只是无趣一点罢了。
这日子过的,一天天无聊得紧。唯一还算乐趣的乐趣,大概也就是女人的床随便上。不晓得今晚这个女的,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他们。王振海没发话,谁也不敢动。
这么叹着,众人渐渐地散了。
铁门重重关上,门内门外重新归于平静。
王振海在外面叫来大毛,问:“小子呢?”
“还是老样子,爱给人做饭,而且最近越来越挑食了。”
王振海嗯了一声:“由他去,别饿瘦了就行。”想了想,他又道:“把这女人关下面去,告诉兄弟们,先不要动她。”
大毛应声,这就找人行动。
***
初春的晚上,山城行人如织。一辆三轮车偏离车道,摇摇晃晃地冲向人行道,在路人中间激起一道剧烈的水花,惊呼、咒骂如潮水般涌来。
三轮车主人急忙刹住车,从车上下来,弯腰打量,所幸车没事,路上也没人受伤。他转过身来,门外一片繁华。马路上各色车辆来来往往,明黄色的出租车开得飞快,只给他留下一道醒目的黄色残影。
马路对面是一栋写字楼,格子间里的人还在加班,重复着单调的工作,没有尽头。大楼,灯火通明。同样忙碌、没有休息的,除了苦逼的加班族,还得添一个公安局。
刘楚江是老烟枪了,从警十多年,遇上棘手的案子时,迟迟破不了,人就焦虑,压力大,脸色也差。这时候,就得抽烟,缓解情绪;而且做这一行,熬夜是常事,抽烟就还有一个好处,提神,不让自个儿困觉。
他嘴上叼着烟,火光猩红,忽明忽暗;眼睛对着两张打印纸复件,一张是凶手压在死者脑花下的文字,一张是凶手发给叶湑的那份邮件。
烟灰落到纸上,刘楚江一甩手,将它们掸下。
从语气、风格看,很像;写信的心理,也很像。似乎很想被人关注,而且相当享受犯罪的快感。从措词上看,凶手应当是个有点文化的人,至少读过书。再一个就是,凶手在给叶湑发邮件时就已经想好了要下手的对象。
只可惜,凶手很谨慎,没有透露字迹,也没有留下指纹。对于警方来说,找不出更多的信息。
获悉李老坎遇害当天的行动路线后,刘楚江曾让人调出监控:李老坎先是从磁器口出来,没离开,蹲在江边抽烟。他一直看着矗立在河里的几根水泥柱子,钢筋从截面钻出来,像挣扎的毒蛇,还泛着铜锈。
等到烟屁股滚了一地,李老坎终于起身,坐公交离开。这时候,天已落黑,监控沿着公交车的线路一路查过去,李老坎在解放碑附近下了车。
这边地形复杂,李老坎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里,是在同屋的瘸子做梦梦到的那条坡坎的路口。
从那碗血脑花来看,凶手的处理手法非常专业,李老坎的大脑被完完整整地取下,没有受到半分损伤。手法专业、反侦察意识强、文化程度不低......
“刘队!刘队!”
外面有人叫他,语气急切。
刘楚江眉头纠结起来——这帮小子,一天到晚咋咋呼呼,没一个稳重的。
一张年轻警官的脸出现在门口,他喘着气:“我们查了附近一带的大小饭店,只在烧烤店后面发现有死者的血迹,其余的都没问题。”
“全都查过了?确定没有遗漏?”
“全查了,”年轻警官笃定道,“刘队,要扩大搜查范围吗?”
“不对,不对。”刘楚江缓慢地摇头,抬眼看向年轻警察,然后转身抄起桌上的打印纸复件。他伸出五指,捏住纸张,放开;又捏住,又放开。
为什么纸上只有烧烤店店主的指纹?为什么附近监控都没拍到可疑人员?
刘楚江盯着年轻警察看了许久:“如果,我是说如果——凶手就是烧烤店店主呢?”
如果凶手就是烧烤店店主,那么就能娴熟地处理死者尸体,取人脑自然得心应手,在烧烤店后厨分尸的动静也不会引人注意;然后再自导自演一出好戏,装作目击者,明目张胆地把指纹留在纸上;最后找个再好不过的借口,把店一关,没招来半点怀疑,拍拍屁股走了个干净......
这么一想,一切都说得通。
“我记得烧烤店有个员工?上回和他老板一起来做过笔录。”刘楚江向年轻警察问道。
“是,现在在南岸区,在他亲戚家歇息。”
“把他找来,越快越好!”
年轻警察点头说好,要走时又被刘楚江叫住:“高冈那边怎么样,咱们的人跟着去了吧?”
“他等的人一来,立刻就出发了。刘队放心,蹲点的兄弟一直在附近守着。”
“那就好。”刘楚江点点头。
***
小章正开着百万级的豪车,穿考究的阿玛尼西装,脚踩一双专柜买不到的意大利手工皮鞋,朝着渝中区北部一条拆迁区老街的方向,奔驰在路上。
他今晚扮演的是夜总会老板......的司机。
“夜总会老板”高冈坐在后排,梳着大背头,翘着二郎腿,手上戴着七八只戒指,贼闪!贼亮!贼有模有样!可惜了不去做演员。
至于坐在自己旁边的,副驾驶上的那位兄弟......小章用余光瞥了一眼,这大兄弟话不多,从见面到现在只跟他讲了三句话不到。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一个眼神甩过来,跟冰锥似的。
这兄弟外号叫金丝儿,眼神不大好,戴一副厚厚的细框眼镜,浑身上下写满了“斯文败类”四个大字。金丝儿是高冈的徒弟,得知高冈在山城发现范三同伙以后,受上面委派,过来打下手。
为什么是他呢?一来他师父在这儿,二来嘛,对于高冈提出的假扮夜总会老板的要求,只有他能满足。这里就又要问一个为什么,为什么呢?
因为他有钱嘛。
这哥们儿妥妥一个富二代,富得流油、富得不要不要的。他们这一身的行头,就都是金丝儿给弄的。
小章看着前方路况,扫一眼金丝儿,实在忍不住好奇,问他:“兄弟,你屋头做什么的啊?”
金丝儿一声不吭,连个眼神回应都没有。
小章自讨没趣,却也没打退堂鼓,他道:“你屋头都这么有钱了,你咋子还来做警察咹?做警察好累哦,工资又不高。”
他就随口那么一问,也没打算听到金丝儿的答案。这家伙,摆一副臭脸,半天都蹦不出一个屁。小章扭头看看后视镜,一边注意路况,打算在这里转个弯。
“为了正义。”
小章以为听错了,赶紧扭头先看了看后排——“夜总会老板”高冈抱着胸,双眼紧闭,眉心微微蹙起,隐隐带一丝忧虑之色。
意识到不是高冈说的话以后,小章终于看向了金丝儿。后者正襟危坐,头仰得高高,鼻孔张得大大,嘴唇闭得紧紧,表情严肃而又神圣。
“好好开车,傻笑什么。”高冈睁眼,推了推小章的后脑勺。
小章回神,憨憨一笑,没了“暴发户”气质:“没笑啥,就高兴。”
高冈不理会他,扭头看向窗外,满脑子都是叶湑。
车很快开到目的地,从监控上看,王振海的人就是在这前面停的车。他们没打算把车开进里边,准备停在街口,徒步上去。
沿路的房子多打上了封条,或是写了鲜红淋漓的“拆”字。越往里走,越冷清。冰凉的夜色中透出暖黄的光,一家足疗店出现在三人的视野,孤零零,没有半分旖旎。
小章走在最前面,高冈在中间,金丝儿垫后,手里提着一只黑箱子。小章止不住拿眼睛去瞧。
走近了,才看到隔壁还有家旅店。生意不大好,前台黑漆漆一片,老板大概是睡觉去了。至于这家足疗店,里面没客人,只有一个看店的,趴在桌上打瞌睡。
规规矩矩的,一切如常。
要不是叶湑给的地址显示确乎是这个方向,这条路也只这一家可疑的店铺,而且附近还藏有蹲点的兄弟们,小章真就怀疑是他们来错了地方。
高冈径直走去,扯一扯那人的衣袖,将他叫醒。目光又落到他手臂上,隐约一个纹身。高冈不动声色,在身后打了个手势,示意小章和金丝儿做好准备。
看店的迷迷瞪瞪,抬起头来,揉了揉眼:“几位做足疗吗?”脑子似乎不大清醒。小章在后头看着,总觉得这人,眼神之间颇为清明。
高冈把手插进裤兜,另只手搭在桌上,两根手指头轻轻敲打。
“不做足疗,做生意。”
那人摸不着头脑,脸上显出迷茫的表情。
高冈一偏下巴,金丝儿立马走上来,将那只黑箱子摆到桌上,微微启开一条缝,露出一片红来。但只一点点,就足够那看店的直了眼。
“这可是一单大生意,叫你们老大亲自过来谈。”高冈话说得很慢,充满了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从他那一张一合的嘴唇中,那人读到的全是“金钱”二字,密密麻麻,叫人疯狂。
尤其看他们身上穿的、手上戴的,在这寂静无人的夜晚,好似散发着比太阳还亮的金灿灿的光。
只不过......看店的脸色犹疑。
高冈讲:“这箱子里的钱,你拿去给你们老大过过目,不着急,慢慢数、慢慢验。”
看店的尴尬一笑,忍住没接箱子,留下一句“稍等”后,转身跑到走廊上去,似乎要打一个电话。他踱着步,咽着口水,不时看看高冈三人。高冈确实不急,很有耐心地在等,没多久,那人回来:
“这两位是?”
高冈指指金丝儿:“管钱的。”又指指小章:“开车的。都是我自己的人。”
看店的摆了一个手势,对他们讲:“三位,跟我来。”
高冈扯出微笑,冲小章、金丝儿招手,跟上看店的往后面走去。
小章到底年轻,刚毕业,经验不够。走在这里面,就他最好奇,已经克制着不左顾右盼了,一双眼睛还是止不住想飘。这里面没什么稀奇的,就是普普通通足疗店的样子,看起来并无特殊交易存在。
唯一奇了怪的,就只一间门上挂了粗实铁链的屋子。
不止是小章,高冈和金丝儿也注意到这间屋子,三个人交换眼神,不动声色。
看店的带他们走到最里头,眼看着前面只剩一堵墙,无路可走了。前面那人忽然弯下身,手指探探地面,然后轻轻一勾,一块木板就这样被抽离出来,接着又是第二块、第三块......一连抽了五块,小章探头一看,不免吃惊。
地面露出一个大洞,一把木梯通向地下室空间,大小宽度容得下两人并肩而行。
木梯铺了红色布毯,现在已经发灰;没有扶手,人走上去摇摇晃晃。可以想见,若是没有地毯,这梯子铁定嘎吱嘎吱响。
下面并不安静,嘈杂吵闹的歌声传到耳朵,像是海浪,一波接一波。
看店的走在最后,他要把木板一块块安放到原位。高冈回头看了一眼——难怪,那木板后面做了隔音的处理,地面上的人自然听不见。
这一点上,这群人就比范三他们聪明得多。
最后一块木板被安置好,与其它几块严丝合缝地挤在一起,外头的光消失,地面下的声音在这一刻骤然放大。
顶上吊舞美镜面球,灯光打在上面,放射出万道如碎钻般的光芒。被揉碎的彩色灯光之下,一个斑斓、躁动、五光十色的世界倒映在他们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