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
顾小寒抹了把泪,回身在桌边坐下,眼睛却愤怒的瞪着里间紧闭的房门。桑蕤暗暗叹了声,走上前再次的拍着他肩头劝慰:“此事我们都有错,但顾先生和大公子是为了你好,不想你再卷入这样的争斗中,想你这辈子都平安喜乐的活着,做个衣食无忧的富家翁……”
“所以他们帮我做了选择?他们凭什么帮我做选择?”他怒斥。
“小寒!”
顾小寒怒瞪他,气愤不再说话,目光再次转向里间,里面没有半点声音。
这段时间和那批护佑李衡的人在一起,侧击旁敲知道了许多当年洛王之事,更知道李衡之事。
知道他一直都继承洛王遗志,知道他心怀大周,知道他的步步退让和隐忍,可最后这一切换来的却只是周皇的猜忌和亲手布局废黜。
即便已是庶人,他还是为了大周筹谋算计,而周皇和陈王等人却始终不愿放他一条生路,才落得如今这般命悬一线的结局。
他为他感到不值、心痛,那样一个不仁不义之君,根本就不配坐在那样的位置之上。若是他能早生二十年,他绝不会让父亲去辅佐这样一位昏庸之君。
若是父亲还活着,知道他亲自教养,倾尽所有培养的学生如今落到这般境地,也一定会后悔的。
“小寒……”
“四哥,我想跟李公子去北境。”他出言打断桑蕤开口的劝说。
桑蕤从他望过来的眼神中看到了悲戚和坚定,似乎看到了一丝当年洛王的影子,劝阻的话咽了下去,但心中依旧不支持。
“若是大公子知道必然不应。”
“四哥若诚心想帮我瞒,大哥不会知道,李公子身边除了四哥没有大哥的人。”
桑蕤犹豫,这不是闹着玩的事情。李衡去北境为何,不言自明。白狄联合南楚失败,八皇子回国后,白狄必然立即兴兵来犯。如今北境已进入凛冬,明年开春将有一仗要打,北境危险重重。
“待李公子醒来吧,若是他愿意带着你,四哥不拦着,若是他不应,我会通知大公子。”
“他不会不应。”顾小寒说的笃定。
午后,宛葭月醒来后立即过来看望李衡,桑蕤帮李衡行了一遍针,又喂了一碗汤药,情况稍有好转。
一连好几日,李衡都是昏迷状态,众人跟着提心吊胆,为了他的安全,客栈被强行的包了下来,里外都是黑衣护卫。
客栈掌柜和伙计每日战战兢兢地的伺候,不敢半分得罪。前前后后已经死了四五个人,这群人是他们小小客栈得罪不起的,甚至连报官的勇气都没有,只因怕人没到官府,脑袋先落了地。
李衡是在一个午后慢悠悠的转醒,迷糊的看到床边的椅子上一抹炎色,看不清脸,却已知道是宛葭月。
“你终于醒了。”伴随一声惊喜欢叫,人从椅子上跳起来扑到床边。
李衡这才看清宛葭月的面容,面色苍白消瘦,双目微肿,眼底一片乌青,两鬓的头发略显凌乱,整个人沧桑了几岁。
她平素最注重妆容,如今却是这般模样,自己昏迷这段时间她应该一直担忧,吃睡不好。心疼的伸手想要去抚她瘦削的小脸,胳膊却使不上力,抬了一些又无力的垂了下去。
他张了张口想唤她名字,喉咙处干涩,像是有什么卡着,发不出声来。
“你要什么?是不是渴了,要喝水是吗?”见他张了张口,宛葭月立即的起身到旁边的暖炉上倒了杯热水过来。
自从他中毒昏迷,尤为的畏寒,里间已经点上了暖炉。
宛葭月将热水端到跟前,用小勺一点一点的喂他。
李衡抿了两小口润了润喉咙,觉得喉间通畅一些,有了些许力气。
“葭月。”声音细小如蚊蚋,“对不起。”
宛葭月愣了下:“你对不起什么,怎么胡言乱语了?”伸手探到他的额头上,还有些热,她扭头就冲门外叫道,“李郎醒来,快请顾四公子。”
外面一阵躁乱,但听夏桐一边小跑出去一边唤着顾四公子,同时里间的门被推开,顾小寒、温让和骆翼三人疾步走进来。
李衡瞧见顾小寒不由诧异,不禁怀疑自己昏迷了多久,怎么桑蕤和顾小寒都在这儿,顾小寒一张清秀的脸蛋清减不少。
见到他平安他也放心了。
须臾桑蕤进来,宛葭月立即的道:“顾四公子你快瞧瞧李郎怎么了,都说胡话了。”
桑蕤被她说的心中大惊,毒药伤心智是常有的事,立即的为李衡检查口眼,然后搭上脉搏。其他几人也都面露惊骇之色。
李衡眉头微蹙,哭笑不得,自己刚醒来,脑子刚清醒,怎么就被当成弱智了?
“我昏迷多久了?”声音很轻,但众人都听的清楚。
桑蕤检查一遍,听到李衡说话正常,放下心来,回道:“六日。”
“这么久。”身上用力想要坐起来,却只能微微小幅度挣扎。
宛葭月从旁边榻上抱过两个软枕,桑蕤扶着他支起身靠在软枕上。
“顾四公子,李郎怎么样?”
“没事,只是余毒未完全的清,还有些低烧,现在醒来无大碍,多进食进水,再吃两次药,低烧就会褪去。”
宛葭月点点头,放下心来,刚刚不是因为毒作用说胡话,脑子没事就好。
“让你们都担心了。”李衡有气无力的说。
“你醒了就不担心了。”宛葭月嘴角终于挂上了笑意。
他也回以微笑,只是笑起来太费力,强扯着嘴角,他觉得自己的笑看起来肯定很牵强敷衍。
朝顾小寒望去,虚弱的问:“这段时间照顾你的是什么人?”
顾小寒愤愤然道:“你都这样了还问这些,你身体好了我自然告诉你。”
“不是没事了吗?”
“这叫没事?那你下地走几步我瞧瞧?”顾小寒没好气讥讽。
桑蕤轻声的斥责他一句,他不悦的冷哼一声,转身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李衡笑笑,桑蕤劝他先多休息,待身子好些,会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一件不落的禀告。
李衡也的确觉得自己体力不支,才这么一会儿,几句话没说,觉得全身都乏的要死,眼皮沉重的又昏昏的睡过去。
当再次醒来的时候是次日的清晨,第一眼见到的依旧是宛葭月,她正蹲在一旁的暖炉,缩成火红的一小团,侧面对着他,一只手臂遮挡看不清是在摆弄什么,但是瞧得出她很仔细认真。
他没有惊动她,静静看着她线条明朗的侧脸,曦光从半开的窗户迎面照进来,整个人温暖明媚,好似清晨门前还未睡醒的懒猫。
她蜷缩蹲在那里,只有手臂略微的动一动,若不仔细瞧,以为是睡着了。
好一会儿,她点了点头,拍拍手,站起身来,兴许是起的有点猛,眼前发黑,步子不稳退了步,伸手去抓什么作为支撑却抓了空。
李衡惊的忙要去扶,竟忘了自己还躺在床上,猛然翻身伸手,碰到床头的小几,将上面的茶盏和一瓶药扫掉,哗啦几声脆响。
宛葭月又退一步抵在了一旁的长条桌上稳住身子,闻声望过来,眼前模糊也清明起来,但见床上的人翻着身子,几乎要一头栽下来,表情痛苦。
“李郎。”立即的奔到跟去扶着。
李衡缓过疼痛来,精疲力竭,背上全是冷汗,躺在床上再使不出力气,眼睛半睁半合的望着床边的人。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宛葭月惊慌的忙帮他检查。
在外间守着的骆翼和夏桐闻声立即的冲进来,瞧见床头地上打翻的茶杯和药瓶,再见床上之人呼吸不顺,俱惊的色变,夏桐慌忙奔出去请顾四公子。
“没……没事。”他声音微弱,上气不接下气。
“你脸色惨白,一声冷汗,这手也抖的厉害,怎么会没事?”宛葭月抓着他的手,十指冰冷。
“真没事。”只是动作猛了些,耗了太多的力气,身体吃不消,心口和腹部扯痛了。
桑蕤疾步过来,帮他检查之后,发现只是虚弱些并无事,众人才放心。
李衡吃了些东西喝了汤药后,复躺下休息,众人都退了出去,只宛葭月在守着。
他只是躺着未睡着,目光朝暖炉边望了望,低声的询问:“你刚刚在做什么?”
宛葭月回头看了眼,笑道:“燃香,是鸦青给我的配方,可以除秽解毒,我放在暖炉边,这样弥散的快一些。”
“他也会制香?”李衡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嗯,他跟我娘学过一段时间,懂一些,而且他懂毒,也知晓一些简单的解毒之法,所以调配出来的香与我的不同。”
他目光从暖炉边收回,心也沉了沉,半晌又问:“他怎的能随令堂学制香?”
“这有何不能的,我娘性子温婉娴淑,对谷中人都很好,而且鸦青是我哥身边的人,我娘挺喜欢他的,其实我爹也挺喜欢他的。”
李衡眉头微蹙,语气带着酸意:“你是不是也喜欢他?”
宛葭月笑着点头:“当然。”见李衡脸色变了变,一本正经道,“我哥身边的几个人我都挺喜欢的,因为我小时候干了坏事,他们都会帮我瞒着,有时候还帮我顶罪。”
李衡心情稍稍舒缓些,微微笑问:“你小时候都干了什么坏事?”
“那可多了,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说几件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