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青鸢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我可不便宜,打个茶围就要二百两,你可带银子了?”吴其仁把银子放在桌面上。
青鸢却将银子推了回去,轻轻靠在他胸前,环住他的腰,踮起脚尖在他耳旁轻声道:“你救了我,今儿我瞒着妈妈自己做主一回,给你个巧宗儿罢。”
床幔垂下,几声娇婉春啼,满室春光。
一晃到了年节,宫中事忙,今年朱缇没脱开身回家,吃团圆饭的时候秦桑便有些恹恹的。
豆蔻道:“初一城隍庙有庙会,听说有人表演打铁花,奴婢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小姐,明儿晚上咱们去瞧瞧?”
秦桑也来了兴致,“我问过崔姐姐,她也从未听说打铁花,看来我运气不错,刚想看就遇上了!”
一旁的朱闵青端着酒杯,掩住了唇边的一抹笑意。
初一这天下了一日的大雪,到掌灯时分才停,深蓝的夜幕罩下来,映得白雪都幽幽泛着蓝色的光泽。
朱闵青不顾林嬷嬷的劝阻,执意要和秦桑一起去。
林嬷嬷望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身影,气得直跺脚,“好容易眼睛好了大半,偏去看打铁花,又是火又是闪的,再把眼睛伤着了。这个秦桑,到底给小主子灌了什么迷魂汤啊!”
然她再抱怨,前面的人也听不见。
就是听见,也没人在意。
城隍庙前的空地上,搭起丈余高的大棚子,棚顶绑着各式鞭炮、烟花、彩旗,花棚旁边立着一座熔铁汁的大炉子,槽子里满是红得发白发黄的铁水。
庙前站满了男女老少,人人的脸上都是兴奋和期待。
只听梆梆敲击木板的声音,千万火树银花瞬间在夜幕中绽放,如无数流星般冲入天际,暗夜登时亮如白昼。
飞溅的铁花碰到花棚,点燃悬着的烟花爆竹,随即鞭炮齐鸣,烟花绽放,绚烂宛若梦幻。
对面酒楼二层,秦桑隔窗看着,已经痴了。
“喜欢吗?”朱闵青低声问。
“真好看……”秦桑笑着,“哥,谢谢你。”
朱闵青一怔,不自然地咳了两声,“不过陪你出来一趟,用不着谢。”
秦桑偏头冲着他笑,“你这个人,什么时候才能说实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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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二月二龙抬头的节气一过, 天气一日日转暖, 屋顶上厚厚的积雪开了冻,顺着滴水瓦滴滴答答地往下淌,隔窗望去,好似挂了一副珠帘。
晨曦中的青云楼,寂静中透着旖旎。
娇若无骨的玉臂从大红锦被中伸出来,勾住正在穿衣男人的腰, 美人儿一面惺忪地打呵欠, 一面说道:“这就走了?妈妈还没来催起,再歇歇也使得。”
媚眼如丝, 呢喃软语, 撩拨得吴其仁浑身发热, 咽一口口水,笑道:“今儿要早点儿去署衙, 督主遇到点麻烦,我们要候着听吩咐。”
“他是你爹?那般敬畏他,多陪我一会儿也不行?”青鸢的手探了探, 窸窸窣窣伸了进去, “这里可是销金窟, 我伺候一晚, 可要上千两银子呢。你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旗能有多少银子往这扔?来一回少一回的事,你坐好,我再伺候你一回。”
她来回搓揉几下,吴其仁登时全身酥软, 忙摁住她的手,“今儿真不能耽搁,过两日我再来看你。你不用担心银子,说到底我也是东厂的人,自有弄银子的门道。”
“我知道你们来钱的门道,每办一个案子都是发横财的机会,又是瓜蔓抄,又是搞连坐,你省省,多积点阴德吧!”
青鸢收回手,起身帮他穿戴好,又给他系上一个如意荷包,抬头嫣然一笑,“我亲手绣的,若是嫌脏,出门就扔了去。”
吴其仁笑道:“平生头回有人给我做东西,我可舍不得扔。”
青鸢咬着他耳朵道:“去吧,不耽误大老爷查案子,只盼着大老爷他日高官厚禄之时,莫要忘了奴家才好。”
吴其仁一路飘着出了青云楼,深吸两口略带清寒的空气,方觉得发昏的脑袋清醒几分。
摸到腰间的荷包,打开一瞧,里面竟然装着三四张银票并十来颗南珠,林林总总加起来,足有七八百两之多。
吴其仁怔住了。
忽然肩膀被人从后一拍,崔应节笑嘻嘻道:“老吴,发什么梦呢?老远就见你傻愣站着,魂儿被勾走了不成?”
吴其仁忙掩饰地笑笑,“树上两只麻雀打架,一时看住了。”
崔应节往巷子口瞄了两眼,说道:“老吴,你比我年长,论理这话我不当讲,可好歹兄弟一场,你听小弟一句劝,找个正经女人安生过日子。——这窑子里头能有什么好人?”
吴其仁一开始哼哼哈哈地敷衍,听到最后一句皱起了眉头。
“上次在银楼我下了你的面子,是我不对,兄弟你一如既往待我,我心里感激得紧。可话不能这么说,哪个女子愿意干这行当?都是可怜人,何苦来讥讽人家!再说你我的名声,在老百姓嘴里还不如这些女人呢!”
崔应节摇摇头没再劝,转而道:“又有御史弹劾督主盗名窃誉,不就修几个生祠么,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些人真吃饱了撑的!正好拿住几个震慑震慑,省得他们忘了督主的厉害。”
吴其仁满脑子想的都是荷包,琢磨青鸢到底是何意,哪有心情理会旁的,只随声附和着,和崔应节一道溜溜达达到了署衙。
朱闵青早就到了,手里握着一册卷宗正在看,脸色有些沉郁。
崔应节撸着袖子嘻嘻哈哈道:“老大,督主的吩咐来了没?我这就带兄弟们拿人去!”
朱闵青把卷宗随手一抛,揉揉酸涩的眼睛,神态略带疲倦,“折子叫人压下去了,根本就没递到司礼监。督主吩咐观察几日再做打算。”
崔应节奇道:“谁这么有本事能压制住内阁那些个老顽固?诶,是不是督主提前动的手?”
“不是。”朱闵青目光沉沉盯着案上的卷宗,冷声道,“是江安郡王朱怀瑾。”
崔应节倒没显得多吃惊的样子,“上次他就和督主联手查了秋狩案,我和老吴也没少往他府上跑,他待人很和气,帮督主一把也不奇怪。不过竟能压着内阁低头,这位郡王爷也不简单呐。”
吴其仁笑了一声,不以为然道:“他就是时运好,京城就剩下他一个郡王,说不定哪天就入主东宫,阁老们当然会给他几分面子。如果皇上再招其他郡王进京,他就不见得能吃得开了。”
朱闵青冷冷道:“总之先盯着他的动向,一旦发现异常立时禀报督主和我。”
他交代几句就出了署衙,只觉心烦意乱的,千头万绪一齐涌上来,什么事也想不成。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朱怀瑾虽没宣扬拒绝皇上指婚的事,但这事已慢慢在宫里宫外流传开了,自然也传到了朱闵青的耳朵里。
他知道他是为了秦桑。
一想到有人惦记着秦桑,朱闵青就浑身不自在。
谁都说朱怀瑾随和脾气好,可朱闵青知道,这人骨子里很固执,绝不是轻易放弃的人,知难,反要更进一步。
他这次插手内阁,分明就是向督主表明了他的态度和能力。
朱闵青暗暗思索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家门口。
腿脚不听使唤地走到秦桑的院子前。
春日融融的阳光下,屋顶上未化的残雪闪着细碎的光芒,墙角几簇迎春花开得正好,黄色的小星星争先恐后攒在一起,灿然生光。
燕子在屋檐下呢喃,春光正好。
他慢慢踱进院门,院子里很静,她的窗子关着,偶有一声两声的笑语传来。
朱闵青出神地望着窗子,脸色越发柔和,却没有打扰她,转身出了她的院门。
厢房中,林嬷嬷正在做针线,见他来便招手笑道:“试试这件袍子合不合身。”
朱闵青心里装着事,随便试了下。
林嬷嬷看他心事重重的样子,以为是差事不顺当,便劝道:“你在家养了小半年,这刚回衙门当差,难免一时手忙脚乱的,过几天捋顺了就好了。”
朱闵青摇头道:“不是差事。”
林嬷嬷移开针线笸箩,笑问道:“那是什么?能和嬷嬷说说吗?”
朱闵青默然片刻,说道:“不打紧的小事,嬷嬷无须担心。……最近您没和阿桑再起争执,这很好。嬷嬷,您一手拉扯我长大,说是主仆却也是家人。而阿桑,她是我心里顶顶重要的人,你要像待我一般待她。”
林嬷嬷面皮一僵,笑容凝固了,半晌才强扯出一个苦笑,“即是小主子的吩咐,嬷嬷不敢不听,你只管放心,往后我定然对小姐恭恭敬敬的。”
朱闵青淡淡笑了一下,“嬷嬷,最苦的日子已经过去,如今没张昌从中作梗,只等一个恰当的时机,我们就可以为母后昭雪。”
林嬷嬷轻声道:“嬷嬷就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替小主子扫清路。”
今年的雨水特别多,仲春时节里,细雨飘洒若雾,时断时续下了十来日,直到春分才渐次雨住。
雨后的月光,如水银一般倾泻在窗前的空地上,清冷,凉寒。
青鸢倚在床柱上,兀自怔楞着出神,手里是个小小的银质长命锁,吉祥八宝的纹样,上面刻着“长命富贵”四字。
耳边是吴其仁的话,“这长命锁我打小就戴着,从不离身,有这个在,就觉得我也是有爹有娘的孩子,讨饭时我就是快饿死了,也没舍得拿去换吃的。这是我的心,你收好,等我想法子把你从这个火坑里弄出去。”
自己出得去吗?
一声幽幽长叹,青鸢的目光迷茫,神色凄然。
房门轻响,林嬷嬷闪身进来,她穿着褐色粗布衣衫,看上去就像个普通的仆妇。
青鸢把长命锁往枕边藏了藏,起身笑道:“嬷嬷快坐,您……”
“不能再等了。”林嬷嬷截断她的话,没有寒暄直奔主题,“赶紧叫吴其仁动手,按老奴说的去了那两个祸根,小主子才能高枕无忧。”
青鸢为难道:“太急了,我没把握他一定能听我的。”
林嬷嬷扑通一声跪下,泣声道:“表小姐,江安郡王声势越来越盛,和朱缇来往日益密切,老奴真怕,怕小主子成了弃子,咱们闵氏一族就再无洗刷冤屈的那一天了。”
青鸢急忙扶起她,沉吟道:“如此我勉力试一试,若不成……苟活多年,这日子我也过够了。”
“他是个好色之徒,定然能成的。”林嬷嬷从袖筒里掏出个白瓷小瓶,轻声道:“就算不成,你把这个偷偷给他服下,假装马上风,这种事没人查,就是查也查不到你身上。”
青鸢犹犹豫豫地接了。
林嬷嬷微微松了口气,眼睛无意中扫过床铺,见枕头下露出半截长命锁,竟有几分眼熟。
她不由探头去看,“这是什么?”
青鸢抢先一步拿到手里,若无其事道:“楼里哄那些恩客的小玩意,实在不能拿到台面上。”
林嬷嬷便不再问,只反复叮嘱她一定要快。
窗外一轮明月冷眼看着,草虫急鸣,声声催人。
暮春初夏,院子里的玉兰花开了一树,秦桑悠悠然坐在廊下,就着天光一面赏花,一面读书。
豆蔻顺着抄手游廊过来,手里拿着一封书函,“小姐,江安郡王府上的人送来的。”
秦桑拆开一看,脸色登时变了,良久才问:“这信确实是郡王府的人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