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4节

    龚威之后，便轮到分数排第二的刘嫚，她说了一句《离骚》中的句子，“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她读诗的语气没有龚威那么快那么急，缓缓道来，同时电视屏幕上也逐字出现她所说的句子，“云”字被格外圈红，高亮提醒。
    如果答题者念的诗词不符合要求，或者念错了，观众们也能第一时间看出来，而不是等专家解析。显然刘嫚的答案没有问题，一片掌声后，轮到1号选手，他的思考时间比前面两人多，因此几乎是脱口而出的说，“素衣朱绣，从子于鹄。既见君子，云何其忧？”
    掌声更加热烈，主持人笑着说了一句串词，“今天现场的三位参赛者都熟读过《诗经》与《楚辞》，看来‘飞花令’也难不倒他们。”
    他看向龚威，“现在再次轮到龚威，你的答案是？”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龚威也不急了，学着刘嫚的姿态，念诗的气息很稳重，加上一袭青褐色的长袍，谁能看出来他外卖小哥的职业呢？他说完，他的拉拉队便站了起来，他的老婆高兴又激动的喊加油，很为自己的老公感到骄傲。
    值得一提的是，《诗经》是典型赋比兴的写作方式。为了抒情，它有很多排比句，几乎是整段整段的类似，只用一些近义词或同类型的词语替代。
    比如刚才龚威的回答，同在一篇文章中，还有两句话也能作为答案“云胡不夷”、“云胡不瘳”。那么下个选手完全可以受到他的启发，用作自己的答案。
    节目组预想过这个情况，在规则中做了说明，同一篇文章的诗文，不能作第二次回答，哪怕龚威自己，也不能再用整篇文章中的任何句子，这愈加增加了比赛难度。
    不过飞花令才开始，可供选择的诗词还有很多，刘嫚和1号选手先后也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这个时候，他们一共说了6句含有“云”的诗剧，涉及到6篇文章，其中5篇都是《诗经》，刘嫚也说了一个《诗经》的答案“上天同云，雨雪雰雰，益之以霡霂”。
    再次轮到龚威，他依然选择《诗经》，“爰采唐矣？沬之乡矣。云谁之思？美孟姜矣。”时间有限，主持人没有再说场面话，笑着看向刘嫚，“刘嫚，到你了。”
    刘嫚略微思索，便念道，“广开兮天门，纷吾乘兮玄云。”
    观众席上，熊杰对梁胜男说，“不愧是能把《楚辞》倒背如流的怪胎，如果让我玩这场的飞花令，我肯定完蛋了。”
    “我恐怕也不行，”梁胜男十分赞同熊杰，“你发现了刘嫚最厉害的地方没？”
    熊杰点点头，“发现了。”
    另外三个古典文献系的同学也颇以为然，“所以说刘嫚被网友叫学渣，真是太冤了。”
    “发现啥了？你们在打什么哑谜？”一旁的陶之遥一头雾水的问他们五人，“那个龚威也挺厉害的啊，1号选手看起来不差。”
    “不不，他们和刘嫚的答案有本质的区别。”
    江乘风也转过头好奇道，“什么区别？”
    他有点晕沉沉的，身体很不舒服，但他敲锣打鼓的时候很出力，喊加油的嗓门音量也与梁胜男不遑多让，喊完之后，他身体就更不舒服了，恹恹的样子，由于坐在前排，其他人没注意到他的异常。他也不想让其他人扫兴。
    熊杰刚要说话，观众席响起一片掌声。不是听到多精彩的回答，而是1号选手没有接上“飞花”，被淘汰出局，大家欢送他离场。他们也跟着鼓掌，这么一打岔，熊杰也不好再详细跟江乘风说。
    他的离开，并不代表“云”的比试结束，刘嫚和龚威还要继续比赛，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让谁，节目的配音师用了更紧张激烈的背景音，直到龚威词穷，对着主持人和镜头摇了摇头，“我想不出来了。”
    龚威是第一个接令的人，按照规则，刘嫚还要再回答一句，才能算打败他，胜者将得2分，败者不得分；如果她也词穷，那么双方均得1分。
    这局对刘嫚至关重要，如果她回答不了，和龚威打平，也就是各加1分，她9分，龚威12分。那么下一局的飞花令，哪怕她赢了，也只有11分，不可能赶上龚威的分数——输者是不扣分的。简单来说，刘嫚答不上来这局，她就直接被淘汰，龚威晋级与王道鑫对决。
    所以现场气氛变得非常紧张，江乘风他们都不再聊天，紧紧的盯着刘嫚。网上很多留言和弹幕都是发双手合十的表情，好不容易看刘嫚上一次综艺，就这么玩完了吗？
    主持人看向刘嫚，眼里有一丝期待与鼓励，他问她，“你有答案了吗？”
    刘嫚笑着娓娓道来，“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她念了大半天，大家都没听到“云”字，现场很多观众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哈哈哈，刘嫚是想不到答案，就背诗糊弄评委呗？”
    “就坦然大方的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吧，不过连中专文化的外卖小哥都比不过，她首都大学的文凭……emmm～～～”
    ……
    幸灾乐祸的人还没发完评论，刘嫚下一句便说道，“九嶷缤兮并迎，灵之来兮如云。”
    嘲笑声的弹幕戛然而止，顷刻间全部变成：
    “卧槽！！！”
    “66666！”
    “她真是一个狠人！”
    大家为啥这么吃惊？
    刘嫚几乎把屈原的《九歌·湘夫人》全文背诵了一遍，节目组后台负责字幕的工作人员都有些赶不上她的节奏了，等她说完，字幕才上全，大概慢了几秒。
    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 再次认输
    密密麻麻的字铺满了整个屏幕，观众们光看就感到头痛，难以想象，刘嫚是怎么把这些东西背下来的？
    有一个网友评论说，“飞花令除了考验诗文储备，还考验心理素质，我猜她几乎背诵全文的行为，并非炫技，而是纾解压力，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她一定比任何人都紧张，我们遇到相似的情况，或许会深呼吸，会冥思苦想，会愁眉苦脸，会嬉笑的跟主持人打哈哈求情拖延时间，刘嫚就选择面不改色的背诗，背到有‘云’字，ok，停下，搞定。这临场发挥的稳定性，我是服气的。也说明她在这方面的确很自信。”
    “恭喜刘嫚，在最后关头，说出正确答案，你的《湘夫人》背得很棒！”
    主持人每年都主持《诗词风云会》，与无数才子才女打过交道，也没见过刘嫚这样的，他跟网友的想法一样，认为刘嫚可能真的一时想不到具体哪句话有“云”字，就凭直觉选了一篇文章，先背再说。
    刘嫚背完后，观众们停顿了几秒，消化她的答案，才意识到应该鼓掌。
    这一局飞花令结束，刘嫚胜出，她的分数变为10分，龚威还是11分。面对大家的掌声，刘嫚依然落落大方的微笑，而龚威输的心服口服。
    轮到评委点评，三位专家回头请苏邑评述，苏邑谦让的摆摆手，“你们来，你们来，”说着，他拿起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口，就是不想再争辩这件事。他点评的徒弟，有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嫌疑，他才不敢咧。诚然，他确实觉得刘嫚的回答很完美。
    恭敬不如从命，其中一位评委便对着镜头说道，“这局飞花令非常精彩，虽然我是出题者之一，但我得承认我背诵不下来《湘夫人》的全篇，在这里我要对刘嫚竖起大拇指！”
    刘嫚立马对他鞠躬，“谢谢老师！”
    这位评委很受用，他看向龚威，“龚威，首先值得肯定的是，你热爱诗歌，你的诗词储备量很高，可以说与刘嫚不相上下，不过同样是背书，你的见识还是过于肤浅，你的水平差她一大截。”
    此言一出，现场观众有人发出“嘘”声，要知道这次的观众都是花钱请来的演员，他们不顾节目组的要求，也要嘘评委，可见多不服评委这番话，他们认为评委是看不起外卖小哥的职业，他们这些群众演员，跟外卖小哥的地位没有本质区别，电视/网络直播的观众也觉得评委有些伤人自尊。
    作为当事人的龚威没有观众那么激动，他面朝评委，摆出虚心接受批评、虚心请教的姿态。
    评委继续说，“学习国学，光背诵诗歌是没有用的，更重要的是理解诗歌，并且对诗歌有自己的看法和想法，‘云’、‘风’、‘花’、‘雪’、‘月’这些字眼都是‘飞花令’常用的字。细数从古至今的玩家，都是将之理解为名词，表示某个具体的意象。‘云’理论上应该是大气中的水蒸气遇冷液化成小水滴，漂浮在空中的可见聚合物。这是科学的解释，诗人赋予它更浪漫的表现，比如‘天光云影’、‘孤云野鹤’。但是在《诗经》中，‘云’更多的是作为语气助词，类似于‘兮’、‘乎’，在现代就是‘啊’、‘吧’。”
    听到这里，观众们还是云里雾里，龚威却已然明白评委的意思，神情起了变化。
    “龚威，”评委再次点他的名，“你应该发现了吧，在刚才的飞花令里，你所有答案里的‘云’都是语气助词，‘云谁之思’、‘云胡不喜’……当然，我们制定规则的时候，没有对词性做任何限制，你这么回答没有问题。但你可以回想刘嫚的答案，‘云旗’、‘上天同云’……她的回答里，每一个‘云’都是具象的表现，她不会选择语助词的‘云’。这就是你们的差距！”
    评委的点评一针见血，陶之遥、江乘风他们几个人才恍然大悟，陶之遥对梁胜男说，“难怪你们刚才说刘嫚厉害。”
    “你们也挺厉害的，一听就能听出来问题，堪比评委啊，”孙玮炜自认语文学的不差，可跟古典文献系这几个超人相比，她那点语文知识估计就是刚脱离文盲的水平？
    “相关的文献看多了，自然具备这个能力，你要是学我们专业，你也行，”梁胜男说，“如果硬揪字眼的话，龚威和那个被淘汰的1号所有回答都是无效的，他们从一开始就被刘嫚打败了。”
    “真要这么比，题目就太难了，”沈墨臻摇了摇头，她是学音乐的，但她父母也很注重她文学素养方面的培养，《诗经》她也读过，也背过，谈到“云”字，她脑子里首先想到的照样是那几个语助词的句子，看来她也没能力参加这个节目。
    “谢谢评委老师，”被批评了一通，龚威还是对评委鞠躬表示尊敬，他的表情有点沉重，似乎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
    节目组修改比赛规则是无比正确的决定，一场飞花令后，收视率再次暴涨百分之30，比起普通枯燥的题型，飞花令简直有趣多了！
    接下来刘嫚和龚威还有一局飞花令的比试，主持人才拿到第二个字，正要公布出来，“接下来，第二局飞花令的关键字是……”
    “等一下，”龚威忽然阻止主持人，他的视线扫过舞台每一个人，再看向观众席上坐着的妻子，那个年轻的姑娘也望着他，她读懂了丈夫的意思，轻轻点点头。
    龚威更加下定决心，“不用再比了，我认输！”
    整个演播现场瞬间鸦雀无声。
    最会见机行事的主持人都愣住了，龚威是历季《诗词风云会》开播以来，第二个主动认输的参赛者，第一个就是熊杰。
    但是现场的情况和熊杰那一次完全不一样，龚威没有遇到出错超纲的题目，他领先刘嫚一分，占有绝对的优势的，他下一局甚至不用赢过刘嫚，两人打成平手，他就是五人赛的最终赢家。
    他现在认输，不是脑子有坑吗？
    第一千一百五十三章 延续飞花令
    龚威的拉拉队也爆了，他那群外卖小哥朋友，有混社会的，比较匪气，一个人忍不住站起来对他喊道，“龚威，你干嘛要认输，这不是在抢单，不是在跟领导争是非，这里是国家台的直播，无数人都看着你啊！你不能意气用事，不能钻牛角尖！”
    他的话倒是逗乐了许多观众，看来龚威经常在公司里跟上司扯皮？要么就是事逼，要么就是条耿直汉子，从他在节目中的表现看来，应该是后者。
    主持人终于反应过来，连忙对他说，“龚威，直播的时候，有些玩笑不能随便开的。”
    龚威摇摇头，“我不是开玩笑，我真的要退赛。我出生在贫困的农村家庭，小时候家里特别穷，我爷爷用卖包谷的几块钱给我买了一本旧书《唐诗三百首》，我如获至宝，从此喜欢上读诗词。中专毕业后，我不得不出来打工赚钱，辗转多地，现在才在首都落脚安家。生活虽然坎坷，但我从来没有放弃读诗，一有空就去书店看书，这成了我唯一的爱好。”
    “那你更不该退赛啊，”主持人在给龚威打眼色，让他别冲动！他内心很矛盾，既希望刘嫚能一直留在舞台上——稳固他们的收视率，又希望这个上进的小伙子能在这里实现他的梦想。
    刚刚点评龚威表现不好的那个评委很后悔，他没想到龚威如此玻璃心，上次熊杰退赛是他死不承认自己命题出错，这次怎么又是他出了岔子？！把电视台得罪了，以后他还如何在学术类综艺节目混啊！
    龚威这时又说，“是评委老师的话启示了我。我看诗、背诗，都是一股脑的囫囵吞枣，没有领会其中的深意，更没有我自己的理解，我这种所谓爱好者，其实就只是会背诗而已。我主动退出比赛，并不是认为我的记忆力不如刘嫚，我只是发现，我不如她更热爱这些诗句。”
    “刘嫚念诗的时候，我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我仿佛坐在河渠两旁，面前摆着薄酒，她在对诗，而我只是听客、看客，听她讲述两千多年前的雅句，看她美人的风姿。我想这大概就是诗词的意境。原来，我根本没有融入过诗词真正的世界。我的理解就像咬文嚼字，太浅薄了。即使再与她比试下去，我也是必输无疑。不如早点认清自己的能力，提前退赛。”
    他这番非常有自知之明的说辞让在场所有人感到动容，那些一直期盼他输的刘嫚粉丝都觉得自己太不厚道了。这世上能像龚威这样拿得起放得下，勇于承认自己错误的男人太少。前几期就有参赛者明星答错题，还耍赖要求给第二次机会，而龚威放弃了自己唯一一次机会。
    他向先向评委和主持人鞠躬，再向观众鞠躬，最后面向刘嫚，他笑着说，“你和我想象中的古代才女一模一样！”
    不等刘嫚回话，他就大步走下了舞台。
    现场的掌声前所未有的热烈，大家不约而同的欢送这位并没有输的参赛者离开。
    王道鑫也跟着鼓掌，只是他心里对龚威的做法有点不以为然，这种节目只是娱乐大众而已，顺便给自己争名博利，为什么那么较真？他觉得像龚威这种档次的人，离开这里，就毛都不是，继续干外卖小哥？呵呵……如果王道鑫和龚威有一样的三观，一样的自尊心，那么第10期比赛，认输的不是熊杰，而是他才对。
    这个插曲太过意外，节目组毫无心理准备，主持人在舞台上竟然愣神了，不知道下一步还怎么主持，编导在他耳返里说，“广告，进广告！”
    主持人立刻露出标准的笑容，“先进一段广告时间，我们稍后再见！”
    直播画面切换，主持人重重松了口气，一场学术综艺节目，搞得比撕逼偶像真人秀还累。
    刘嫚也终于有空能喝口水了，工作人员给她递上插有吸管的水杯，她注意到龚威没有走，而是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坐进观众席，他那群朋友的表情都不太好，似乎都在骂他。
    编导走到评委席，和三位专家及苏教授在沟通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把主持人也喊了过去，王道鑫离得比较近，竖着耳朵想偷听，刘嫚默默的低头喝水。
    为了收视率，节目组缩短了本期节目中插播广告的时间，这些广告中并没有与宠物医院相关的。刘嫚才喝完一杯水，那边场务就大喊，“各就各位！”
    主持人马上小跑回到舞台中心，一转眼编导也走了，苏邑和三位专家都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派头。
    “广告结束，欢迎大家继续观看我们的节目，”主持人的笑容就像雕塑假人，完美的不真实，“由于龚威主动认输，刘嫚便成为五人赛的最后获胜者。现在，请她登上攻擂之位。”
    激动人心的背景音乐声响起，五人赛的五个站台缓缓落下，中间重新升起一个更大更高的站台，是蓝色的，与王道鑫面前的红色站台相对应。
    刘嫚走上阶梯，站在蓝色站台上，朝着镜头挥了挥手，她也对自己的对手礼节性的笑了笑，王道鑫回了她一个敷衍的笑容，他的情绪比较杂乱，又得意又自信又紧张又担忧，他刚才隐约听到编导说，换题目！
    难道他们要把刚才没结束的飞花令，延续到擂台赛吗？
    旁观完整句飞花令，说实话，他有点怂。可是看刘嫚最后背《湘夫人》的表现，他又觉得她不过尔尔，用背书的方法拖延时间罢了。
    无论如何，在镜头面前，他不能输人气势！
    “在比赛开始之前，我要解释一下，今晚的擂台赛规则与前面13期稍有相同，抢答环节的题目由20道缩短至5道，对答环节更换为飞花令，”主持人宣布了他们和评委商议后的结果。
    王道鑫心一凉，他的猜想果然没错。
    飞花令能提高收视率，节目组才舍不得放弃这个题型，而它耗时比其他题型长得多，所以要缩短第一环节的时间。
    刘嫚认真听主持人的话，脸上始终是笑着的。
    第一千一百五十四章 被吊打
    抢答题即将开始，这次刘嫚把百分之80的注意力都盯在抢答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