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世界疯了还是我疯了?xyuzhaiwu6.com
凌晨时大概刚下了一场暴雨,李素君开了窗户透气,云蓁闻到一股泥土的腥气,她默不作声地吃早餐,李素君坐在旁边,看着她吃。每天的每天都很雷同,云蓁分不清眼前的一幕是否和昨天不差分厘,她的日子里每一秒都是虚焦的,她记不起昨天早晨是不是也是如此场景,她吃了些什么,李素君又说了些什么。云蓁背上书包,穿上鞋,低低说了一声:“我去上学了,妈妈再见。”
李素君正在收拾碗筷,闻言头也不抬地说:“去吧。”
暴雨刚刚逝去,清晨的阳光很稀薄,云层也像一缕缕轻烟,空气里都是还未来得及窜热的水汽。云蓁出了电梯,沿着一条长长的碎石小路抄近道走出小区,一只流浪狗觑着她聪颖地躲在杂草里,黑亮水润的眸子一直目送着她走出侧门。
行人寥寥,云蓁走到公交站旁,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六点四十四分,离下一站公交到站还有一分钟。从海桥路到省实验大概有十五分钟车程,她每天都像是定格动画一样在规定的时间出现在规定的地方,一旦错了一个时间点,她的整篇生活就会随之被打乱。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很可疑,云蓁从来不大关注人群、四周,可是今天她不断地向自己发出提问:昨天也是这样吗?
她想不起来。
同质化的生活已经把“习惯”这个词浇铸到了她的身体里,从头顶封死了,让她不敢、也无法下一个确切的论断。
她抓着公交车扶手盯着窗外发呆,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李素君就会对她进行无数次的提醒,你要努力学习,只有知识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你不能在起跑线上被落下,你只有考一个好大学才会有一个好人生。每当说起这些话时,李素君的眼睛里就会燃起一种强烈又古怪的希冀,云蓁被李素君一吨又一吨地背上这些希冀,一年又一年。
申奥了,大地震了,前所未有的雪灾了,北京欢迎您了,玛雅人预言的世界末日了。云蓁慢慢长大,身材变得修长,李素君眼角爬上细纹,两鬓生出银霜。
她被一位刚刚上车的老奶奶抓了一下衣袖,公车启动得太急,惯性让她没站稳,云蓁顺势扶住她。电光石火之间,云蓁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整个世界突然被抽离了空气,甩到了外太空,真空让她能在脑海里彻底重现昨日的情景,伴随着自己如雷的心跳声,云蓁意识到:昨天也是这样,她被一个老奶奶在公交车上抓住了衣袖,而她接下来会对她说:——
“谢谢你啊,小姑娘。”
学校的大门在朝阳下将地面切割成几片色彩,暗色和亮色交错,云蓁踩上它们,她也在倏忽之间被切割成了明暗的色块。她走进学校,站在那栋最高的教学楼前,抬起头神色晦暗地打量楼顶,遗书消失了,小黄人物归原位了,又下雨了,又被抓住衣袖了,接下来,她只需要继续沿着这条时间线走下去,一步步踩实自己的猜测。
云蓁的心高高飞扬起来。
还去死吗?暂时不了,要把这一切都搞清楚再说。
云蓁的青春期,好像从很久以前就在萌动、在进行了。她发育得晚,到了初叁都还是瘦瘦窄窄的一个小人,平均线以下的身高也让她常年位居第一排。她周围的女同学都接连来了初潮,她们的胸脯鼓起来得很快,和她们相比,云蓁就像个小学生,她不爱说话,和她坐在一起,很容易就会忘记了她的存在。
直到初叁下学期,她才来了月经,她惊喜又羞涩地去找李素君,李素君用她惯常的,怀疑一切也否定一切的眼神把她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声音像一条线一样平直:“鬼吼鬼叫大惊小怪的干什么,我的床头柜抽屉里有卫生巾,小心点别弄到床单上。”
云蓁沸腾的身体被李素君浇得冰凉,她坐在马桶上感受到小腹传来的阵阵隐痛,平静地为李素君又加上了一条注解。
她的身体自那时开始就不断抽条,像是在补偿前几年的延缓和遗忘。她一年内长高了十几厘米,她的乳房小巧又挺拔地发育出来,弯出一道结实的弧线,双腿修长笔直,她从人群里凹下去的那一个长成了平齐,甚至还比大多数女生高上两叁公分。
云蓁坐在课桌前,掏出书本,第一节是数学课,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马老师会讲周一小考的卷子。她拿出卷子,除了她的解答字迹,空白处空空如也,毫无批注。她翻过页,最后一个大题马老师会讲很多,她需要贴上一张便签纸才能写全。
语文,生物,物理,接下来的每一门课都和昨天讲的内容分毫不差。云蓁低着头,眼睛盯着书本,如果说她之前还存了一丝侥幸心理,到现在,她根本无法再粉饰太平,自圆其说了。
她又回到了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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